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生死有命(一)

字數:3073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大笑仙神錄 !

    “樹根兒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在兔子裏也算長壽……”方才聽到這個魁梧大漢竟然敢冒充小房東上門收租、憤然甩門差點把秦鉤的鼻子整成和張仲簡一樣的宅子主人終於從屋裏走了出來。

    約莫雙十年華的素衣女子揮揮手,和已然悄無聲息躥到了宅子屋頂的暗角的小房東遙遙打了個招呼,也對眼前這個大漢放下了戒心——這個男人想必是吉祥賭坊裏閣樓的另一個新租客,又被小房東“恐嚇”著來幫忙收租的。

    女主人一邊安撫著跑過來抱住她哭訴樹根兒還是不能起來吃東西的孩童們,一邊將她照顧的這近二十個孩子們嚎啕大哭的真相簡單告知了秦鉤:“他們和樹根兒才相處了幾年,都不相信它已經老得要就這麽離開他們,個個都覺得樹根兒隻是生了場大病……”

    “七禽街的王老大夫被他們哭著求著來看過樹根兒很多次,也都說了沒有辦法……他們就想到了以前幫我治過病的小房東。”

    “但是小房東一個月隻會來這宅子裏一次,收了租後就再也找不到她的人……這幫孩子們倒也在各條街上尋摸過,但是小房東老是在各家的屋頂上高來高去,就算看到了他們也是追不上的……”

    女主人用眼角餘光瞥到小房東仍然藏在屋頂暗角、沒有任何意思打算下來時,心裏也默默地感激著從來都看似不懂人事的四尺孩童竟也能這般善良。

    在這個被楚歌安排下容他們棲身的大宅裏,足足有二十三個孩子在她和兄長的照顧下安身立命。其中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十歲,最小的甚至還在繈褓之中咿呀學語。

    這些還未見識過足夠多的生老病死的可愛孩童們,還無法安然接受他們所愛的生靈離他們遠去——這是他們生而為人所能擁有的最為可貴和珍稀的情感。盡管在這些孩子們長大後,這看似無用的情感會逐漸淡去而讓他們也變得冷漠,但此時此刻,作為保護人的她還沒有這麽狠的心腸去打破他們的虛妄幻想。

    雖然因為不放心眼前這位新租客收租能力而仍然跟到了宅子的屋頂上、但至今也沒有下來的小房東,想必也是了然樹根兒確確實實隻是將要壽終正寢,而不想給這些孩子們任何虛假的希望。

    “但是我說什麽他們也聽不進去啊……”女主人憐惜地將其中一個哭得涕淚交錯的六歲女娃攬進了懷中,任由身邊的其他娃娃們靠上來,將她的衣服當做了抹淚布,“從樹根兒第一天少了進食到現在,已有大半個月……可能也是放不下孩子們,它強撐著每天喝一點點的水,但這樣下去也熬不過多久了……”

    聽到女主人這句話,庭院裏的十幾號孩子們哭得更凶了。

    “嗚啊啊啊我不要樹根兒死……”

    “我……我也不要……”

    “都哭哭什麽啊……昨天去後山拔的藥草還有嗎!快接著拿來給樹根兒吃啊!”

    “他連水都不喝了怎麽能吃下草啊……嗚哇哇哇哇哇……”

    “大、大叔……你能救樹根兒的……對不對?”在這群哭聲震天的奶娃娃裏,方才大著膽子帶領秦鉤進了這宅子的女童顯然年紀大了些許,也比其他的娃娃們要冷靜得多。在聽到照顧他們的女主人再次宣告樹根兒無救後,立馬轉過了身,紅著眼眶扯住了秦鉤的衣服,急急問道。

    從進門開始就被數量如此之多、哭聲如此雜亂的一眾孩童們鬧得暈暈乎乎的秦鉤發了怔。

    和單純的娃娃們一樣,他並沒有像女主人那般精明地發現楚歌早已跟著進了宅子、並隱在高處的暗角裏。覺得隻能靠自己來挽救這個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麵,大漢下意識地低頭,看著正在淩亂的層層被褥裏發抖的樹根兒。

    褐毛的老兔四足蜷縮、全身都因為像是浸在了冰水裏而抖個不停,多天未有真正進食造成的虛弱使得它耗盡了氣力也隻能稍稍將眼睜開了細縫。

    秦鉤看著老兔這像極了小房東那狹長雙眼的眸子,注意到這老而垂死的生靈正努力地延續著自己將要熄滅的命數。老兔拚盡全力地忍受著痛苦,看著圍繞在身邊的凡人孩童們,不忍就此離去。

    大漢從這蒼老而虛弱瀕死的眸子裏,驟然看到了自己——那個在發小縣衙後院的屋子裏由小房東轉述才有幸得知的,前世作為器靈的自己。

    這就是……死?

    正如縣太爺所說,秦鉤被自己老爹施展了封印記憶的術法後,就完完全全記不起任何關於前世冤孽的細枝末節,於是也如爹娘所願,沒心沒肺地安然度過了這二十餘年的安穩人生。

    盡管在賭界中混過了險象叢生的十幾個年頭,大漢卻從來沒有把生死一事放在心上——就算是自家爹娘消失了那麽久,他也大概猜到了是什麽結果,但他畢竟從來沒有直麵過生死。

    昨日那麽漫長的一個下午中,他從完全陌生的楚歌口中聽到了自己在陰陽兩界長達百年的怨靈曆史,聽到了自家爹娘與樓家雙親的過世真相,卻還隻是為了自己一家三口將發小一家拖累至此而愧疚不已——他仍然沒有對這故事裏的自己怎樣冤死、怎樣在閻府聒噪不休有任何的感覺。

    他沒有辦法將自己和這故事裏的器靈等同起來。

    直到此刻。

    秦鉤切切實實地從老兔的眼裏看到了即將從生跨到死的複雜情感——是身體崩潰殆盡的痛苦,是終於將要往生的安然……亦或是,對其他所愛生靈的不舍?

    大漢還是沒能找回前世作為器靈時的任何記憶,卻對自己的前世所擁有的執念漸漸有些了然起來——不管是對仇家刻骨的滔天恐懼、瀕死時的不甘,或是在弱水河畔遊蕩百年的執著,都是器靈為了自己的生命在苦苦掙紮,是輪回中作為一個渺小生靈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不要怕……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