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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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辰龍看著黯然的許卓然,輕笑道:“許檢,最後不是也真相大白了嘛,你也無須自責!”
許卓然長歎道:“劉書記啊,你是不知道,我們把那個木匠放出來的時候,他成了什麽樣子!”
“捉到了真凶之後,我們就懷疑公安局辦案的幹警會有誘供、逼供的行為,誰知道一查之下,他們……他們……”
劉辰龍皺眉道:“怎麽了?”
許卓然恨道:“那群家夥簡直就不是人,原來的口供就是打出來、逼出來的,據說那個木匠還是比較硬的,費了他們好大的功夫才撬開了他的嘴,開始我們檢察院沒有批準逮捕的時候,他們還有點顧忌,一旦等到我們檢察院也正式批捕,準備起訴書了,那群家夥以為大局已定,那個木匠就是個死囚,他們就把他往死裏折磨,竟然……竟然在他的兩個足踝上甚至十個腳指頭上都打鐵釘……”
劉辰龍站了起來,失聲道:“什麽?!這怎麽可能?!”
許卓然搖頭道:“我原本聽說公安有些幹警辦案時會使用一些手段,但也絕對想不到他們會出格到這種地步,他們被我們捉起來的時候,還曾經爭辯說,這些都是為了工作,說如果木匠是凶手,環境證據又不足夠將之定罪,不使用上一些手段,難道我們應該任由凶手逍遙法外麽?”
他看著劉辰龍,歎息道:“劉書記啊,你能了解當時我的心情嗎?這些話正是我幾天前對著顧檢說過的呀,當時我真是想想就後怕啊……要是這件案子定了下來,那是一起怎麽樣的冤案,我……我就是幫凶啊!”
劉辰龍冷靜了下來,一時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好,默默無語。
許卓然又接著說道:“後來我擔任主訴檢察官,把那幾個喪盡天良的警察送上了法庭,那個木匠的家人還給我送了麵錦旗,上麵寫著‘再世青天’,當時我那個愧啊,其實在這件案子裏惟一清醒的是顧檢,可是最後受到處分的卻也是顧檢,我哪是什麽‘青天’啊,我差點就把那個木匠送上了刑場!”
“所以啊”,許卓然歎了口氣:“以後的日子裏一聽到什麽‘青天’我就怕,也再不敢帶著主觀去辦案,更不敢繞開法律程序講什麽便宜行事,中國現在最缺的不是‘青天’,可是隻有‘青天’的熱情和壯誌,缺乏遵守程序的堅持,缺乏客觀中立的判斷,那就算主觀願望再好,也很容易就辦出冤案、錯案來!”
劉辰龍點點頭,歎道:“許檢,這些年來你可真不容易啊!”
許卓然笑笑:“有什麽辦法呢,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一個檢察長不過是個副處級,但手下的筆一滑,可能就是一條人命啊!”
他抿了口茶,才說道:“這些年來,說我什麽的都有,膽小啊,沒人情味啊,不過這些倒也都罷了,最難受的是這個時代啊,你想當清官都沒人信,連親戚都不信!”
劉辰龍平日裏忙得不可開交,在這裏又無親無故,對這些倒不是很清楚,不由疑惑地“哦”了一聲。
許卓然笑道:“我當檢察長這麽些年,倒不敢說做得多好,但有一點可以大聲說的,就是從沒收過人一分錢。”
“不過劉書記啊,就我們這點工資,過日子是不難,但要辦點什麽家業可就難了。上個月我兒子談了個對象,他在武山市的一家公司工作,要在市區買套房子,我是傾盡大半輩子的積蓄都不夠首付啊,就去找了幾個親戚借,結果……結果……”
他苦苦地一笑說道:“結果人家都說我是裝的,還說表演廉政也不用表演到自家人頭上來嘛!十年檢察長當得到頭來,在外是各部門的大人們見怪,在家裏是兒子見怪、老婆見怪,唉!”
劉辰龍不由也是一時無語,他雖然平日裏甚少出門,但也知道許卓然說的確實是真的,這些年來隨著一些大案要案的曝光,群眾對官員的信任度實在已經降到了極低的程度,甚至有所謂說“把處以上的幹部都拉去槍斃了,肯定有冤枉的,但隔一個槍斃一個,肯定有漏網的”這樣極端的話,像許卓然這樣子做官,在外不符合潛規則,難以跟其他官員合群;在內則不若其他官員一般,可以澤及子孫;隻怕真的隻能是四麵不討好,到處埋怨聲了。
許卓然沉默了半晌,揮揮手說:“不說這些了,不管怎麽樣,我老許總是問心無愧的!”
他看著劉辰龍,笑了:“還好這次有劉書記支持我們,那我們的工作就好做了!”
劉辰龍愣了下,搖頭道:“許檢啊,你也不要把形勢想得太樂觀了!”
許卓然側臉問道:“怎麽說?”
劉辰龍苦笑道:“這次要以羅大海為突破口,從重從快結案是省裏的指示,就憑我們兩個,恐怕……”
許卓然坦然說道:“我們兩個的背後是整個國家的法律,隻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一天,就會堅持到底,哪一級領導的指示也不能以犧牲法律尊嚴為代價!”
劉辰龍說道:“是的,我也是這麽想。但是如果到時候我們不在這個位置上了呢?”
許卓然頓了一下,望向劉辰龍,困惑道:“不會吧?!為了這個案子,撤了我這個檢察長也就罷了,還會連累到劉書記?”
他隨即歎息道:“隻要你劉書記還在位子上,還能堅持把這個案子依法辦下來,我許某人去還是留,倒是沒什麽關係了!”
劉辰龍笑道:“什麽連累不連累,我們現在是在一條船上,老哥啊,你可別忘了,我還隻是個‘代’書記啊!”
對於此案,他比許卓然知道更多的內情,是以對於前景的估算也就更不樂觀。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不拿下我們兩個,到時省裏隻要另外指定由武山市或者其他地方的政法機關來承辦此案,那我們就失去了插手的資格了!”
他望著許卓然,問道:“照規定,這件案子本來就應該是市一級的檢察院辦的吧?而且省院有權利指定由其他地區的檢察院跟法院來承擔起訴跟審理工作吧?”
許卓然沉吟了半晌,說道:“這種情況一般隻適用於一些貪汙案,因為涉案官員可能跟當地的政法係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才會由省裏指定異地審理,不過……嗯……如果省裏強要這樣做的話,恐怕也不是不可以!”
劉辰龍雙手一攤,說道:“是啊,所以許檢,你還是不能太太硬的話,如果公安機關還是把案卷報上來批捕,你就先拖一拖吧,有些事要隻說不做,有些事要隻做不說嘛!”
他想了一下,又接著說道:“這樣的話,我也可以以縣委的名義要求你們提前介入一下羅大海的審訊工作,也可以防止那些主觀意識過強的辦案人員出現逼供、誘供這樣的事情,你看怎麽樣?”
許卓然沉默了一會,才長歎著點了點頭:“好吧,反正在我職權範圍內的案子,我一定會堅持到底,如果……如果有一天省裏真的采取向劉書記剛才說的那種辦法,那我也就隻好盡人事,聽天命了吧!”
他停了一下,又說道:“或許……或許等羅大海醒了,這件案子的案情就會進一步明朗化也說不定呢!”
以他對於案情的了解,還是自覺不自覺將羅大海當成第一凶嫌的,是以對於羅大海的口供,還是抱著很大的期望的。
劉辰龍卻不敢這麽樂觀,旱魃、秦代玉牌還有楊日釗的匆匆離去,所有的一切都顯示出了這件案子絕對不是這麽簡單。
如果到時上麵真的出於不知什麽樣的目的要將這件案子草草了解,自己是不是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就這麽算了呢?
劉辰龍眼前浮起汪木那瞪大的眼睛還有旱魃猙獰的笑臉,不由捏緊了拳頭。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