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老子就是阿雄

字數:5852   加入書籤

A+A-


    入夜涼風習習,坐在人力車上的周利仔裸著胸脯,享受著車子跑起來的舒爽涼風,雖然隨著車輪滾滾,風裏臭味越來越大,周利仔卻越來越高興,因為越臭就說明越接近十裏溝,這是每個從七裏河前往十裏溝的必然感覺,他急於回家,把今日的奇遇告訴家裏父親、弟弟和未婚妻。

    今日,可謂七裏河衛生局資深員工的他被調派去十裏溝分局,開始跟著新局長齊博衍做事。

    “我是耶穌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這是衛生局的幹活口號,不過其實也就是領導讓你怎麽幹你就得怎麽幹,尤其是麵對巨大執法壓力的衛生局,為了和幫會和文化作戰,反複提升自身組織度,都近乎軍事機構了;當然臨時工算壯丁,沒人在乎他們,都往臭水溝裏搬。

    周利仔十分抵觸回十裏溝,因為衛生局的活不好幹,是會得罪很多人的,尤其是位於幫會邊緣的散養流氓周利仔清楚的很,在七裏河還好辦,是成熟鎮子,衛生局早打出秩序來了,幫會都配合或者參與秩序,即便七裏河本地人幹個衛生工,也沒什麽,頂多晚上被磚頭砸破頭而已。

    不過十裏溝那完全就是個化外之地啊,現在治安局才剛來,可想而知以前亂成什麽樣,除了沒造反什麽都有,你參與戰爭還住在敵軍窩裏,不是找死嗎?

    但是他是個臨時工,因為老爺方秉生大樹倒了。原來預想的轉正一直沒能轉成,說話也沒有什麽分量。

    十裏河建新局,肯定是七裏河支援,新局座齊博衍那邊缺人,他就要年輕力壯敢打敢上的人,於是合格的流氓周利仔直接給踢回家門口執法了,一整天他都悶悶不樂,想去找方秉生問問。

    聽說老爺又發達了,要去韶興紡織廠當個管事,周利仔盤算著老爺是不是需要個車夫。自己當車夫雖然累點苦點賺錢少點。那也行,反正不想在衛生局惹事了,衛生局那就是幫會,朝廷連幫會的權力都在替代啊。

    不過今天跟著新局長齊博衍第一天幹活。還是很過癮的。沒想到那家夥學曆那麽嚇人。一開始流裏流氣的一臉痞子相,看起來不像能揍人,倒是很欠揍的樣子。還以為是什麽幫會老大推薦的流氓侄子爬上來的,結果在秋風教會前爆出自己當年科舉二甲進士和洋翰林榮耀後,全體衛生局成員全嚇傻了:這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見這種大才子啊,還是能走會跳的,不是報紙照片。

    喝過洋墨水的真是厲害,幹起活來那叫一個痛快:在魚市場吃癟之後,二話不說就去治安局拿家夥,叫著不能丟麵子,帶頭砍了回去,大家一高興直接把整個市場給滅了,打砸燒成廢墟了——太幹淨利索了!太過癮了、太霸氣了、太鼓舞士氣了!

    齊局大人這家夥不僅讀書是天才,連混流氓行業都是天才啊!

    齊博衍帶隊回七裏河分局的一路上,大家都興高采烈,不停議論這才子局長太了不起了:有才不說、敢打敢燒敢硬頂上、“誰敢頂我一個字、我就幹誰滿嘴血”,這才是好領導啊、才是稱職的衛生局幹部啊。

    論起流氓水平和執法力度,七裏河那些考上來的才子雖然合格,但和齊大人這種留過洋的一比,那立刻變渣渣了。

    而且齊博衍不愧是當過城內大區領導的人,也很懂論功行賞和收買人心,回去後,每個人都被叫到他辦公室發獎金,周利仔因為肩膀上挨了幾棍子,驗傷後,立刻扔了兩塊銀元。

    領到錢的衛生工們把齊博衍捧上天了,又都是年輕人,打贏架後分錢是世上最爽的事之一,立刻呼朋喚友的去喝酒了,周利仔和同事在七裏河鎮一直喝到晚上八點才往家裏趕,因為有錢了,奢侈的叫了人力車回家,還買了鹵肉和玻璃瓶裝的好白酒,準備讓父親和小弟弟也沾點光,當然錢是不交的,他已經在認真思考該把剩下的獎金扔進哪個賭場了。

    惦記著和家裏說說那洋翰林的威風,嗅了嗅風,感覺很臭了,看看周圍,馬上就要到水火街了,周利仔看著前麵拉車的車夫跑得不夠快,跺了跺車子,叫道:“哎,我說,給爺快點!你是拉車還是遛彎啊?不讓爺滿意揍你......”

    正罵著,土路兩邊唰唰閃出幾個黑影擋在了車子前麵,大叫:“停車!”

    “老母的!搶我周利仔嗎?”知道這邊晚上治安不好,周利仔一手握住了身邊裝鹵肉和酒的袋子,另一手從鞋底下抽出一把小砍刀來,這是他的標準裝備,也是大部分旅客的標準裝備,單身行人晚上八點以後從七裏河到十裏溝必須帶刀。

    沒想到那車夫無恥,一見有人攔路搶劫,二話不說,停住車、握住車把橫杆往天上猛地一舉,立刻整輛輕巧的人力車便立了起來。

    坐在座位上的周利仔沒有防備,還正操著刀準備講數呢,哪想到突然天旋地轉,一眨眼功夫眼前的強盜就變成了月亮和漫天星鬥,接著驚叫一聲,從人力車後廂滾在了地上。

    立起車來,把乘客從後麵扔出去之後,車夫二話沒說,大叫著“搶他!搶他!那人有錢!”,拉平車身、轉過車頭,風一樣的順著原路跑了。

    這是這邊車夫遇到搶劫的策略:反正你這強盜擋著路,這邊一個車夫一個乘客,要是車夫突然把乘客摔在路上,然後掉頭就跑,一個撒丫子狂奔的窮勞力車夫、一個在地上打滾、雇得起人力車的家夥,你搶哪個?

    一般都會搶劫乘客。

    甚至於有幫派的車夫就專門這麽幹,跑到圈套裏。直接一抬車把,把乘客從後座摔出去,然後走了,讓同黨洗劫那摔得七葷八素的可憐人。

    不過,周利仔這個車夫不是同黨,他根本不想從七裏河跑十裏溝,那裏治安太差了,但是周利仔這種人會允許他拒載嗎?幾個喝得醉醺醺的衛生局的員工圍上去看架勢就像揍人,車夫隻好同意在夜裏跑一趟十裏溝,收的錢還是正常水平。其實又恨又惱的車夫一路都在糾結:要不要我趁著十裏溝亂。自己搶劫了背後這孫子?

    誰料想路上出了劫匪了,車夫還等什麽,立刻把背後周利仔摔了出去,自己跑了。

    “你老牟啊!”周利仔仰倒在地上的時候就看著車夫拉著車跑了。都跑老遠了。風裏還傳來那人渣沒人性的喊聲:“搶他啊!他肥羊啊!”

    在地上打了個滾。周利仔爬了起來,他一手拽著給家庭買的禮物,一手操著砍刀。看著幾個黑影氣勢洶洶的圍了上來,大喝道:“哥們招子放亮點,我周利仔是阿雄哥罩著的......”

    但是對方根本沒聽他的,還是衝了過來,驚慌失措的周利仔剛一舉刀,就被鐵棍砸脫了手,接著被一腳踹倒在地,然後幾雙皮鞋狠狠的往頭上猛踹。

    就聽著一個聲音氣急敗壞的大叫:“老子就是阿雄!”

    =====

    被一群人拳打腳踢、棍棒猛砸,不消一會功夫,路上,蜷縮的像個蝦米一樣的周利仔哭爹喊娘求饒的聲音都弱了,已經被揍得像塊爛豬肉了。

    “停吧!”一個聲音叫道。

    接著周利仔感到自己頭發被揪著,整個人都被拉著坐在了路上,他努力睜開被揍得包子一樣的眼皮,從眼縫裏轉著眼球看清蹲在自己麵前的那個人。

    “查哥.......”周利仔兩片香腸般的嘴裏艱難的叫出這兩個字。

    蹲在他麵前的人正是安南幫二當家查誌清,此刻在月光下他的表情看得清楚,怒火好像沸水一般煮得他的臉皮在抖動,看起來如同地獄裏的惡鬼爬到了人世間。

    “七裏河衛生局為啥燒我魚市場?”查誌清看著這個白天參與作惡的幫凶,怒不可遏。

    “查哥......這都是領導的事!不關我這臨時工的事啊!”周利仔明白發生什麽事,當即用被揍得青紫相間的兩手揮動起來,表示自己與此事絕無關係。

    “不關你事?就是你拿著煤油給那官的!”阿雄一拳揍在周利仔臉上,對方如同破布偶般以腰部為軸心,順著力道打了轉,撲在土裏。

    但是那木偶明白自己不僅僅是被擰轉腰部那麽簡單,弄不好,被撕爛都有可能,所以木偶艱難的又逆著剛才拳頭的方向,坐了回來,血順著嘴唇下流,衝開了厚厚的土:“查哥,雄哥......小弟真沒轍啊.......姓齊的要去貼告示.......雄哥在那呢!我搶先一步給雄哥說了.......這是衛生局的貪官汙吏......是洋翰林.......不好對付,讓他趕緊找您查哥.......雄哥說:姓楊的不是早被打走了嗎?然後一拳掏在姓齊的眼上,我沒攔住啊!我抱著他,他那拳在我肩膀上打出去的啊......然後雄哥踢開了我,提著刀追上去了.........”

    “你打了官,還提著刀追他了?”查誌清難以置信的倒抽一口涼氣,轉頭問阿雄。

    “去你老牟!你扣到我頭上?!”惱羞成怒的雄哥照著周利仔一耳光抽來,周利仔流氓有經驗了,縮了脖子,巴掌就沒抽到臉上,而是狠狠的抽在頭上,掀起頭發裏的一片土霧。

    那邊查誌清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還要揍周利仔的阿雄手腕,瞪著眼睛,問道:“你特麽的揍姓齊的了?到底怎麽回事?說!”

    “嗨!都怪周利仔這反骨仔說得不清楚!什麽洋翰林,我以為是老船幫被咱們打殘廢的楊老淋(病)那夥人回來了......”被頭握住手腕,阿雄不得不汗流滿麵的解釋,其實他們先揍了齊博衍這事向上頭瞞了,畢竟黑幫也是講究欺上瞞下那一套的。

    當時是下午魚市場要收攤了、沒什麽事了、看場子的魚販兼打手頭目的阿雄的鴉片癮也犯了,正打著哈欠流著淚要趕緊去貧民窟的黑藥館過癮,好死不死的衛生局這時候來了,而且全部人隻有齊博衍一人穿著製服,一看就是欠揍的來講數——十裏溝不是不認識衛生局製服,全海宋目前除了韶關、江西、廣西等落後地區都認識,而且幫會認識得不能再認識,因為衛生局這個活太“髒”,需要揍人這個技能,很多衛生局打手就是幫會裏的或者是散養的幫會成員,經常有打手披著衛生局製服摻雜在流氓裏去和別人講數打架,比如周利仔不也經常披著製服跟著阿雄去揍人嗎?

    所以阿雄沒在乎那家夥說什麽,隻是聽手下說對方讓魚市場走、以什麽鳥名義要錢,這不是扯淡嗎?犯了鴉片癮的阿雄心裏煩躁,上去一拳揍在齊博衍眼上了,然後好像吧、仿佛吧、也許吧、可能記錯了吧、就算有也算意思意思吧,阿雄一腳踹開想抱住他的周利仔,順手抽出砍刀追著齊博衍砍了那麽幾下,就幾下而已,真的,而且沒砍到,對方跑得太快,真的沒砍到.......十分鍾後,對方拿了兵器殺回來,防禦方被衛生局殺得丟盔卸甲、狼狽而逃,轉眼間整個魚市場就被燒了。

    聽完自己不知道的經過,靜靜的看了對方十秒鍾,在一聲“你老牟”的怒吼聲中,查誌清以半蹲著的姿勢轉腰甩肩一拳打在阿雄臉上!

    好專業的一拳!

    好勢大力沉的一拳!

    一下就把肩並肩同樣半跪在周利仔麵前的壯漢阿雄仰麵朝天打了出去!

    轉瞬間,查誌清豹子一般撲了上去,騎在對方身上瘋了一樣的雙拳狂毆亂砸阿雄的頭臉。

    看眼前,在阿雄哀嚎慘叫聲中,安南幫的人急於分開焊在對方身上往死裏打人的查誌清,周利仔四處看了看,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側臥在地上,手腳蜷縮繼續扮成蝦米,兩手臂曲起護住了頭臉要害,驚恐的在兩臂縫隙裏看怒發欲狂的查誌清,每次阿雄滾燙的血滴濺到他臉上、手臂上,都是一個哆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