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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正是七瑞分坊舉行拍賣會的日子。

    流雲一早過西進院子來,領了九方極夫婦六月裏製的符籙,又等九方桃符就地取些院中田圃才熟的靈植與她去售,又詳問過九方節有沒有甚想要的玩意物件兒,個個打點清楚,才掐個訣走出禁製,一路朝城中心去了。

    九方節怔看一眼大門口,被商雲鳳瞧見,走到他身邊說:“幸好那回流雲趕來得遲,不曾被容家瞧去。不然這一大家子全描了影像發上懸榜,豈非連個在外行走的人也沒有,日常越發縮手縮腳、受製於人。她是個難得的有心人兒,節兒待要什麽,隻管告訴她去,她便辦不到時,還有你阿姊呢。”

    原來上次烏穀城一戰,九方節和逝水俱在容擲瓜跟前露了臉,過後自然被添進九方家發布的海捕通緝,因此再不能隨意過市招搖。而當日容擲瓜前腳一退,流雲後腳現出身來收拾殘局,反逃過法眼,如今則代替死去的陳化和不得出門的九方節,一應管著裏外采買和銷貨事宜,常在坊間奔波遊走,倒合上她的脾性,兼早年裏積下的手段門路,遂心應手處頗得些“女中陶朱”的意思,一時間兩家營生竟漸漸給她盤得風生水起。

    九方節也不理人,悶頭回房闔死廂門,隻丟一句:“我修煉去,你們自吃朝食,不必喚我。”

    九方極冷著臉,見商雲鳳憂心忡忡,心中愈發不悅,瞪一眼門窗緊閉的東廂,罵聲“孽子”,終究忍下怒氣,袍袖一甩,轉身進堂屋去了。

    九方桃符眯眼瞧著九方節重重扣上房門,便倚在西窗底下看一會兒,很快又朝半空中望一望,然後慢悠悠抽出越女劍,在院中一招一式,隻練劈斬砍刺。

    說起來,無論基礎術法還是繪製篆符,九方桃符隨學隨用,總能事半功倍,一點就通,仿佛先天已開過竅一般。唯獨劍法一道,流雲前前後後替她淘弄不知多少功譜秘籍,她雖下大氣力苦修,卻始終徒增劍招,不長劍勢,恍如隔紗觀月,熟不能巧。

    一時不由她不胡思亂想道:莫不是原書前身隻以春陽七經等法並符篆立身,未曾習以槍劍刀兵,故而即便她一朝穿越,縱有心使劍,恐亦囿於原身際遇,竟不得做主不成?

    九方極見她沮喪,得知原委,乃至捧腹,笑歎:“區區小事,何以屈煞我嬌兒!不怪你不知,原是我酆州以北少有頂級劍修,大陸最好劍派乃是遠在南極的戰劍門,它又少在中州傳教,劍之一門與術法等途又各有不同,因此不是我輩涉獵駁雜也不能夠略窺一二。”

    九方桃符聽他這般說,心中一動,忙笑靨如花,端茶倒水,假作殷勤不了,定要哄他講劍。

    九方極是哪個?酆郗大陸大世家九方穀曲直閣之掌閣、教習舍之舍主,學載五車,經綸滿腹,專司傳道授業解惑之責。論術業專攻,他並不全項修行;可若論涉獵廣博,同道中人能出其右者不出兩掌之數。

    然而弟子茶吃已吃了,獻殷勤接亦接了,隻待她問及細處,九方極卻一反常態,並不一言點破,但笑不語,逼問急了,方道一聲:“我觀你修習甚苦,已吃透不少招法,且練就是了。”

    九方桃符如何肯依,隻扯住九方極衣襟,一味歪纏。

    九方極拿她無法,沒好氣又吐露一句:“我聽聞修劍也同咱們煉氣期、築基期一般,共分九大境界,為劍招三段、劍生三段、劍無三段。你才把弄幾日?劍未拿穩,招未全及,便往大了說,也不過誤打誤鬧撞進‘劍有招’境界初期罷了,卻偏去琢磨劍氣、劍意如何。豈非幼兒尚未爬步,起身想跑?快莫再癡問,你且自己想去。”

    “劍有招、劍融招、劍無招,劍生氣、劍生意、劍生心,劍無劍、劍無形、劍無我。”

    九方桃符聽了若有所悟,隻把這直白的劍道九境念了又念,一目了然。

    自此,她隻取一把凡劍,尋備無數劍譜逐一練去,自家喂招,自家拆招,縱從不覺有甚大進益,卻絲毫未敢懈怠。這一番說起來,距今足已過去百十寒暑。

    劍舞半晌,額鬢微汗,九方桃符手上挽個劍花,收回劍勢,整理衣衫,來到堂屋西間,看九方極夫婦製符,一時興起,也伏身案前寫幾張金劍符,不過一炷香工夫,忽擱了筆左看右看道:“阿爹的傳音符又多些筆畫,莫不是如今能傳送十萬裏之外去罷?阿娘的裂地符也著實渾樸,一眼就要陷進去似的。”

    九方極瞥過她才畫成的金劍符,“咦”的一聲,拿來細看,手指捋過青皮唇髭,思索片刻,問她:“桃桃近日於劍法上可有豐獲?”

    九方桃符想了想,搖頭說:“不曾。”

    商雲鳳也就著他的手來看,指著笑讚說:“果然生些金鏘玉鳴之氣,既不是劍道,那必是符道又精進了。”

    九方極點頭,撂下符紙,轉頭問她:“你又有甚主意擺布?說罷。”

    九方桃符眨眼:“我何曾有甚主意要擺布?”

    商雲鳳瞪她,佯嗔說:“還要弄鬼。你日裏看著,你阿爹符裏何曾多什麽筆畫,你娘又端的那般厲害了?無事獻殷勤,還說沒話。果真沒話,且去造飯,在這裏諢耍什麽!”

    九方極也笑奕奕地看她。

    九方桃符這才憨笑上前,攙爹娘胳膊說:“今兒是七瑞分坊拍賣會,坊市好不熱鬧。眼見不幾日雙生界門將啟,女兒尚有些瑣碎什物要親備,故此特向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稟告:不是桃桃貪頑,實在確有所需,因想上街一趟,不過此行絕不久滯,最多半日即回。”

    夫婦二人聽了,對視一眼。商雲鳳還待不許,九方極稍作沉吟,倒揮揮手說:“既是如此,你仔細些,速去速回便是。隻是雙生界啟在望,城中人雜眼雜,莫要沾惹不必要的麻煩,徒生枝節。也罷了,你素來知曉進退章法,我不過白囑咐一句。”又問:“靈石可夠?”

    “盡夠了。”

    九方桃符聽他允了,商母再無異議,便穿戴慕離,歡歡喜喜出得門來。

    甫一出門,她臉上歡喜皆無,神色冷凝,穩步朝城南拍賣會場方向走去。

    七瑞分坊的拍賣場位於雙生城南最繁華的坊市區,四周店家林立、鋪位圍簇,一向熱鬧非凡。今日更不得了,九方桃符出門不幾步,便開始遇見各色擺攤,竟是零零散散,將生意一直開到東邊來了。

    她不慌不忙穿梭於攤位之間,看似流連忘返,其實毫未逗留,徑自沿著環形街道往南來到七瑞分坊門口。從門外望進去,一眼便看見當中那麵藍煙藤條架子的落地大插屏,藍煙嫋嫋中流光飛舞八個虛空篆字:“價格公道,假一罰十”,乍看來,同烏穀城中七瑞分坊擺設一般無二。

    九方桃符並不頓足,繼續向西,一路行至一處肅穆所在,隻見鋪子前頭無人喧嚷,反杵著兩個麵無表情的煉氣中期修士,倒不怎麽凶神惡煞,卻是一臉生人勿近模樣。鋪子無匾,若隱若現一個黑底金邊的閃電標識,來過雙生城的人都知道這家底細,極迷醉的銷金窟——雷贏賭坊。

    換最低十塊下品靈石賭籌被放行入內,她一麵走一麵粗粗看去,無非是些修士、靈獸賭鬥之類,再有如今日拍賣會幾樣有名靈寶花落誰家等賭局,分門別類,樣樣排布井井有條,一點不烏煙瘴氣。

    來到一方靈力鏡前,她隨意站定,也不細看,揮袖將手上賭籌丟到局中,聽旁側人群喁喁噥噥,忽聞不遠處有聲壯如鐃鑼,正說:“……邪門邪門,莫不是老子同這勞什子雙生城犯克怎的,自來竟無一件使人暢快!先是那勻木長老悄沒聲不知去向,趕上雋沉長老出診又端著樣兒不見你爺爺,今兒出來散散,索性連押也不教人中一注,晦氣晦氣!”

    有人問他:“道友竟同勻木、雋沉二位長老頗有淵源?”

    那人聽見問,“呸”的一聲,得意起來道:“小爺同雋沉有甚淵源?他水容一支慣會裝模作樣,又是義診,又是做道場,其實勢利得很。便如先前,我那勻木表師伯祖何嚐不曾攜帶著侄孫見過這雋沉的,當日裏哪個不是親親切切?可如今伯祖一出事,你再看他,說翻臉便翻臉,五次三番避著不見,怕小爺賴上他怎的!著實涼薄。”

    就有人出聲為水容抱不平,也有讚木容爽直強勢的,嘈嘈切切。

    九方桃符抬眼看勻木長老的“表師侄孫”,是一個麵白無須的青年男子,眉短而垂,手上展一麵玉骨折扇擋在胸前,翩翩地搖。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過,眼前浮現出烏穀城之戰場景,最終勻木長老死於她丹田中突然躥出的一股熱力。那股力量很熟悉,那日乃是第二次出現,第一次出現在容擲瓜搶占容越機緣、收取空間玉佩一回,當時自己強行衝擊築基修士小院禁製,卻不料靈力不濟,正進退維穀,後來也是這股力量驀然騰湧而出,直接粉碎了禁製。

    兩次熱力出現,俱在她靈力枯竭之時,每每令她化險為夷,之後又尋覓不著,且兩次下來修為皆得進益,第二次更是頓悟晉階。這般想來,說不得她竟探出一條不同的修煉之道,果真成事,倒應善加利用才是,隻不知頻繁作此有甚後患沒有?

    “我偏押散修出頭,莫要廢話!”

    一聲低吼打斷九方桃符思忖,她俏臉一沉,轉頭望去,隻見隔幾麵靈力鏡那壁,一個頭戴青鳳白玉覆麵的褐衣修士站在本屆雙生界晴陣頭籌局中,身前堆兩三百塊下品靈石,引得眾人側目不了——儼然正是個把時辰之前尚口稱“閉關修煉”的九方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