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巢湖、巢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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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時分。

    霧靄籠罩,裕溪河上戰船若隱若現。

    廬州知府站在岸邊,看著河麵,心情十分沉重。

    按照之前的約定,明公子應該回轉,卻是還沒有動靜。

    “轟隆隆”,隨著一陣驚雷,豆大的雨點簌簌落下。

    廬州知府隻覺得心驚肉跳,轉身回了帳篷。

    這樣的雨勢,或許隻是老天留人?

    廬州知府摸著胸口,讓自己鎮定下來。

    廬州大營說是大營,實際上為了方便送新丁上船,就在裕溪河西岸碼頭不遠處臨時駐紮。

    駐地的帳篷不全。

    四萬兵卒,老卒還好,勉強擠在帳篷裏,新丁倒是有大半沒有遮擋。

    深秋時節,一場秋雨一場寒。

    大家擠在一處,跟小雞崽子似的,很是可憐了。

    “這雨越來越大了……”

    “憑什麽他們有帳子?”

    “咳咳!太冷了,熬不住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本來被強拉抽丁,大家就存了不忿,這場秋雨更是淋得人透心涼。

    不知哪個帶頭,渾身濕透的新丁們,就往軍帳那邊去了。

    能擠一擠的就擠一擠,不讓擠一擠的,就動起來拳頭。

    可新兵沒有鎧甲兵器,老卒卻是穿了盔甲,手中拿了兵器。

    一堆泥腿子,不服順,還敢咋呼,這不是欠收拾是什麽?

    不少老卒們也憋著火氣。

    大家都是六縣抽調上來的,都是廬州軍,可硬是分了三六九等。

    州府兵待遇,就高過縣兵。

    幾萬人馬的後勤安置,不是小數目。

    負責安排這些的,是廬州知府從府兵裏帶來的人。

    這些人,自然偏著嫡係。

    軍帳、夥食,都有差別。

    偏生廬州知府為了防止下邊看出蹊蹺,隻抽調了縣兵,並沒有抽調幾個縣尉。

    沒有人從中調和,這些縣兵老卒就被府兵壓著,也沒有地方說理去。

    這幾日吃不好、住不好的,都是一肚子火氣。

    這些新丁撞上來,他們倒正好泄火了。

    “劈裏啪啦”,就是一頓湊。

    一夥手中了刀,一夥赤手空拳,勝敗並不難猜。

    鼻青臉腫的新丁被驅逐出軍帳,跪在外頭“賠罪”。

    老卒們還不滿意,追打出來,拿了刀鞘,往死裏抽人。

    “瞎了眼的逼崽子,真當老子好欺負?不讓你們長長記性,你們忘了馬王爺有三隻眼!”

    “都他娘欠操!”

    “連身官皮都沒混上,就敢直腰子了!”

    其中一人手腕一鬆,刀鞘直接落到一新丁眼上。

    “嗷……”

    那新丁捂著眼睛,一聲哀嚎,半臉的血。

    那老卒嚇得一激靈,越發惱了,狠踹了一腳:“嚎你娘的喪,嚇死你爹了……”

    那新丁疼得狠了,激起凶性,翻身而起,就將那老卒壓在身下,要去奪他的兵器。

    老卒一時不防,被壓在地上,也露了狠意,直接抽了雁翎刀,直接往這新丁身上一捅。

    “嗚……”

    新丁被捅到胸口上,嘔出一口血,身子抽動兩下,就倒斃在老卒身上。

    老卒被濺了滿頭滿臉的血,惡心的不行,一把將屍身推開,惡狠狠的望向四周。

    不管是老卒、還是新丁,都傻了眼。

    教訓新人、打架鬥毆是小事,這出人命可是大事。

    老卒臉色鐵青,抹了一把臉,拖了那新丁屍骸,一步一步往東去。

    那邊,是裕溪河。

    “噗通”一聲,屍身入水。

    老卒折返回來,目光從場上眾人麵上掠過。

    “誰他娘敢瞎逼逼,小心自己的狗命!”

    老卒神色猙獰,放下一句狠話,才轉身回了帳子。

    一幹老卒都覺得沒有意思,跟著進了帳子。

    剩下一幹新丁看著地上的血跡,再看看不遠處的裕溪河,隻覺得身上更冷了。

    ……

    無為縣。

    滁州軍上下,飽餐一頓,又人人飲了一海碗紅糖薑水驅寒。

    等到雨勢轉小,霍五才下令出發,前往三十裏外北關大營。

    約定合戰的時間是四更。

    這邊兵馬過去,還能歇一個時辰,正好。

    ……

    巢湖南岸,鯉魚溝。

    鄧健掂量著時間,下令大軍開拔。

    ……

    裕溪河口。

    幾百民船悄無聲息,從長江轉道裕溪河。

    於大海站在船頭,麵上帶了幾分傲然。

    有樓船又有什麽?

    巢湖水師都是水匪出身,駕慣了小船,並不畏懼大船。

    之前沒有硬闖,是因為巢湖北關口狹窄,每次開閘出來的戰船有限,容易被樓船逐一擊破。

    另外就是樓船上裝載了火炮。

    可用民船夜襲,四麵八方包抄,樓船的炮口能往哪裏瞄?

    ……

    巢縣碼頭。

    侯曉明帶了五百童兵,五百巢湖水卒,看著眼前的樓船,回頭看了眼明公子。

    今晚合戰,這個樓船都送到跟前,自是沒有叫他離開的道理。

    拿下這一座樓船,並不是侯曉明自作主張。

    是中午這船開始停靠,引得巢湖水師關注。

    於副都統派了幼子帶了五百水卒從巢縣上岸,想要奪船。

    童兵出動,怎麽能什麽功勞都撈不到?

    侯曉明自是巴不得參與合戰,就親自帶了一曲童兵帶路。

    樓船這裏,水師將軍已經安置。

    不過他想著明公子也不會留宿這邊,多半夜宴後會回來,就吩咐人等著。

    夜晚中,天下又下著雨。

    樓船水卒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隻明公子與他身後百十來人數目差不離,就叫人放下弦板,引眾人上船……

    ……

    北關大營外。

    滁州軍兩路人馬已經到位,斥候往來傳遞消息。

    北關大營臨河駐紮,東邊不用包圍,剩下三個方向。

    馮和尚、熊千戶率領八千人,從北邊進攻。

    鄧健、杜老八率領七千人,從西邊進攻。

    霍五、唐光率領一萬一千人,從南邊進攻。

    大家都待命不動,留心裕溪河方向。

    ……

    “嗖!”

    “嗖!”

    “嗖!”

    廬州大營值守的兵卒,聽到動靜,回頭望去。

    水麵上,煙花接二連三,衝天而起。

    “咋回事?”

    這守卒還迷糊。

    “巢湖水師出閘了?”

    另一人伸著腦袋望過去。

    “不是巢湖方向,是那頭……”

    大家正說著,就聽到大營周邊有了動靜。

    “啊!”

    “襲營!”

    廬州大營,已是亂成一團。

    廬州知府本就是文官,不通兵事,整個大營密密麻麻,連成一片。

    外側,隻安排零散的巡丁,早已被滁州軍解決。

    內側,軍帳排列,也缺少秩序。

    席地而臥的新丁們與在帳篷裏的老卒交錯。

    這一亂起來,這些新丁就沒頭沒腦的衝起來。

    霍五愛惜兵力,怕折損太過,一進攻就叫人齊聲大喊:“白衫軍至,繳械不殺!”

    廬州老卒還在混沌,新丁已經哭爹喊娘:“我們繳械……”

    本就是手無寸鐵,哪有什麽器械可繳?

    哭嚎著跪了,生怕被誤殺。

    這南路動靜太大,北路、西路兩處人馬也都聽見,就有樣學樣。

    “白衫軍至,繳械不殺!”

    “白衫軍至,繳械不殺!”

    聲音從小極大,匯成一道洪流,仿佛天地之間除了兵戈聲,就剩下這一聲聲的呐喊聲。

    連帶著那些已經跪地投降的新丁們,都跟著撕心裂肺喊起來:“白衫軍至,繳械不殺!”

    “白衫軍至,繳械不殺!”

    實在是可怕。

    那邊掉了個胳膊,那邊掉了個腦袋,他們跪在地上,也怕誤傷。

    還是大家都投降好了。

    廬州知府站在軍帳前,聽著四麵八方的聲音,隻覺得後背發寒。

    “大人,快走吧!”

    心腹侍衛在旁,低聲勸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河邊停了船……”

    廬州知府苦笑道:“往哪兒走?”

    往蘄春?

    沒有完成壽天萬的任務,丟了幾萬廬州兵,他能容自己?

    說不得自己過去,反而連累老母兒女。

    “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侍衛拉著廬州知府,苦勸道:“要是大人出事,老恭人與公子小姐又靠誰去?”

    自古艱難唯一死。

    那廬州知府猶豫著,跟著侍衛出來。

    那侍衛帶了幾人,拉扯著廬州知府,往河邊而去。

    還沒到河邊,就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哈哈哈!逮著大魚了,總算老子沒有白跑!”

    火把映照之下,看清楚眼前兩人,滿頭大汗的唐光忍不住“哈哈”大笑。

    從霍五叫人喊了那一句“白衫軍至、繳械不殺”,唐光就曉得今晚靠野戰撈功勞不容易。

    野戰是按照人頭計功勞的。

    他就繞過眾人,急匆匆衝中軍帳而來,正好綴上廬州知府。

    廬州知府是這四萬廬州兵首腦,不管是殺死還是生擒,都是功勞一件。

    廬州知府麵上帶出幾分絕望來。

    那侍衛將廬州知府護在身後,滿臉戒備地看著眾人。

    唐光帶了四、五十人過來,眼前隻有七、八個人,心裏有底,道:“知府大人,這是打算往河邊去?回頭看看,河上也不消停啊……”

    廬州知府回頭望過去,果然裕溪河上也透著不對勁,巢湖閘口位置,傳來動靜。

    “巢湖水師出閘了……”

    廬州知府不可思議道。

    兩艘樓船、五百戰船,堵在巢湖閘口外,巢湖水師怎麽敢?

    隨即想到,不是兩艘樓船了,一艘樓船送人,停駐在對岸。

    唐光往南邊比劃了一下,好心解釋道:“是從裕溪河口北上包抄……巢湖水師將士上岸了,從裕溪河口登船北上,用的民船……”

    不管是廬州大營,還是裕溪河上,戰事都沒有懸念。

    滁州軍勝了。

    廬州知府神色木然。

    不僅是丟了四萬廬州兵,還折了五千安慶水師?

    唐光聽著大營方向兵戈聲音漸小,客氣道:“知府大人,走吧,去見見我們五爺……五爺已經知曉大人受了脅迫,會體恤大人難處……”

    廬州知府苦笑。

    體恤又如何?

    自己還能反複麽?

    他怕死,也怕死不成,狠狠心,縱身挑下裕溪河。

    “大人!”

    那侍衛驚叫一聲,跟著跳下去,想去撈人。

    剩下幾個侍衛麵麵相覷,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唐光急得直冒汗,大踏步上前幾步,看了下去。

    河水湍急,又是深夜視線不及,一轉眼兩人都沒了影子。

    “操他娘的!”

    唐光紅了眼睛,隻覺得身上更是焦躁,一屁股坐在泥水裏,揭開盔甲,散散熱,懊惱不已:“真他娘給臉不要臉,這好死不如賴活著,一個爺們也他娘尋死……”又使勁拍了拍地麵:“娘的,廢什麽話,直接抓了不就好了……”

    天大的功勞,就這樣從眼前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