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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河言圍著煎藥鍋轉了幾天,開始欣賞起了藥草香,覺得味道神秘且清奇,抱著《本草綱目》讚歎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拋去心情不說,日子過得逍遙自在。家裏的醫書驀地多了起來,閑來無事撚起一本看,雖然初見驚豔,不過內容通通太過晦澀,看不懂啊看不懂。

    大略翻了個遍,她就沮喪地翻書蓋上額頭,也不知道為什麽,心思突然開始悵茫。

    公司方麵已經來電了幾次,終於是留不住了,在總歸還算是熱熱鬧鬧的家裏待久了,懶惰頓生,她還不想走。

    臨行前,她跟隨大人去了城郊淨恩寺,小時候,多是春遊秋遊來玩的,像爬古香古色俠意盎然的小山,玩過家家,說自己置身江湖,豪情簡直不可掩藏。

    外婆一個頭深重地磕下去,再緩慢地抬起,身上似有千斤重。她老了,比原先老的時候還要老。意識到這個的時候,孟河言緩緩地收回了目光,轉而去看神像。高高在上的泥土神塑,眉眼無波無瀾,高於世人,世人就都道他普渡眾生,享千萬年的香火,渡千萬人的千萬年的劫。每個人的胸膛裏,都裝著一顆不一樣的心,香火的氣息由此不同。她這樣想,所以,神啊,才分辨得到每個人的心思與意念。

    神像的色彩一點一點的剝落,重新修繕後,又是煥彩。孟河言看著神佛,落在眼裏與小時候不同,她悲傷的想,麵前的神靈,好像是會老的,可神靈本不該老。

    外婆的額頭上沾染了塵土,看向她時,堪堪一笑,用盡了溫柔眼,抬起手來撫掉孟河言額頭上同樣的灰塵,她劃過她氤氳的眼睛,牽起了她的手。

    江越用一個半月的時間等來了阿影,對他的念想,頭一次實現的這麽徹底,她看到那家夥魅力不減,吸引的竟還都是半大孩子。她遠遠的看著他,人海圍著他,像是比從前更盛。

    他活得太絢爛,哪怕沉沉浮浮,也是不斷往頂峰攀登。愛了他這麽久,從小時到如今,現在看他光芒萬丈,自己的普普通通的過往青春就好像也沾染了他的光彩,隱隱約約都有了絢麗的影子,誰叫自己為他哭過笑過,有過那種別樣的新鮮的他從不知道的激烈的感情。

    他一步步走來,於她是從未有過的相近,她的心卻忽然無比的寧靜,像風吹微瀾的湖麵,隻在唇角綻了個溫和笑靨。

    喜歡他時,他還是個梳著五顏六色的雞毛頭的家夥,彈了一首好吉他,身邊孩子把各種樂器倒騰出來,音符如月光流淌,而他,一開口如夏風,輕而易舉的,就吸引了未諳世事的小姑娘。

    從此啊,小姑娘,怎麽說呢,成長好像邁入了新的階段,那以後,心事多了,世界變得廣大,然後一天一天的,到了現在。一眨眼,像是隻有這麽久。

    江越老老實實的超近距離參與了這場見麵會,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按理說也該滿足了。

    鄭西易又開始叨叨:“我,我呀,死氣白咧的討人家的簽名,還蹭合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過氣了呢,我說,您老人家怎麽不謝謝我。”

    “放心吧沒人擔心你過氣。”“關鍵你得有氣啊。”“嗐,我這人吧腦子一時間想的多了就……說話不經大腦,擔待著些哈。”

    鄭西易斜眼睨她,突然發現自己不愛說話。

    江越此時有些像神經病,主要是麵部表情很輕柔的豐富,蹙了眉頭又笑,一切又是那樣的輕輕淺淺。

    她索性趴在桌子上,下巴枕著手背,而後他突然開口問道:“做你們這行的,累不累啊。”

    鄭西易摸不著頭腦,想了想,還是正兒八經的回答道:“累唄……都挺累的。”

    “那為什麽還要踏進來,嗯?”

    鄭西易正了正衣領,“做什麽不累呢,累,是最不必說的理由了。”

    “那倒是。”

    “我說你怎麽突然發這麽高深的感慨,見了偶像後遺症啊。”

    “高深個屁。”

    鄭西易也不回嘴,就這麽靜靜的呆著,看了眼腕表,思考下個忙得連軸轉的時間。

    “鄭西易,你喜不喜歡我們家河言?”

    他笑了笑,搖頭。

    “不喜歡?那你整天嚷嚷著跟人家結婚……”

    “整天?也沒有整天,就是說說唄。”

    江越撐著一側臉,突然鄭重其事地看著他,“你的那個……虐戀十年的女友,是不是假的,說實話。”一個謊言,是要靠千萬個謊言去圓它的。

    鄭西易說:“是真的。”

    看到江越一臉不信的模樣,他笑著說:“我說你今天是吃錯藥啦?”

    江越不說話,再次陷入了沉思。

    “假的,可沒有那麽真。”

    江越也笑了:“聽不懂。”接著她又放下了二郎腿,雙手搓了搓臉,聲音淡化,“算了,不提了。”她摩挲著手裏來之不易簽名合影,卻是怎麽也玩不痛快。沒想到鄭西易一直在看她,她看了那眼光,著實嚇了一跳。

    “哎。”江越湊了過去,“你這個……還有沒有啊。”

    “得寸進尺吧你。”

    “我就問問嘛。”

    “就拍出一張可不就簽一張?”

    “那專輯得有吧。”

    “我憑什麽老存他的貨啊。”

    江越很是靦腆地笑了笑:“好了沒事了。”

    ……“哎。”

    “又幹嘛……”

    “我就是,突然想起了河言,還沒有呢,要不,你送給她吧,我挽了他的胳膊,已經夠了。”江越磕磕巴巴地說完,鄭西易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等她說完,他就問道:“你說真的啊。”

    “啊。”

    “合影裏沒她,你不怕她氣死啊。”

    “沒她……可有我呀。”

    鄭西易抿抿嘴,拍拍江越的肩膀:“她呀,我早送她一整套了,不比你的少。”

    江越的笑容漸漸在嘴角凝固,隻不露聲色地翻了個白眼:“個沒良心的。”

    鄭西易嗬嗬笑出了聲,與她四目相對而笑,各自都有心念。

    孟河言說自己是一個寡情的人。

    她近來越來越多的這樣反思自己。從前也不是沒有意識到,隻是覺得無甚關係,人活一世,無非就是想活得輕快些、自在些。前半生她做得很好,除了可有可無的小而繁多的煩惱,她幾乎算得上無憂無慮,後來,後來卻不行了。

    餘寶琪一張小臉冷冰冰的,正是麵無表情的高冷樣子,他揚起頭,對孟河言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聽不懂,所以才對我說些……亂糟糟的東西。”

    這個夏末,他即將年滿五歲半,卻自認年紀很大了,極其愛蹙眉頭。

    孟河言很樂意代養同事的孩子,隻不過這個孩子時常讓她感到心塞。

    她溫柔了語氣,低頭對他說:“沒有,我突然想到了就說了而已,再加上你是個小孩,我就當自言自語的。”

    餘寶琪繼續擺弄他的軍隊,孟河言看著他的小身子小手,柔軟常常散發奶香的頭發,覺得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家夥,思慮太重可不好。

    然後她想到了甜瓜的孩子,簡直陽光燦爛到了極致,過周歲生日時,爸媽在客廳擺滿了東西,讓她去抓,在周遭全是字典字帖的情況下,她很不負眾望的報了牛津大詞典,一家老小樂不可支,而後她卻甩手一丟,爬到角落撿著盆花嗅嗅啃啃。孟河言再想以後,情節也忘了,突然記起那是錄的視頻,就到此為止。錄的人是楊煦,沒有露臉,隻有幾聲笑在鏡頭裏。

    她在屏幕這頭看著,也不自覺的跟著微笑。真不可思議啊,她想。人啊還是熟悉的人,人生卻像另一種人生。

    “寶琪呀。”

    她問道,“小時候抓沒抓過周,抓的是什麽啊?”

    寶琪頭也沒抬:“抓周是什麽。”

    孟河言摸摸他的頭:“就是過一歲生日的時候……玩的,讓你們長大成人變得有出息。”

    她沒想到他真抬頭看自己,竟然笑了出來,他說:“我怎麽會記得。”

    她就隨他輕笑,發覺他還是很可愛。

    小餘生著深眉大眼,栗色毛發,是個美得不得了的混血小孩。

    最近她時常奔波兩地,沿途的風景過了好多遍。

    忙歸忙,公司年會卻是正好趕上了,今年的策劃像是砸了更多的錢,營造得奢華而熱鬧。

    小餘的混血daddy成了負責人,把平時兩倍的精力都用在了上麵,底下員工一致叫好,於是……他就更加賣力的搞氣氛。餘棕木拋棄了平時的穩重,一時間變成了上竄下跳的猴子,惹笑了廣大女同胞們,場麵越來越激動得冒泡。

    寶琪似乎是忍受不了,轉頭問孟河言:“怎麽她們覺得很奇怪似的。”他不就是這樣傻不拉幾的嗎。

    孟河言故作高深地回答:“人可不止有一麵啊。”

    沒有等來崇拜或者求解的迫切神情,小朋友繼續看台上的群口相聲,看得麵無表情。

    滿場隻有棒棒糖和蛋糕能博得少爺開口一笑,孟河言無言撫額,幾天不見,這孩子又冷了幾度。

    趁著年度總結與展望的時候,溫情滿滿的配樂裏,餘棕木終於得空來找兒子,然而兒子已經困得生不如死,他把他抱在膝上,聽完這最後的一刻鍾。

    圓滿結束。

    他問孟河言滿不滿意,她自然很滿意,她說:“有心了。”

    “哎呦。”餘棕木搞出極為誇張的表情吃驚道:“竟然有此覺悟。”

    孟河言絕對有覺悟。餘棕木拉著她留步,她就知道他有所求。

    肯定是幫他帶帶孩子,這回她沒有來者不拒,猶猶豫豫的,還是不行,她要回家,可不太方便。

    寶琪睜著眼睛,因為睡意深重,目光毫無焦距,迷迷茫茫。

    餘棕木就不再糾纏,阿姨帶也不是不行。

    “河言。”

    他們三人走在一處,孩子又漸漸地睡了,走著走著,他在夜風中感到了陌生裏奇異的煙火氣息。

    “你是下定決心,要辭職了?”

    旁邊的孟河言,遲了片刻,點了點頭。

    她說:“我做的對嗎?”

    餘棕木無手可攤,隻是歪歪腦袋:“不管怎麽說,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