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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7

    謝燦突然一愣,她立刻問葉延:“葉延,你方才說了,掃城錘要多久才能建成?”

    葉延說:“百餘工匠,需要至少半個月。”他亦是心底一驚,一股子涼意從尾椎骨上蹭地升上來。

    謝燦立刻知道他同她想得一樣了,轉身衝入大帳,尚有幾名將領還未離開,見他們折返,也是一驚。

    謝燦顧不得什麽了,衝到拓跋朗麵前,說道:“拓跋朗,你可有深入想過,為什麽武垣突然多了那麽多人?”

    白日裏那些弓兵的水準,斷然不是臨時召集的,必定經過長久的訓練。

    拓跋朗本來還在研究地圖,被她一問,抬起頭來,她的目光銳利,盯住他,仿佛要將他看穿。

    謝燦很少流露出這樣的目光來,拓跋朗凝眉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問道:“莫非你認為我們之中出了奸細?”

    “不無可能!”她渾身被冷汗浸濕。此地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江南之戰的□□了,若不是謝灼出賣江南的布防,苻錚斷斷不可能那麽快就奪下江南。廣陵、京口不就是這樣陷落的麽?

    作為軍事重鎮,他們的防禦應當比這個武垣小城要重得多,苻錚雖然兵力眾多,也是靠出奇製勝,更重要的還有,他清楚江南布防,哪一塊薄弱,哪一塊堅固。

    守城方遭到出賣而戰敗,攻城方也有可能因為出賣而敗走。

    武垣的兵力和那台掃城錘,還有那桐油大鍋,難道不是證據麽?按照拓跋朗的設想,他們應該根本來不及準備才對。就算提前兩個時辰看見了拓跋朗的部隊從東北殺來,他們也熬不了那麽多的桐油,更別說架設掃城錘了。

    他們應當,一早就知道了拓跋朗的動向。

    拓跋朗當即一拍桌子:“如此說來,西南的三千兵力有危險!”

    既然他們早已經知道拓跋朗會攻城,那麽自然會對城中水源盡早處理,他連忙喚來步六孤裏,叫他傳信去西南駐紮的賀賴嚴部隊,讓他們當心。

    謝燦看著他的臉色青青白白,她經曆過這種背叛,知道那是什麽感受。因為有人出賣了他們的行軍計劃,而導致五千弟兄折損在武垣城牆之下……

    拓跋朗站起來,在帳中不停來回踱步。幾個未走的大將亦是麵麵相覷。他們部中竟然出了叛徒?

    能有誰知道他們的行軍計劃呢?

    謝燦死咬下唇,看著拓跋朗來來回回的走,心中也是一團亂麻。

    葉延突然說道:“宇文將軍那裏恐怕也有危險!”

    拓跋朗點頭,問:“方才派去尋宇文吉的人出發了沒有?”

    副將回答:“尚未。”

    “讓他帶消息過去。”

    “是。”

    “步六孤裏。”

    “在。”

    “查。”

    “是。”

    拓跋朗迅速安排好一係列的行動,終於頹然坐下,看向謝燦,扯出一個蒼白笑容:“阿康你還說你不行?”

    謝燦從未見過拓跋朗這般的頹唐,就算是當初在察汗淖爾傳來魏皇病危,東宮緊急的消息,他都不曾這樣過。就連一向嬉皮笑臉的賀賴賀六渾都眉頭深鎖,兩排森白牙齒被嘴唇裹得緊緊的。

    他們都能感受到情況的危急。

    葉延突然說:“六哥,我自請去城中探查。”

    拓跋朗抬頭看他,眉頭緊鎖。葉延的拳腳功夫在一隊是除了謝燦之外的倒數第一,這種危險精細的事情可以交給他做?

    拓跋朗的目光很快就轉到了尚留在帳中的步六孤裏身上,問他:“你覺得可行?”

    步六孤裏嘴角微微勾起,顯然是覺得葉延可行,但是他依然說:“方才六哥把這事交給賀六渾去做了,要看賀六渾怎麽安排。”

    拓跋朗挑了挑眉看向葉延,衝他揮了揮手:“你去找賀賴賀六渾。”

    葉延看了一眼兄長,自然知道這事算是成了,賀賴賀六渾雖然是隊長,但是隊裏很多決策都是步六孤裏幫著做的,有步六孤裏作保,肯定沒有問題。他自己也急於立功,省得有些人認為他不配待在一隊,傷的卻是裏哥和一隊的名譽。

    謝燦倒是有些擔心,她知道葉延素來穩重,但是探查一事畢竟危險重重,武垣城的守備如此森嚴,戰場上又是瞬息萬變的局勢……

    她上前一把拉住葉延。

    葉延看著她擔憂的雙眸,知道她的情緒盡在無言之中,笑著說道:“哎呀,沒事的。”

    謝燦回了自己的帳子,她知道就算葉延不去,也有一隊的隊員回去,她的戰友中總得有人擔當起這個重任,或許葉延去,會更加好些?畢竟葉延由於體力上的短板,一直在刻意訓練自己的其他方麵,他個子小,身材瘦長,麵容又不那麽的像胡人,就算他不自薦,賀賴賀六渾八成也是選他。這麽一想,謝燦才安心了些,靠著榻休息下。

    拓跋朗已經決定奉行拖字訣,就是要拖到武垣城內水源枯竭,平日裏他們也就沒什麽事情了,修整修整軍隊,訓練訓練。軍隊駐紮之處旁邊便是大片武垣的農田,大豆和粟米已經全都在地中,剛剛冒出了點小苗。拓跋朗便派人將那些小苗全都給拔了。

    武垣的田地本來因為連年的戰亂毀去多數,剩下的一些簡直就是城中居民的命根子,苗都被拔了,武垣城今年恐怕顆粒無收。

    謝燦知道這也是拓跋朗的攻心之術,對於農耕的百姓來說,田地、秧苗幾乎同生命一樣輕重,可是武垣城門緊閉,農民們都逃入城中避難,心中總會記掛著田坎。沒多久武垣裏頭就會亂出來。更何況上遊賀賴嚴切斷了水源。當初苻錚對丹徒居民所做的一切,拓跋朗皆在一一重演。

    隻可惜對方早有防備。

    第二日下午,派去西南的傳令官回來,報告說賀賴嚴那裏並未發現異狀,他們倒是都鬆了一口氣。葉延已經星夜奔赴城中,現在不知道是否找到了門路入城。另外前去通知宇文吉的傳令官也在路上了。

    又過了兩日,謝燦發現軍營前沙溏二川的下遊漸漸有些幹了,下遊尚且斷水,那城中的情況肯定更加糟糕。

    全營的人都在數著日子。

    每日武垣城頭之上,來來往往的將士數量還是很多,也沒見他們麵露饑色。謝燦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莫非城中尚有餘糧?不過這也不無可能,他們既然有時間修建掃城錘,定然也有時間從別處運糧。但是切斷水源,卻還能過的那麽滋潤,倒有些讓人覺得奇怪了。

    拓跋朗第二次派人去問賀賴嚴,得到的答複依然是,上遊沒有問題,他們已經築起堤壩,把上遊的水牢牢封住了,下遊的河床都枯了。

    有過了一日,宇文吉那裏還是沒有回信傳來,葉延亦是不知所蹤。謝燦一顆心提在嗓子眼上,同她一樣擔心的還有步六孤裏,他當初力薦葉延進入一隊,後來又允許葉延獨自入城,隻怕比謝燦的心中更為焦急,這兩日往拓跋朗的中軍大帳跑動的次數也頻繁起來。

    他本是冷情的人,很少看到他這樣情緒化,除了上次宇文吉建議挑起丘穆陵部叛亂的時候,也就這次這樣坐不住了。

    她都有些羨慕起葉延來,有個兄長著實是好。若是謝昀在世,她和葉延易位處之,隻怕他也是這般焦急的。

    賀賴賀六渾都開始沉默起來,頭兩天他還是能保持嬉皮笑臉的,過了幾日也開始沉默寡言。

    謝燦知道他們這群胡人習慣了迅猛的作戰,從來沒有這樣耗時間過,但是眾人都知道,現在隻能等。他們吃不準城中的兵力,不好再像第一次那樣猛力出擊,圍城等待宇文吉的援兵,是最好的方式。

    出發前,安排宇文吉的第二波部隊應當在七日之內趕到,若是平原上遇到高陽、樂城派出的齊國軍隊,以賀賴部和步六孤部的實力,應當能迅速消滅才是,不會那麽久,都沒有消息來。先後兩個派去找宇文吉的傳令官都不知所蹤,到了第八日,連拓跋朗都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因為輕裝奔襲,他們帶的糧草不多,隻剩下兩日的量了,宇文吉再不來,現在隻能派人向滄州請求支援。這未免也太過丟臉了。但是為了戰局,拓跋朗決定還是寫信給滄州太守,那人到底是賀賴部的人。

    突然有衛兵傳信進來:“將軍,武垣城上突然升起了將旗?”

    拓跋朗頭昏腦漲,放下筆來,問他:“你說清楚了,是將旗還是降旗?”

    衛兵把每一個字眼都咬實誠了:“將軍,是將旗!”

    拓跋朗把筆一摔:“什麽將旗?武垣難道還有齊國將領鎮守麽?縣令不是才八品,哪有什麽資格升將旗!難道城裏還有個征鎮將軍不成?”話音剛落,他才恍然意識到什麽,氣得差點連桌子都踢了。

    這個時候步六孤裏和賀賴賀六渾也入了帳,見那衛兵在此,麵色俱是一沉。拓跋朗知道他倆也看見城頭上的將旗了。

    拓跋朗平複了下呼吸,說道:“我們圍城也那麽久了,那個將軍難道是從天上掉下去的?”

    這沒有可能,拓跋朗對自己的軍隊還是頗有自信的,唯一可能就是,這個將軍在攻城之前,就已經在城中。守城一戰,很可能就是他指揮的。

    “你們看清楚是誰的將旗了麽?”拓跋朗問。

    .

    謝燦方走到帳前,她不過經過中軍大帳,聽見有人談論城頭將旗之事,待聽到那個名字,她手中的藥箱啪嗒掉在了地上。

    ——城頭之上,紫底金邊的旌旗獵獵作響,她猶記得去歲四月,細雨微醺,她登上錢唐城頭,城下,二十萬齊軍整齊陣列。紫底金邊的將旗在江南細雨中迎風招展。

    如今這將旗攀上了武垣城頭!

    他……竟然沒有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