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恩人方老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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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替方秉生找就找著了,是因為人家在街上說話有分量,街坊鄰居都捧著:他二小子周天恩不要說了,培德中學的高才,哪天說不定就做官了;大兒子更不好惹,以前擺魚攤的時候,就經常抽出攤子下麵的砍刀跟著爛仔砍人去了,欺行霸市、隨意打人那是常態,現在更不得了,穿上了衛生局的製服,更是威風八麵,無人敢惹,在附近幾個幫會裏也變得說話舉足輕重。以前德昌火油店被安南幫抽了保護費,還是托周利仔和對方講數,對方少要了一半;另外,德昌火油店老板夫婦的小孩一直想入羅老師的學校,正一直求著小學的車夫周亨福給老師們說情呢。所以這也是德昌火油店不惜雇個老爺來做記賬員的原因,欠周家大人情呢。
就這樣,在過去仆人的幫助下,方秉生在水火街呆了下來:拿著一份以前自己大衣幾顆扣子都買不了的薪水,為了省錢吃飯住宿,報紙都不敢買,家裏老婆還兼職糊火柴盒,這也不夠兩個兒子上學的花銷,還得找老婆娘家借錢,所以方秉生平時還用自己漂亮的書法給棺材店寫一些挽聯來貼補家用,總之,日子過的十分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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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方秉生下班恰好遇到周氏父子,兩個昔日主仆、現在的好鄰居自然都十分高興,笑著在街頭聊了起來。
“老爺。您今天買了雞和酒,這是要給少爺補身子?”指著方秉生手裏的東西,利仔笑著問道。
其實是因為翁建光那王八蛋也完蛋了,心裏咬牙切齒的高興,根本沒想起兒子來,但是人家這麽問了,方秉生立刻笑道:“是啊,這不快科舉了嗎?”
“哎呀,我們家也買了,您看。”周亨福立刻彎腰打開人力車座位下的蓋子。露出塞得滿滿的蔬菜、雞蛋框子還有一條還活蹦亂跳撲打著的大魚。
“哼。就知道偏心小弟,天天大魚大肉,賺點錢全給他吃了。”利仔開玩笑的裝作很心疼的樣子一撇嘴。
“小兔崽子!”周亨福舉起手臂作勢欲打大兒子,接著轉身對方秉生說道:“哎呀。您可能不知道老二多給我長臉?!我兩三年前剛搬來的時候。他還在住校。這裏人沒見過。那天我在黃老壹酒館和一群苦力、人力車車夫賭錢玩,老二回家了,過來找我回去吃飯。他穿著培德中學的西洋藍校服啊、胸口有徽章、手臂上纏著少年十字軍袖標!我的媽呀,往門口這麽一站,整個酒館的人都傻了,然後我兒子朝我走過來的時候,那些苦力什麽的全站起來了,雙手放好,看著他動也不敢動,都在偷偷問:‘這個小先生是誰啊?’。啊哈哈,我這得意得幾天沒睡好覺啊。”
這事方秉生並不稀奇:滿清時候,那是以儒家為祭司,滿地文盲見了一個有功名的、甚至就是讀書人打扮的人,往往都會站起表示尊敬;現在也一樣,而培德、聖約翰這些新式學堂都有校服,穿上之後,那在平民眼裏就等於官吏候補,比以前的儒生還要厲害百倍。一個培德學生進了貧民窟裏滿是最底層苦力的酒館,可不就得是全部起立嘛。
這時,利仔捅了捅激動得紅光滿麵的他爹說道:“爹啊,咱這破事能不能別天天說、時時說、見人就說啊?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人家老爺什麽大世麵沒見過?你也消停點吧。”
“去!”老周被兒子攪了興致,也覺得自己失態了,這時放開拉住方秉生胳膊的手,一把方秉生手裏的酒和雞都搶過去,轉身交給兒子,又把自己身上披著的兒子製服扔回給兒子,露出隻穿著對襟汗衫的精壯上身,把兒子推出撂在地上的車把圈,自己半蹲下握住車把橫杆,扭頭對方秉生笑道:“老爺快上來,我拉您回去。”
“真不用了.......”方秉生苦笑著推辭。
提著酒和雞,利仔把製服斜放在肩膀上,叫道:“這老頭!我拉老爺就行了,搞這麽多幹什麽?”
“去!你不會拉車!這都是土路坑坑窪窪的,你會顛著老爺的!”老周蹲在地上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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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秉生違拗不過周家父子,還是上了車,其實真的很短的路,沒一會功夫,老周就拉著方秉生到了家門口。
老周的家是個很小的院子,裏麵也就是兩間正房,大門旁邊用茅草搭了個棚子,下麵用石頭圍了個灶台,當成廚房,院牆是碎磚、石塊和爛木頭壘砌來的,但在一片歪歪斜斜的木樓裏,氣勢卻如同一個豪宅那樣。
周亨福停了車,小心的把車朝前傾倒,一直到車把橫杆全結結實實的杵在地上,才直起身來,彎腰去扶方秉生下車。
後麵的利仔一直滿頭大汗的跟著跑來了,還沒到門口,就抬起手裏的雞,對蹲在不遠處小河邊洗衣服的一個女孩叫道:“阿慧,趕緊過來給老爺把這雞收拾了。”
“哎呀,太客氣了,真不用了......”方秉生看人家還要幫自己殺雞褪毛,哪裏好意思。
“沒事,太太不是身體不好嗎?阿慧手腳麻利,做好了一會就給您送去。”老周看著那女孩過來笑道。
“你看,天天麻煩你家。”方秉生不好意思的攤開手。
“哪裏的話,您是我們周家的大恩人,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家!”老周立刻叫道。
看那秀麗的女孩過來,低著頭衝自己微微一笑,接過那隻雞進門拿刀去了,方秉生扭頭問周亨福道:“老周,阿慧年紀也十四五了吧,利仔沒記錯的話,今年十八了?還不成親?”
那邊的利仔過來,雙手恭恭敬敬的把酒瓶交給方秉生,嘴裏笑道:“老爹偏心小弟,這不正要科考的嗎?家裏餘錢不多,老爹說小弟今年考完就張羅成親。”
“啊,去年天恩考得就不錯,今年肯定能中好缺,小兒子當官、大兒子成親,阿福你是打算雙喜臨門吧?”方秉生笑道。
“啊哈哈!”被老爺說中心事,周亨福都掩飾不了內心喜悅了,仰頭大笑起來,他有些失禮的對方秉生這位“老爺”豎起了三根手指,眯縫著眼睛說道:“我這輩子最得意三件事:第一件,那年我不要孩他媽的賠償而要死要活的要跟老爺幹!第二件,小兒子上了洋學堂!第三件,就是搬來的時候買了宅子和阿慧!一切都是老爺您給的!”
原來隨著海宋經濟極速發展,下層人娶親娶妻花銷也越來越大,大家都喜歡攀比嘛;老周把家族光宗耀祖的心拴在小兒子身上,自然對學業是不會省錢的;那隻能在其他地方摳出錢來,他就在給大兒子娶媳婦的事上動了腦筋。
老大很快就要娶妻,要是找個當地的,固然不錯;但海京的婚禮開銷是其他府縣的若幹倍;在老家找呢,一來兒子不樂意,覺得自己是“京城青年”找鄉下媳婦掉價呢;二來彩禮、喜宴什麽的花銷不會少到哪裏去,人家一樣會對房宅財物挑三揀四,說不定還要求洋樓、洋服、洋表、洋家具的四大件,到時候在鄉下折騰要死要活的辦了婚禮,媳婦還要到京城來生活,又一大筆開銷。
要不然,隨著商業發展,海宋年輕人結婚的年齡越來越大嘛,因為經濟要求水漲船高;這是全球現象,大不列顛也一樣,那個大不列顛統治全球的時代,無數剩女們因為要求太高嫁不出去,隻能在教會裏終老,甚至於跑去萬裏之遙的印度殖民地,這裏有大把的理想結婚對象,俗稱的“千鎊之男”(年入超過一千英鎊的官吏和商人。)
為了省錢,老周就走了一條犯法的路:來了之後,直接在十裏溝黑市上買了阿慧。阿慧的一家也是流民,住在棚戶裏,父親得病死了,母親帶著兩個弟弟沒法活,就把十二歲的大女孩賣掉了,三十個銀元。
雖然犯法,但在十裏溝等貧民窟裏,這種交易稀鬆平常,窮人經常會賣童女,從小當仆役使喚,大了當自己兒子的老婆,就是所謂的童養媳,這個非常省錢,要是遇到心狠手辣非要把成本弄回來的家,買個童養媳可能相當於買了個瘦小的驢子;缺點就是風險非常大,因為本來就窮,吃得不好、累得不行,萬一童養媳得個病有個秧的,幾年就死,那就虧本虧大了。
那麽最安全的商品就是十歲到十二歲的女孩,等於他家裏都把這個小驢子養出來了,因此也可以等於直接買媳婦,這個年齡是最貴的。
為了大兒子傳宗接代,老周一咬牙買了那個時候市場裏最貴的阿慧,因為看這個孩子長相不錯、看起來也懂事。
結果老周賭對了:阿慧這個姑娘確實挺老實懂事的,也勤快,周家一家人的日常起居都服侍得井井有條,畢竟是從滾地龍裏長大的孩子,頭上有塊瓦簷都十分知足了。
不過,因為小兒子讀書太費錢,本想盡快讓大兒子圓房的事就一拖再拖,直到今年,老周打算:不管老二考得怎麽樣,一定讓利仔他們倆成親。
看到別人家這麽幸福美滿,想到自己家已經爛成一團泥了,方秉生在心裏長歎一聲。(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