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有情人而言，能夠終成眷屬，結為夫妻，生兒育女，是否就是最美好的結局？

    是麽？

    沮渠前雲不知道，隻是在平城皇宮裏的歲月，從初時的充滿怒火、怨恨甚至，痛苦，到如今的波瀾不驚，漸漸地她變得像所有幽居深宮的女子一樣，可以對著有生命的花、草、魚，無生命的亭、台、樓一天一天度過餘生的歲月。

    隻是有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往事，想起十三歲時和族人追逐吐穀渾利邪時無拘無束的快樂，想起初次離開平城那個冬日唱過的無數支歌兒，想起再去平城那個在冰雪當中駐足躊躇的糾結甜蜜，想起統萬城下風雨撲麵而奮勇不退的壯誌豪情，當然，有些時候往事當中會突然浮現他當初的影子，是個無所畏懼、睥睨天下的蓋世英雄。

    希望一切都保持記憶中的樣子吧。

    就像當年那顆水晶珠，永遠保持晶瑩剔透的樣子。

    公元439年，北魏軍占領北方最後一個國家北涼，至此，北魏皇帝拓跋燾終於完成了他統一北方的霸業，將北方除遠逃大漠深處怎麽也找不到的柔然可汗，還有一直默默無聞的吐穀渾小國之外的天下統一於魏朝大旗之下，自晉朝以來北方地區黃河流域的分裂、曆史所說的“五胡十六國”局麵終於結束。

    拓跋燾這位千古一帝也因此名垂青史，李延壽《北史》記載：“太武聰明雄斷，威靈傑立。藉二世之資，奮征伐之氣，遂戎軒四出，周旋夷險。平秦、隴，掃統萬，翦遼海，蕩河源。南夷荷擔，北蠕絕跡，廓定四表，混一華戎。其為武功也大矣。遂使有魏之業，光邁百王。”

    崔浩成為了重權在握的大臣，他終生的“齊整人倫、分明姓族”理想似乎就要達成了。

    沮渠前雲最後一次見高允的時候曾經對他說過：“我師父為人太過固執，我怕他最終不得好的結局。到那時高叔叔如果有能力，請千萬保其性命。”高允答應，但直到多年之後爆發著名的“國史之獄”，清河崔氏、範陽盧氏、太原郭氏等幾大和崔氏有姻親關係的幾大高門士族全都被拓跋燾族誅，無能為力的高允卻隻能朝著北方輕聲歎息。

    隻有拓跋燾，到了晚年，當初身邊的人幾乎全都死去，有他的親人，他的愛人，他倚重的臣子，他登上陰山看著他的國土的時候，他說“可惜可哀”，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可悲。

    依稀中好像她正騎在馬上朝他奔來，身穿胡服，腳踩胡履，額頭上的水晶珠耀眼奪目，帶著無比純真的、歡愉的笑容，手裏握著她最愛的長弓，身下的匈奴戰馬也似乎和主人一樣帶著笑意。

    隻是她剛剛奔到他麵前的時候，又突然成了如那夜一樣身穿綠衣，淺笑恭順的女子，綠兮衣兮，綠衣黃裏，歌聲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回響著，昭示著他此生都沒有真正擁有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