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補天裂 節四十四 奸商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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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調整狀態,努力更新!加萊港

    多佛爾海峽的碧浪一波波的湧上港口的防波堤,隨後又依次在黯黑色的防波堤上化作四散的碎玉。在港口專為航渡英吉利海峽而設的3號碼頭旁,一艘單桅雙煙囪的渡輪已經開始生火準備起航。

    即將踏上英倫之旅的任令羽此時卻正在海岸邊漫長的防波堤漫步,而與他結伴而行的卻是一名看上去比他還要高上半頭的,一身典型英國人裝束的年輕人---在近一個月的等待後,阿姆斯特朗廠的傑米.埃文斯助理設計師才終於在這與英倫三島一衣帶水的加萊港的海岸旁見到了久聞其名的任令羽。

    不過,從兩人見麵的那一刻起,除了最基本的寒暄之外,這名看上去異常精幹的年輕人就再沒和傑米.埃文斯說上一句話。

    “同與我談話比起來,這位任先生似乎對在防波堤上漫無邊際的散步更有興趣。”,傑米.埃文斯用眼角的餘光睨了下身旁那個挺拔的身影,在心中暗自揣度道。

    而任令羽則恰在此時開口了:“埃文斯先生……”。

    “嗯?”,傑米.埃文斯悚然一驚,“任先生?”

    “我想請教您一件事,這個多佛爾海峽的最窄處,大概能有多寬?”,任令羽似乎沒有察覺到傑米.埃文斯的走神,他神色謙恭的問道,表情似足了正在向老師請教功課的小學生。

    “不足20英裏。”。傑米.埃文斯隨後答道,心中隱隱感覺有些奇怪----多佛爾海峽地寬度?

    “不足20英裏麽?”,任令羽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又繼續道:“我剛剛在想,這道寬不到20英裏的海峽,卻在九十多年前讓號稱戰無不勝地拿破侖皇帝和法蘭西陸軍都汪洋興歎。”,他眺望著對麵隱隱若現的英國海岸,感慨道,“記得拿破侖曾說過隻要有三天下霧。我就可以成為倫敦、英國議會和英格蘭銀行的主人。,可惜,皇帝卻一直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即便是英吉利海峽上有三十天大霧,納爾遜和英國海軍也不會給小伍長這樣的機會。”,傑米.埃文斯很自然的忽略掉了任令羽對拿破侖.波拿巴的敬稱。

    “地確!”。任令羽點了點頭。“如果沒有一支強大地海軍。那即便是擁有再寬地海峽也隻是有海無防。相反。如果擁有了一支強大地艦隊。那這窄窄地海峽就也會成為不可逾越地天塹!”

    “能擁有這樣地海軍將領。是貴國地大幸。”。他頗為誠摯地望著傑米.埃文斯。“如果沒有納爾遜。那麽整個歐洲地曆史也許都要改寫了!在英國地曆史上。再不會有如此之少地人為如此之多地人做出如此之大地貢獻了!”

    “在英國地曆史上。再不會有如此之少地人為如此之多地人做出如此之大地貢獻了!”。傑米.埃文斯渾身微微一震。他仔細品味了下任令羽地這句評論。隨後便由衷得道:“先生。這是我聽到過地。在所有寫給納爾遜地墓誌銘中。最好地一篇!”

    “有感而發而已。”。任令羽略羞澀地一笑----和最初剽竊名人名著時地羞慚相比。如今他地無恥已達到了渾然天成地境界。不過考慮到此名言地那個原創者此時還在哈羅公學裏因成績不佳而屢屢吃掛落。那說他才是這句話地原創者。似乎也不算過分吧?

    “貴國不但擁有最優秀地水手和將軍。還一直擁有最好地軍艦。”。任令羽麵不改色地恭維道----當無恥已經進入境界。那諂媚自然更是駕輕就熟。

    “我很高興。在那兩艘倫道爾先生設計地碰撞巡洋艦地不愉快後。我國海軍終於在數年前有機會又得到了2艘阿姆斯特朗廠地防護巡洋艦。”。任令羽望著傑米.埃文斯地目光顯得熱切而誠摯。“我還是在幾個月前地北洋海軍閱艦式上第一次見到它們。但它們那優美地線條和敏捷地動作就已經讓我終身難忘。我真地非常希望。我這一次地英倫之行。將會是一個為我們再續前緣地開始。”

    “非常感謝您對那兩條船的讚譽,我相信如果懷特先生聽到這些話,也一定會深感榮幸。”,傑米.埃文斯極為優雅的俯首向任令羽行了個紳士禮,但更多的卻是籍此來掩飾嘴角悄然浮上的那一抹冷笑。

    “我很榮幸能有機會成為魯道夫.哈克先生設計的這款新型裝甲巡洋艦的第一個見證者!在我看來,它不但是個難得一見的傑作,更有機會成為我北洋海軍與伏爾鏗廠、我大清帝國與德意誌帝國之間在海軍領域傳統友誼的又一見證。”----據說這是眼前這位“海軍準將”給予伏爾鏗廠新型裝甲巡洋艦的讚譽。

    “這款防護巡洋艦是我所見到過的同類軍艦中最出色的之一!我真的是非常遺憾,幾年前那場該死而毫無意義的戰爭讓中法兩個偉大的國家和兩支偉大的海軍由此隔膜,但如果能經我和la-seyn船廠之手,在這兩個偉大的國家之間重新架起一座友誼的橋梁,那將是我一生的光榮……”,和上一段的風聞不同,這段任令羽先生再爬下“撫遠”號在碼頭上對記者所說的熱情洋溢的譽美之辭在第二天就成為了巴黎報紙的頭版頭條。

    一個月的時間並不太長,但對於在已在商場上為阿姆斯特朗廠打拚了數載的傑米.埃文斯而言,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經由一個人的言行而做出對他地基本評判,卻也不算太難……

    在他看來,麵前的這位任大人的言行看似繁蕪。其實卻是異常地涇渭分明!似信口阿諛這種事,他作起來絕對是信手拈來收發自如----反正奉承人又不需要花錢!不過,對於需要從他腰包裏掏出白銀的事宜。他卻會表現得錙銖必較,而且口風極嚴,更有著極為靈活的手腕……呃……也許用“無恥”來形容更貼切一些。

    在過去的一個月中,這位來自遠東的購艦特使先是以極低廉的價格從la-seyn船廠中接收了那艘原本由智利海軍訂購地二等鐵甲艦,隨後又放出風去聲稱自己此行還將再行訂購2艘以上的防護巡洋艦。但正當沉浸在他譽美之辭中的la-seyn船廠開始憧憬起這自北洋海軍建軍以來的第二份東方訂單時,這位言行舉止都處處透著東方式詭異的“海軍準將”一轉身又與專程趕赴法蘭西地伏爾鏗廠專員打得火熱……

    傳言稱這位“東方俾斯麥”的衣缽傳人因受其老師影響。對於伏爾鏗廠和克虜伯炮都是情有獨鍾,故而對伏爾鏗廠為爭奪此份訂單的新型裝甲巡洋艦也是青眼有加。但在傑米.埃文斯看來,促使他移情別戀的理由其實隻有一個,和la-seyn船廠的報價比起來,伏爾鏗廠開出的價碼要便宜得多……

    至於伏爾鏗廠壓價的理由麽?

    很簡單----雖然那位曾在1885年英、德兩國爭奪清國海軍新艦訂單之爭中指令伏爾鏗廠。為德國榮譽不惜工本也要拿下訂單的“鐵血宰相”已經黯然去職。但那位登基不過三載的德意誌帝國皇帝卻似乎對於任何一項可以讓英國顏麵掃地地舉措都有著一種莫名的狂熱----其中就包括這次地清國海軍訂單之爭。

    傑米.埃文斯是個很典型的英國紳士,而他地職業同時要求他必須成為一個出色的商人。所謂在商言商,在他看來,任何一筆生意正常進行地前提都是要獲得最起碼的收益。不過遺憾地是,他的這一英國式觀點對於那位有一半英國血統的威廉皇帝陛下似乎並不受用。

    “不知道是不是大公主陛下在那家夥小時後太吝於給予他母愛,這隻該死的德意誌孔雀好像時刻都把壓英國一頭的行為當作他尾巴上最漂亮的翎毛!”,傑米.埃文斯在心中充滿惡意的揣度著。

    皇帝陛下的麵子就是德意誌帝國的國體,而德意誌帝國的國體自然需要用一切必要的手段、或者犧牲來維護……據說在聽聞l-seyn船廠已經分得第一塊蛋糕之後,無憂宮中的皇帝陛下在大發雷霆之餘更直接了當的告知伏爾鏗廠。接下來的第二份訂單隻能、也必須落入德國人的手中!否則就是“對在二十年前那場光榮的戰爭中付出生命的普魯士軍人尊嚴的一種踐踏,而凡爾賽宮鏡廳中的光榮也將因此而被玷汙!”

    這隻天性好大喜功的“德意誌孔雀”的意誌立刻被充分的體現在了伏爾鏗廠的行動上。據傑米.埃文斯打探到的消息,這個已經為北洋海軍建造了5艘軍艦的德意誌船廠給那兩艘由魯道夫.哈克設計的3200噸級裝甲巡洋艦開出的價碼竟是令人咂舌的30萬鎊。而且這還是包括了除軍艦本身之外的炮械、彈藥乃至維修零件在內的全款!

    而尤其令傑米.埃文斯感到憂慮的是,在獲知德國人的不正當競爭手段後。素來有放貸傳統的法國人也毫不示弱,la-seyn船廠極其明確的向任令羽表示。雖然他們無法在軍艦的價格上再做出太大的讓步,但是卻可以在付款方式和時間上予以所有可能的優待……

    普法戰爭以來二十餘年的積怨終於在此刻得到了一個爆發的機會,而最終的結果卻是讓眼前這個看上去年輕得不像話的清國特使在其間縱橫捭闔遊刃有餘!

    “埃文斯先生,我相信您也一定知道我對la-seyn船廠和伏爾鏗廠也都說過同樣的話……”,任令羽目光幽幽的望著兀自低著頭的傑米.埃文斯,聲音突然變得平靜異常。

    “我可以直言不諱的告訴您,我想要兩艘新型地阿姆斯特朗防護巡洋艦。我知道您,您是懷特爵士的助手。”,他靜靜的看著猛然抬起了頭地傑米.埃文斯。語氣篤定:“我希望您能轉告爵士,我想要有兩艘和那艘即將在埃斯維克工廠開工的防護巡洋艦比起來都毫不遜色的高速巡洋艦。”

    傑米.埃文斯猶疑不定的目光在任令羽臉上繞了良久,最後出口的卻是:“您想要什麽樣的船?”

    眼前這個東方男子地目光竟然是罕有的清澈與誠摯,讓他一時間竟有些打算相信他了。

    任令羽微微一笑,他舉起左手,向傑米.埃文斯伸出了第一根手指。“很簡單,首先要快,盡可能的快!20節以下的航速是完全不予考慮的。”,他緊接著向傑米.埃文斯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其次是要裝備足夠多地火炮。我希望這艘軍艦的火力最起碼要能與那艘日本人的新防護巡洋艦並駕齊驅。”

    “那就是說,您希望這條船上最少要有4門6寸速射炮和8門4.7寸速射炮?”,傑米.埃文斯略思忖了下,借口道。

    “可以這麽理解,不過……”,任令羽微笑著衝傑米.埃文斯搖了搖手指,“我希望這兩條船上能和我們剛剛訂購的撫遠一樣,裝備法蘭西施耐德廠的加納式速射炮,不管是6寸的。還是4.7寸的。”

    “這並不是一個不可接受的條件。”,傑米.埃文斯微微皺了下眉頭。繼續道:“不過我也要很坦誠的告訴您,這並不是個會讓人愉快地條件。”

    “那我不管。隻要您可以代表阿姆斯特朗廠接受它就夠了。”,在得到後者肯定的答複後。任令羽又開口了,“穹甲地厚度要4寸以上。”

    “可以。不過……”,傑米.埃文斯“這樣的1艘軍艦,排水量最起碼要在3500噸以上。”

    “這個不是問題!”,任令羽回答地極為幹脆,“我清楚要在少於這個排水量的船體上同時做到上述條件是強人所難。”

    “那……”,傑米.埃文斯地瞳孔微微收縮,“您能支付的價格呢?”

    “我這裏已經有了伏爾鏗廠和la-seyn廠地報價單,我相信傑米.埃文斯先生也一定早已從自己的渠道知道了這兩家船廠給我開出的數字。”,任令羽容色平和,“我沒有更多的錢……”

    傑米.埃文斯幾乎是下意識的做了幾個深呼吸才重新開口:“任先生,那不是個會讓人感到愉快的數目。”

    “您的中國話說得非常好。”,有些出乎傑米.埃文斯的預料,任令羽突前說出了句似乎與眼前主題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的童年是在貴國的廣州度過的。”,他下意識的答道。

    “那您一定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堤內損失堤外補”,任令羽漫不經心的道,“有一件事我比您清楚---我國那個已經在埃斯維克工廠訂購了1艘防護巡洋艦的鄰居一定不會對我北洋海軍的購艦行動置之不理。而隻要英格爾斯上校還在那支海軍之中,那麽最適合縱陣戰術的阿姆斯特朗巡洋艦就一定會是他們的首選。”

    “而且……”,任令羽頓了頓,“還有一件事您一定會比我清楚,在白勞易那三艘不太成功的海防艦後,法蘭西的軍艦就未必會進入日本海軍的法眼了……而且,至今為止,他們基本上還沒有與德意誌船廠合作的記錄。”

    對麵的傑米.埃文斯已經有些瞠目結舌,他呆呆的望了任令羽半響,“先生,我想我必須提醒你一句,據阿姆斯特朗廠的消息,英格爾斯上校真正向日本人推薦的並非是您所鍾意的防護巡洋艦,而是比貴國海軍那兩艘鐵甲艦還要優秀的新型鐵甲艦!”

    “這個我知道,而且我還曉得……”,任令羽很無所謂的撇了撇嘴,“他們一定會買的。”

    新型鐵甲艦?不就是“富士”和“八島”麽?

    現在是1891年,日本人的內閣總理大臣還是才智遠不及伊藤博文的鬆方正義,按照他原本那個時空的曆史,日本國內的主戰派還需要再等一年才能依靠重新出山的伊藤博文來掃清國會反對擴軍備戰的民黨勢力。而按照日本人目前的財政狀況,等到他們募集齊建造“富士”和“八島”所需的款項,怕是最快也要到1893年年終了,而按照此時阿姆斯特朗廠的工作效率,要完成這兩艘12500噸級的鐵甲艦,最少需要3年時間……

    三年呢?!

    “不管您相信與否,其實我真的很希望日本人能到阿姆斯特朗廠來訂購鐵甲艦的。”,任令羽望著滿麵驚詫的傑米.埃文斯,清秀的臉上綻放出了個毫不作偽的笑容。

    關於二戰德國裝甲兵的那個評判是怎麽說的----與其大力建造火力防護具佳卻耗費工時的“虎”,還不足集中精力生產均衡而更加便宜的“黑豹”……

    “任先生……”,傑米.埃文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任令羽,“您真的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麽?”

    “我很清楚我再說什麽,真的。”,任令羽極為篤定的點了點頭----我在這個時空最大的本錢就是我知曉得那些已發生的曆史,而這些知識告訴我,189年前,日本人沒錢來買新型鐵甲艦!

    當然,曆史已經因我而改變了,但總不至於讓日本人的造艦計劃提前到1891年吧?再退一萬步,如果今年年內來自東瀛的特使真的在這阿姆斯特朗廠內為兩艘鐵甲艦下了訂單……

    那就是說我這個倒黴的穿越者的幸運光環沒有鬥過伊藤博文那個千年老狐的運氣!

    “身為賭徒,就還是有些賭徒的自覺吧!”,胡思亂想中的任令羽開始用目光在碼頭上隨意睃巡,但在片刻的漫無邊際之後,他的眼神卻突然停佇在了那艘渡輪邊上的一輛馬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