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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言跑走了,葉淩雲有些擔心,想要追出去,卻被肖染攔了下來。
“你別犯蠢。”
“你什麽意思?她把我看作是她唯一的朋友,我當然要去關心她照顧她了呀。”
“你還沒懂麽?”肖染一副看智障的表情,“你沒有看到靳言身上的傷痕麽?”
“怎麽了?肯定是被江若一那個臭婆娘打的!”
“你確定?那些傷痕,有些已經青紫,應該是舊傷,她的身上還有很多疤痕,你都沒有注意到麽?以及她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紅痕,一看就是男女……”肖染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思索了很久,才從自己的詞匯庫裏找出一個比較妥帖的形容詞,“男女□□……時才會有的痕跡。”
葉淩雲對肖染的論斷嗤之以鼻:“你有沒有搞錯啊,你眼睛都往哪裏看了,那麽一會兒功夫你就能把人家女孩子身上有什麽痕跡都看完了?要不要臉啊?還有,什麽‘男女□□’,這個詞虧你能講出口,人家是女孩子,不要胡說八道行不行?我真是看錯你了,肖染!”
“我從來不會說我沒有把握的事情,是不是胡說八道你自己想,這種最基本的生理常識不要告訴我你不懂。她身上肯定發生了很多她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你再去追問,甚至要去告訴老師把事情公之於眾,難道不是傷口上撒鹽麽?”
葉淩雲還想反駁,但腦海裏浮現出靳言身上的那些傷痕,反駁之語噎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口。
細細地思索,她不得不承認肖染並沒有分析錯誤,她又想起了之前在飯堂,江若一又仗勢欺人,她為靳言解圍的那次。
那個時候,靳言在廁所換衣服的時候,身上有著觸目驚心的淤青。
如果肖染說的都是事實,那麽,靳言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恐怖的事情?
在這個年輕美麗,自卑自閉的女孩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個觸手可得的真相就如同洪水猛獸,葉淩雲幾乎想都不敢想……這件事情恐怕真的不能輕易地去告訴老師。
葉淩雲心神不寧地看著肖染,即擔憂又無助,兩個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對視良久,她才突然想起來現在正在跟肖染鬧別扭,於是有些不自然地把手裏肖染的外套扔還給他,說了句:“我回教室晚自習了。”
“放學一起回去。”
“才不要嘞,誰要當你和蘇子莞的電燈泡啊?還有,你搞清楚,我跟你絕交了,別那麽熟絡。”葉淩雲回頭朝肖染做了個鬼臉,徒留哭笑不得的肖染。
待葉淩雲走了之後,肖染直接掏出手機打給沈無憂興師問罪,語氣冷淡,沈無憂都感覺從聽筒裏傳來了一道寒氣:“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你不是說我有了女朋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會恢複正常麽?她現在跟我鬧絕交了,來來去去,感覺都和蘇子莞有關。”
“哈?絕交?!”那邊沈無憂鬼叫一聲,震得肖染不得讓手機遠離自己的耳朵,沈無憂則繼續亢奮地說道,“大神,恭喜恭喜啊!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啊!”
“什麽意思?”
“這說明淩哥在吃醋啊!來,我給你分析分析,如果她把你當作普通哥們,那麽當知道你喜歡她她自然會尷尬,結果知道你有女朋友,是她自己誤會了,她頂多不自然一段時間就能跟你親密如初。但是如果她因為這件事情跟你鬧絕交,相信我,絕壁是她在吃醋!知道你喜歡她的時候她雖然尷尬,但是更多的可能是對將來你們兩個發展的忐忑和幻象,而你突然有了女朋友,對她來講簡直是晴天霹靂,幻象破滅啊,她會以為自己在自作多情,你和蘇子莞這蹩腳的演技她也會信以為真,她會覺得自己越來越多餘,然後怨氣日積月累,所以才會到現如今爆發。她會想與其繼續自己一個人糾結,還不如快刀斬亂麻,這就是白羊座!性格火爆直爽,平日裏粗手粗腳,但是遇到感情卻會心細如針,敏感糾結!大神,這個時候你就要抓緊時間,好好哄,然後再表……”
“行了,掛了。”
掛了電話的肖染自嘲著搖搖頭,自己怎麽越來越墮落了,竟然淪落到相信沈無憂那套不靠譜的星座理論,不,是他竟然淪落到向沈無憂谘詢情感問題。
真是病急亂投醫。
還是想想怎麽補救吧。
在還沒有把握葉淩雲會喜歡自己之前,還是保持朋友的關係比較好。
放了學之後,葉淩雲一出課室,就看見在門口等她的肖染,葉淩雲不理他,肖染也沒生氣,就默默跟在她的身後。
葉淩雲走到車棚,肖染便跟著她走到車棚。
“你跟著我幹什麽,去找你的蘇子莞去,你不是把車給我用了麽,你自己去和蘇子莞坐公車呀。”
“我讓她先回去了。”肖染按住自行車的龍頭,“我載你,我們把事情說清楚。”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見肖染沒有放手的意思,葉淩雲幹脆轉身就走,肖染歎了口氣,把車停回車棚,然後跟在葉淩雲身後,保持著五步之遠的距離。
葉淩雲偷偷側過頭,看見街邊車窗裏肖染的身影,於是賭氣故意不去公車站,而是徒步回家,沒想到肖染也不去坐公車站,而是執著地跟在她的身後五步之遠處。
初冬的夜晚,在寒風中暴走了幾公裏的葉淩雲,憋了幾個月的火不知為何慢慢地消散殆盡,快到家的時候,她忽然回頭,肖染也停下來,靜靜地看著她。
兩人一人站在一個路燈之下,相視無言。
葉淩雲問:“你怎麽還跟著我?”
肖染回答道:“等你。”
“等我?等我幹什麽?”
“等你消氣。”
“哼。”
“一個晚上了,也該不氣了吧,你怎麽這麽小心眼。”
“你才小心眼呢!”
肖染聳聳肩:“好,我小心眼。”
肖染這麽順著自己,葉淩雲反而覺得有點不自然,心也軟了大半,她撓撓自己的短發,別過臉,有些不好意思問:“誒……我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了?”
肖染一本正經地回答道:“何止,簡直就是發神經。”
就知道肖染不會那麽輕易事事遷就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想到這裏,葉淩雲便朝肖染揮了揮拳頭。
“好啦。”肖染張開雙手,“你要是還生氣就真的是小氣鬼了。”
葉淩雲撅著嘴,但還是小跑著奔向肖染,然後原地起跳,整個人都撲在肖染身上,大大地熊抱住他,肖染嘴上雖一直叫喚著她“死沉死沉”的,但還是用力托住了她。。
“肖染,你以後再也不能說討厭我,或者我不配你之類的話了!”
“那你也不許再說要把我丟掉之類絕交的話了。”
葉淩雲這才展開笑顏,摟著肖染脖子的手移到他的發頂,胡亂地□□了一遍,然後迅速從肖染的身上跳下來,背著書包就跑。
“葉淩雲你給我站住!”
很多年後回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和肖染,葉淩雲總是會哭笑不得。
年少的我們,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就能和好如初,可是現在的我們呢?
不過有一點永遠都不會變,那就是,無論有多生氣,總有和好的那一天。
因為,我們的心永遠都緊係在一起。
關於靳言發生的那件事,葉淩雲沒有再告訴過別人,沒有告訴顧成宇,也沒有告訴老師,就這麽息事寧人了,這好像也是靳言的意思,雖然葉淩雲心裏並不讚同,但是肖染的話確實很有說服力,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那天之後,據和靳言同班的陳鳴說,靳言請假了好久都沒有來上課,高三元旦過後馬上就要市調研了,現在長期請假肯定對考試會有影響,更何況靳言的成績本來就不太好。
葉淩雲很擔心靳言,可是發短信打電話,靳言都沒有回複。
慢慢的,月考和期末考分班的壓力隨即而來,隔壁班那個第一名的競爭力太過強悍,葉淩雲隻好把大量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這天正好是周末,葉淩雲正好和肖染在圖書館做功課,就在她忘我地解數學題時,忘記靜音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葉淩雲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說了聲抱歉,捧著手機跑到樓梯口接。
是靳言。
失聯了那麽久的靳言竟然打電話給她了。
而靳言這麽多天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阿淩,我懷孕了。
多麽無助和絕望的聲音。
當葉淩雲趕回學校的時候,就看見靳言一個人坐在校門口的花壇上,耷拉著腦袋,就好像靈魂都已被抽走,坐在那裏的隻是一具空殼一樣。
“阿言,究竟是怎麽回事?”
葉淩雲氣喘籲籲的,靳言抬頭看清葉淩雲的身影後,黯淡的眸子裏才亮起了一點點名為“希望”的光芒。
一間四人小診所外,葉淩雲拉住正要往裏走的靳言。
“你考慮好了,我還是建議你去正規的大醫院,這種小診所不太安全。人流手術的錢不是太多,我會幫你湊齊的。”
靳言搖搖頭,她說她不能留下病曆,這件事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她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眼裏似乎有仇恨的火焰,她說,這個孩子,必須死,他的存在,就是災難和詛咒。
那個時候,葉淩雲的腦子簡直就是一團亂麻。把靳言送進手術室後依舊處於當機狀態。
她雖然從小就不太老實,調皮搗蛋,但一直都走在一條康莊正道之上。她的人生軌跡再正常普通不過,老老實實地讀書升學,做五佳青年,三好學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
未成年少女懷孕墮胎?這不是那些老套青春小說裏才會有的情節麽?這種事情她連想都不敢想,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邊,還是發生在一個她心目中最為高潔如霜的女神靳言身上。
這讓她不得不回想起肖染之前對靳言的諸多點到為止的猜測和推論。
靳言打電話給她求助的時候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可想而知,靳言她本人會多麽慌張無助。
“撐住,你現在可是阿言唯一倚靠的人,不要慫!”
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葉淩雲掐這自己左手食指和大拇指之間的肉,強迫自己不要害怕,要冷靜。
靳言的手術費是她和肖染湊的,肖染不知道這事,隻以為是葉淩雲要買什麽東西,因為靳言千叮萬囑過要保密。
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
還是無法平靜下來的葉淩雲焦灼地站起身,卻不小心碰倒了身側靳言的背包,裏麵的東西灑了一地,有筆記本、鏡子、錢包、鑰匙,還有一張明信片。
那張明信片葉淩雲見過,是當初顧成宇在聖誕求愛大作戰裏寫情書用的兒,那些明信片還是她陪顧成宇挑的,葉淩雲沒有戰勝自己的窺視心理,還是翻到明信片的背麵,偷看了兩眼.
阿言:
這七年我一直在你的身後,下一個七年我想在你的身邊。
12.24
阿宇
一年以來,這張明信片,阿言她一直都放在身邊麽?
晚上,靳言住在了葉淩雲家。
正好父母又出差了,家裏並沒有人,葉淩雲把虛弱的靳言安置在客房,遞水敷毛巾,雖不熟練,但很是周到。
“來,喝點熱水,肚子還疼麽?”
嘴唇發白的靳言隻是搖搖頭,然後淺笑地看著葉淩雲,眼神溫和放鬆。
“怎麽這樣看我?”葉淩雲有點不好意思。
“溫暖,感動。”靳言答道,“好、好久,沒人對、對我這麽好了。”
“宇哥對你才是宇宙第一好,我算什麽呀。”
提到顧成宇,靳言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不自覺地咬著下唇不說話。
見靳言的臉色有點變,葉淩雲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可怕的猜測。
“那個……阿言……”
“嗯?”
葉淩雲握緊手中的水杯,仿佛下定決心一般把水杯擱在床頭櫃上,一下子站了起來。
“阿言,我知道現在問你這些很不合時宜,但我實在是忍不了下去了!你告訴我,究竟是哪個王八蛋鱉孫,老子一定替你討回公道!”
靳言低著頭什麽話都不說。
見靳言這副模樣,葉淩雲腦海裏的那個猜測揮之不去,反而越來越強烈。
“該不會是……是顧成宇?”
靳言終於有了強烈的反應,她拚命地搖著頭:“不!不是阿宇!那是個、是個魔鬼!魔鬼!”
之後,靳言的情緒十分不穩定,她的聲音淒厲,身軀抖如篩糠,仿佛真的看到了魔鬼一般驚懼。
葉淩雲按住靳言的雙肩,強迫靳言看著自己的眼睛:“阿言,我知道你一定是被強迫的是不是?你不能包庇施暴者,你要告訴我啊,我是你的朋友,你告訴我了我才能想辦法幫你啊。”
“夠了!”靳言不斷扭動著身體,大力擺脫了葉淩雲按住自己的雙手,然後裹著被子縮到牆角,顫顫發抖,“別問了!你、你、你幫不了我!”說完,她把自己的頭也蒙進了被子裏。
見靳言這個樣子,葉淩雲有些後悔沒忍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隻好安撫她:“好,那我不問了,你趕緊修習,馬上就要元旦了,新年新氣象,我們把這些糟心事全部忘掉好不好?”
好一會兒,靳言的情緒才穩定下來,葉淩雲扶著她讓她重新躺好,臨走的時候幫她掖好被角,靳言閉著眼,也不去看她,葉淩雲隻好歎了口氣,無奈地離開房間,輕輕地為她帶上房門。
葉淩雲走了之後良久,靳言才緩緩睜開眼,她捂著肚子艱難地爬下床,將書包裏的明信片拿了出來端詳。
明信片的背麵是一個穿著天鵝裙跳芭蕾舞的女孩剪影,那樣優雅、舒展,如同公主般的身姿,應該就是她最初留在顧成宇心目中的樣子吧。
可是曾經的那個小公主,那個雖然有口吃但是備受寵愛的小公主,那個溫柔自信純潔可愛的小公主,是怎麽一步步地走向毀滅,成為了現在這副肮髒不堪的樣子的?
現在的她就如同下水道的老鼠,染了瘟疫的母雞,肮髒惡心得連自己看著都作嘔。
她的人生,就這麽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毀去,八年,她就這麽因為那個笑容燦爛,如同小太陽的男孩,苦苦掙紮著活了八年,她死命咬著牙忍耐,因為他的笑容和鼓勵是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
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
好辛苦,真的好辛苦。
把明信片翻過來,她默默讀著上麵的那一行字。
“這七年我一直在你的身後,下一個七年我想在你的身邊。”
阿宇,我快支撐不下去了。
真的好累,好痛苦,我不想再堅持了。
如果你知道了我有多麽肮髒,你還會一如既往地喜歡我麽?
“阿宇……”靳言痛苦地閉上眼,將明信片埋在自己的懷裏,“阿宇……”她喃喃。
這時,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忽然響了。
靳言睜開眼,緩緩地看向手機顯示屏。
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