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二十一 天津衛、張幼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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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1891年的天津?
騾車內的任令羽輕輕的掀開窗簾的一角,望著窗外的景象,竟微微有些失神――算起來,這還是他來到這個時代近2個月後,第一次見到當時普通中國人的生活。
得機器局之惠,二十餘年前還是一片荒蕪的天津東城此時已是大街小巷胡同裏弄房舍櫛比鱗次,河渠中流水潺潺,岸邊楊柳依依。沿河的街道靠近民居的一側店鋪林立,間或還夾雜著幾個錯三落五的席棚,而靠河的那一側的楊柳樹下測字打卦的、小曲賣唱的、相聲、竹板、唱大鼓的,各般手藝各顯神通……周圍則圍著一堆堆穿著各異,腦後掛著長短不一辮子,各按喜好,看得津津有味的天津市民。
人聲鼎沸,喧囂連天,中間夾著高一聲低一聲天津口音的賣小吃的吆喝:“老豆腐!熟熱的老豆腐,清鹵澆汁,誰要嘿?”
“麻花――十八街的麻花!酥脆可口!不吃不算來過天津!”
“石頭門坎素包!皮薄餡大,好吃不貴哦!”
“上崗子麵茶!不粘碗,不糊嘴……喝一口香透心哦!”
“水爆肚、水爆肚!爆肚子就小酒,給個神仙也不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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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世?自己現如今可不就是和原來隔了個時空?
任令羽自嘲的一笑,放下了車窗簾。
“今什麽日子?怎麽街上這麽多人?”,他向車內坐著的另一人聞道――今一大早起來,就有一輛騾車停到了他在水師學堂的私宅門口,而後便由現如今車內這人將他請了出來,一路奔著和昨日下請帖那人所約定的會麵地而去。
“回任爺的話,今是這附近十裏八鄉鄉親們趕廟會的日子,家主人不知道爺好安靜,如選錯了日子,還請任爺多擔待。”,回話的人最多不過20歲,容長臉,留著兩綹八字髭須,八字眉下一雙黑??的瞳仁滴溜溜直轉,穿一身淡青色長衫,同色的夾褲,腳上一雙千層底布鞋,渾身上下收拾的幹警利落,一看就是個渾身機關一按就響的機靈角色。
“擔待什麽的不敢當,你主人津門名士,盛情相邀,卻之不恭。”,任令羽頗為費力的攢著詞句,這古人的書袋還真tmd不好掉!
“任爺開心就成”,對麵那人自懷裏掏出塊洋表看了看,又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向外瞧了瞧,說道:“任爺,到地了。”
話音未落,隻聽得門簾外的趕車師傅“迂”的一聲,耳邊的騾子蹄聲嘎然而止,車子已然停了下來。
車外的喬.桑德斯剛欲伸手掀開車簾,卻隻見那青色的布幔被人一挑,任令羽已經身手矯健的自車內跳了出來。
“順景樓?”,任令羽抬頭讀出泥金黑匾上那三個字,衝急急跟上來的那人一笑,“素聞順景樓是機器局這邊廂最好的酒樓,你家主人也真會選地方。”
“任爺您是海外歸來的奇才,一般的酒肆自然入不得眼,好在這順景樓雖算不上什麽名勝,裏麵的菜色卻還是上得台麵的……任爺您請。”,那人一掀長袍的下擺,極為殷勤的領著任令羽和喬.桑德斯向樓內走去。
“樓上,雅座,戊字號房,你忍著這位爺上去。”,幾人一入的店中,那人便立即向迎上來的跑堂丟了個銀角子,而後又轉過身來對著任令羽笑道:“任爺,家主人生性不喜吵鬧,就讓小的陪著你這位洋長隨在樓下吃酒侯著您,您看如何?”
“也好”,任令羽伸手叫過喬.桑德斯,輕輕跟他交待了幾句,便自顧自的跟著那跑堂的向二樓走去,而領任令羽前來的那人則帶著喬,就近在樓梯旁的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這是哪裏來的爺?還能帶的起洋雜役?”,見任令羽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盡頭處,正對著樓梯口的一張桌子周圍坐著的幾個食客中的一人立刻開口了。
“沒聽說麽?人家是水師學堂新請來的洋教習,水師學堂剛出了大事,嚴總辦馬上就要倒黴,說不定這位爺馬上就要接嚴總辦的位置了……”,坐在他對麵的那個頭戴六合一統帽的中年人立刻把話頭接了去。
“你個閑漢還能知道水師學堂的事?就那高牆壕溝,你能進得去?胡咧咧吧你。”
“你知道個屁!倚翠樓的如霜知道不?大爺我昨晚剛包了她!那女子有個相好,就是水師學堂裏的仆役頭,據他說,水師學堂裏官學生鬧事,中堂爺為此大發雷霆,這嚴老爺的總辦位子,怕是坐到頭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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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已經走到了樓上戊字號雅座的門口,想到即將見到的這個人,他竟感覺有些心跳加快,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直隸張佩綸,於順景樓中略備薄酒,請合肥任治明兄小酌。”
張佩綸、張幼樵……
昔年的“清流四諫”之首,25歲為總理衙門大臣,儼然已是“北清流”中可承接軍機大臣、同治帝師李鴻藻衣缽的政治新星。隻可惜36歲時遭遇馬江之敗,身敗名裂。此後數年流戍,回京時已是孑然一身,幸得李鴻章收留,並以愛女許之,從此由清流而變淮戚,更成了繼薛福成、周馥之後的李鴻章幕中第一智囊。
簡而言之,此人與李鴻章即有故人之情,又有翁婿之意,更是李鴻章幕府裏能夠讚襄機密,甚至影響李中堂對於事情的分析判斷的關鍵人物……也就是說,在任令羽能否最終為李鴻章所用這一節上,他也可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跑堂的輕輕的推開了雅座的房門,向裏麵的人道:“張老爺,您的客人來了。”,而門前的任令羽則定了下心神,抬腿走了進去。
雅座內站著一個穿著一身月白竹布長衫的中年男子,其人體態略胖、脖子很粗,眼泡浮腫,留著唇髭,乍一看上去,毫無精明強幹的樣子,更讓人難以將其和那個昔年與張之洞、寶廷、黃體芳合稱“翰林四諫”,以一支生花妙筆讓滿朝文武側目的“張豐潤”聯係起來。
見任令羽進來,那人一拱手,滿臉堆笑道:“任先生,久仰大名,鄙人直隸張佩綸,此處人多眼雜,未能出門倒履相迎,恕罪恕罪!”
任令羽急忙鞠躬回禮,口中連稱:“不敢、不敢”――對麵這人乃是昔年的翰苑班頭、清流領袖;如今的相府嬌客、宰相智囊;隨便哪一重身份,這“不敢”二字都是當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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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軟溜魚扇、清炒蝦仁、酸沙紫蟹、炒生雞片、麻辣野鴨、素渡麵筋、紅燉牛尾等一幹津門名菜在桌上梅花攢珠般布列四周,而正中央則是一個精美瓷盤,盤中之魚呈掙紮蹦跳之形狀,宛如活魚一般,想來就是天津衛最出名的名菜掙蹦鯉魚了。
不過雅座內這兩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這琳琅滿目的美味佳肴上……
東一搭西一搭的與任令羽隨便說了幾句閑話後,張佩綸最先把話題引入了正題:“日前偶讀任先生所著《日本兵備略》,真可謂條分縷析,鞭辟入裏,讀之使人茅塞頓開,方知日本果已成我大清腹心之患
,僅為此書,便值得浮一大白……先生請。”,說話間張佩綸已對著任令羽舉起了酒杯。
“不敢”,任令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隻是幼樵兄邀任某前來,應該不是隻為了和任某坐而論道吧?”,任令羽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語氣冷淡,一想起眼前這人與水師學堂那場風波的關係,他心中就感覺隱隱的圭怒,自然也就沒了虛與委蛇的心思。
距離甲午,僅有三年了……
張佩綸一愣,旋即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看來治明兄已經知道一些事了”,張佩綸笑著搖了搖頭,不知不覺間,他對任令羽已經換了稱呼。
“昨日事昨日畢,今日事今日談”,任令羽不動聲色的望著張佩綸,“任某並非不懂禮數的人,隻是覺得禮行於下,必有所求。幼樵兄有何事,不妨直接說出來。”
“治明果是直人”,張佩綸微微一笑,“如此張某也就不多說那些無謂之言。”
“今日請治明前來,不過是代中堂傳話而已。”,見任令羽已經將話說得如此直白,張佩綸便也不再多費唇舌,“中堂有言,如先生肯入我大清國籍,便以先生接掌水師學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
任令羽容色平靜的望向張佩綸,緩緩地道:“中堂大人欲置任某於爐鼎之上乎?”
既然李中堂那裏已經劃下了價,那任令羽這邊廂自然就可以著地還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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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一更,晚上最少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