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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時節,雪闕峰上依舊清寒。殘雪皚皚,染出不容人踏足的孤潔。

    一名少女,正走在這片孤潔之中。

    這少女約莫十七八歲的年紀,天生得花容月貌,又巧以脂粉妝飾,道不盡的明豔妖嬈。一襲紅衫,綺麗如霞,更添旖旎風流。但此刻,她卻眉頭緊皺,將姣好五官都揉進了煩惱之中。

    說來也怪,她步履輕快,本該早早便到峰頂。可她已經走了半日,卻似乎完全沒有前進。她直覺自己困在某種幻術之中,雖有心破解,但試了幾個法子,都不見成效。她又走了片刻,終是無奈站定。她想了想,朗聲開口,道:“在下萬綺門弟子,聶雙。冒昧打擾,還請行個方便。”

    她話音一落,滿地殘雪漂浮而起,翩旋飛舞,蒙蒙遮眼。待飛雪散盡,天色驟暗,如至黑夜。腳下,青草絨絨,鋪出一片翠嫩。眼前,微光隱隱,照亮一徑幽深。她心中疑惑,自不敢輕易前進。這時,忽有點點熒光從草間冒了出來。細看之時,那是十來隻大大小小的蘑菇,口目皆有,手足俱全。她嚇了一跳,隻當是妖物,待要應對之際,那些蘑菇卻揮著小手,似要給她引路。她略微思忖,而後挑眉一笑,帶著一臉無忌跟了上去。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她便走到了小徑的盡頭。但見前路明光燁燁,驅散黑暗。蘑菇們蹦蹦跳跳、爭前恐後地向那光明處跑去,倏忽沒了身影。她忙緊隨而上,就見身周景物如織錦抽絲,慢慢散裂開來。光輝眩目,惹她閉了閉眼。待她再睜眼時,就見一樹桑木,赫然眼前。

    也不知經過多少年化育,此木生得曲直高喬、盤虯臥龍。枝葉舒展,蔽去一隅天空;根脈盤錯,踞下一方水土。

    桑木之下,置著矮桌涼榻,似是起居之用。更有數十個櫃子環繞四周,上頭書畫滿擺,墨香隱隱。

    少女頓生滿心驚訝,忽又見書櫃之後走出個人來。她不敢大意,警惕地打量起對方來。

    那是個年輕男子,看來不過二十出頭。一身素衣,潔淨似雪。溫煦笑意染盡他眉梢眼角,為那俊朗五官描上了和柔親善。他緩緩走上幾步,笑道:“難得這雪闕峰上有生客來訪。聶姑娘,是吧?我聽師兄提起過你。”

    他的聲音一如先前般溫軟,讓她莫名地就安下了心來。她又看了看他,略微忖度後,行了禮,道:“不知閣下是?”

    “嗬,倒忘了,該先報家門才是。”男子抬手,抱拳回禮道,“火辰教,穆羽。”

    聽得這個名字,聶雙不禁震愕:“原來前輩是火辰五音,失敬!”

    穆羽含笑,道:“客氣了。聽聞聶姑娘乃是萬綺門大弟子,盡得萬壑仙子真傳。合靈大典之上,更是風頭無兩。當真是後生可畏。”

    聶雙聽得這番話,總覺得那“風頭無兩、後生可畏”裏摻著些許奇怪的東西,似乎不是真心誇她。再想合靈大典,似乎正是由火辰教主持。她那時做了些小動作,整了一出惡作劇,隻怕是得罪了火辰教,他又聽了同門的風言風語,故而才引出這番話來。想到這裏,她眉一挑,應道:“前輩謬讚。九嶽仙盟之中,我萬綺門立派最晚,哪裏敢比火辰教呢。前輩道法精深,想來不隻是那些障目的幻術吧,不知晚輩可有榮幸見識一二?”

    聽她話中帶刺,穆羽的笑意卻依舊溫和:“姑娘誤會了。先前那幻術並非我火辰教之學……”他說著,伸手撫上一旁的桑木,“是她。”

    “她?”聶雙不解。

    “這位是內子。”穆羽一笑,如此回答。

    聶雙怔了怔,看了看那桑木,又看了看穆羽,臉上的神色一時複雜起來。她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另起了話題,道:“我今日是來送件東西……”她說完,抬手喚道,“桑菀。”

    話音一落,一段秀木破土而出。但見那秀木三尺劍形,通身潔白。其上花枝纏繞,隱透幽香。

    一見此物,穆羽神情大變。他疾步上前,卻又在離聶雙不遠處急急頓住了步子。他望著那段秀木,愕然道:“這是……”

    “這是殛天令主五把寶劍之一的桑菀。”聶雙道,“我奉上暘真君之命,將此物送至雪闕峰……想來是交予前輩的罷?”言罷,她將桑菀拔/出,遞給了穆羽。

    穆羽伸出雙手,小心地將桑菀接過,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一入他手,桑菀忽起顫動。轉眼間,所有花枝枯朽,斷裂而落。黑氣如煙,自劍身溢出。待黑氣散盡,劍身暈出一片柔光,潔淨非常。

    穆羽含笑,轉身走到了樹下,捧起桑菀,朗聲道:“木髓,入身!”

    桑菀得令,懸浮而起,沒入了桑木之中。

    一瞬之間,明光綻開,爍燁眩目。桑木顫震,起一片枝搖葉動,嘈雜喧嘩。整個雪闕峰都被這變化驚擾。土木山石,皆生躁動;流風靜水,亦失安寧。

    聶雙滿心驚訝,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她蹙眉走向穆羽,正想問詢,卻見一名少女自明光中現出了身來。還不等她細看,那少女飛身而下,徑直撲進了穆羽懷裏。穆羽無話,展臂回抱。

    眼見那兩人久久相擁,聶雙不免尷尬,也不知該不該出聲。

    這時,穆羽鬆開了懷抱,解下外衣替那少女披上,低聲道:“也不化件衣裳出來……”

    少女訕訕一笑,應道:“一時心急。忘了。”

    穆羽聽了,再沒多言,隻是含著笑,靜靜看著她。

    他的目光太過深切溫柔,令少女羞赧起來。她紅了臉,忽又想起有人在側,忙轉頭望向了聶雙,笑道,“多謝姑娘。我叫曲喬。”

    聶雙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哦。”

    “先前用幻術捉弄了姑娘,對不住了。”曲喬道,“這雪闕峰少有人踏足,也不知姑娘是敵是友,所以才……”

    聶雙一聽,不冷不熱地道:“曲姑娘不必如此。是我學藝不精,連這簡單的障目之法都破不了,抱怨不得。”

    曲喬笑道:“姑娘別這麽說。我這萬象森羅之術,也沒幾個人能破。”

    聶雙被噎住了話,不禁又蹙起了眉頭來。

    曲喬見她這般,心知自己說錯了話,正想出言補救。聶雙卻將頭一扭,草草行了個理,道:“東西已經送到,我就此告辭。”言罷,她便轉身離開,輕快行遠。

    這番舉動,多少令人糾結。曲喬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笑道:“好率性的姑娘。”她說著,又想起什麽來,“哎呀,忘了問她是如何取得木髓的。”

    “以後再問就是。”穆羽應道。

    曲喬笑著點了點頭,“也是,來日方長。”

    穆羽一笑,又將她攬進了懷裏,久久不再言語。

    沉默厚重,將曲喬深深環繞。但在那厚重之中,她聽得到,他心跳堅實,聲聲叩著她的心弦。五味陳雜,一一勾起,牽動微微悸痛。她閉目,將他抱緊了一些。

    許久,他開了口,嗓音低沉而溫軟:“我想想我們接下來做什麽……啊,對了,得傳信回火辰教才是。”

    “嗯。”曲喬答應一聲。

    穆羽卻沒舉動,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實也不急。”

    “嗯。”曲喬依舊如此答應。

    穆羽又沉默了一會兒,道:“要不先去給你找件衣服吧?”

    “好呀。”曲喬笑了起來。

    “然後,我們去看玉蘭花。”穆羽緊接著,如此說道。

    曲喬心中一動,笑問道:“開了麽?”

    “不知道。”穆羽笑答,“不過,來日方長。”

    隻此一句,長久以來的酸澀痛楚便一瞬消解,隻餘下了絲絲的甜。

    是啊,來日方長。尚有餘生未盡,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