第684章 離散莫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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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院落裏忽地有顆小腦袋探了出來,瞪大了眼睛,瞧準了自家屋宅頂上的兩位不速之客。
也怪不得這孩子大驚小怪。
小房東消失了數十天之久,連帶著一直住在九轉小街上的幾位怪物也消失了蹤跡,連句話都沒留下,怎麽這個早晨……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了?
以往都是小房東在高處來去,怎麽今天,來的卻是殷先生和柳姑姑?
別說這好奇心大盛的孩童,滿鎮的百姓此時怕都揣著同樣的疑惑心思。尤其是此時五門洞街上的幾家,在聽到街麵上傳來了“咣咚”的熟悉聲響後,一開門果然看到了張仲簡趴倒在青石路上的魁梧身形,都吃驚地怔在了原地,數息之後才手忙腳亂地上前扶起了大漢。
柳謙君溫顏淺笑,向著這孩子招了招手。
孩童將信將疑地揮手回應,還以為是自己沒睡醒:“……柳姑姑?”
柳謙君輕輕頷首。
“回來嘍!小房東他們回來了!”孩子眼睛一亮,驚呼著衝回了院裏,片刻之後便披著幾件連袖口領子都沒扯利落的冬衣,雀躍著飛奔出了家門。
他腳下生風,不消片刻就跑盡了七禽街,於是附近幾條街道的院落中也接連呼應般地響起了其他孩童的喊聲,不到一盞茶的辰光裏,就有至少十數的幼小身影們不顧爹娘的攔阻,爭先恐後地衝出了家門。
這些頑童們極為迅速地匯合在了一處,繼而或快或慢地,全往九轉小街的方向撒腿跑去。
山城裏近十餘年裏出生的幼子們,幾乎沒有一個真心怕了小房東的,要不是各家長輩皆下了死令,他們恨不得每天都到九轉小街上玩個大半天,最好能堵住楚歌。
看眼下這勢頭,他們顯然又要在整個山城裏東找西尋,看誰先“逮”住小房東了。
隻是楚歌暫時還被中山神牽絆在後山,這群孩子們要想再見到那個在鎮中高處如風來去的藏青身影,恐怕至少……是要等到午後了。
柳謙君望著這群頑童倏忽遠去,眼中的笑意未退,卻冷不丁地……問了個讓人一個激靈的怪話。
“無極掌教和楚歌,你覺得誰更嚇人?”
殷孤光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不容易回過神,才失笑著搖了搖頭——這根本……沒什麽可選的。
“那楚歌和小甘呢……誰更要命?”
隱墨師的笑意登時僵在了臉上,極為尷尬地慢慢轉成了再假不過的咳嗽聲。
小房東雖是犼族幼子,卻一直都刻意收斂著下手的輕重,似乎至今仍未開過殺戒。
但厭食族上一代的金鱗長老,卻是人間有名的殺星。僅僅是住在極南妖境裏的鷹族,就有不少自恃妖力霸道的後生,在圍剿厭食族的無數場血戰中,把性命葬送在了甘小甘的手上。
即便從太湖淵牢中脫身逃出後元氣大損,已不像從前那樣常常起了殺心,可女童恍惚癡怔間,也還是會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地慢慢張了嘴,若不是柳謙君、乃至賭坊諸位怪物多年來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邊,甘小甘還不知會不自覺地吞了多少活物。
這種渾不自知的殺機……當然比小房東要可怕得多。
“可他還是跟著楚歌回來了。”柳謙君毫不意外好友的“回答”,還點了點頭,繼而意味深長地,再次將眸光投向了縣衙後院。
“他可以理所當然地被師門尊長帶回山門去,可他還是要回來,回到小甘一伸手就能拉到他的近處。”
“他沒想到楚歌連問都不問,就放過了他……但小甘的脾氣更難捉摸,別說他,就連我們幾個,也猜不到小甘會把他怎麽樣。”
“他可能也以為,小甘會一口吞了他。”
縣衙後院正中的石桌邊,披著琥珀大氅的瘦弱身影正埋首在海碗裏,往嘴裏送著野菜粥和“醬汁”混合的詭異吃食,偶爾會抬頭呆呆地盯住了縣太爺,片刻後便又重新低了頭、心滿意足地繼續著她這頓並不豐富的早食。
甘小甘渾然不知,不遠處的七禽街高處,多年的摯友正悠悠地望著她,眸光漸漸轉了溫和。
直到縣太爺也坐下、抱過了另一口海碗,看起來像是在和女童一起吃這頓飯,盡管他一直沒真的往嘴裏送半口吃食,柳謙君還是慢慢地垮了雙肩。
她的語聲裏終於有幾分釋然:“他和秦鉤,以後自有小房東管著,你我都不必再憂心了。”
“倒是你家的那位師姐……”不等好友出聲,柳謙君了斷件大事般地狠狠吸了口氣,便回過頭來,眉梢微動,笑意暢快,還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揶揄味道,“她比我們都想得更遠。倘若當初我們不管不顧、當真遵照她的囑咐,將雪鴞妖主他們留在山城裏,說不定,還真能讓六方賈許久以來的盤算落了空。”
殷孤光這次差點自己往青石路上跳下去,就算摔斷雙腿都顧不得了——怎麽這當口,突然就要聊起他家的瘋魔師姐?
他當然沒忘了數月前的那場“相親”大戲,如今更了然師姐當初的意圖,並不僅僅是為戲耍他這個小師弟、亦或引衛禽現身。
傒囊擺明是早早地有所察覺,卻一如既往地沒有跟小師弟挑明,隻用了她自己的法子,試圖為殷孤光“排憂解難”。
“她執意瞞著你,但一心要拉攏參族……為了取信於我,她偷偷帶著我、一夜之間趕往了幾個府城,暗中去‘會’過有可能對咱們幾個、甚至是人間各族群不利的生靈。這些消息乍聽之下荒誕得很,連參族各脈的孩兒們都從未提到過,可她言之鑿鑿,還以你的歸宿賭了誓……所以我也答應了她,必要時,我會動用參族的力量幫她。”
這一次,柳謙君停頓了許久,才悠悠接了下去:“當然,是離開如意鎮後。”
你果然也要走了。
殷孤光低著頭,無奈苦笑。
說來可笑,從淵牢裏逃出來後,他從未想到這一層,直到傒囊笑嘻嘻地提醒了他,殷孤光才醒覺——除了楚歌,他們幾個竟都各有理由……不能再在如意鎮裏住下去了。
然而從太湖回如意鎮的一路上,賭坊諸位怪物明明有大把的辰光可以聊起這場離別,卻偏生沒有一個人開口。
像是不回到如意鎮,沒有被小房東當麵質問,便能瞞天過海。
直到聽見好友親口道出了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