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靈霄幻劫 命軌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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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醜時三刻,北漠天都河北岸軍營。
    凜冽寒風裹挾著冰雪呼嘯而過,整片營地籠罩在刺骨寒意中。
    孫世雄淩空而立,衣袍獵獵作響。
    他俯瞰著腳下連綿百裏的營帳,目光最終落在東南角的軍械庫廢墟上——
    焦黑的旗幟半埋在灰燼中,扭曲的盔甲碎片下隱約可見人形焦炭,十幾座營帳的殘骸如同猙獰傷疤,在雪地裏格外刺目。
    三日前同一時辰,這裏燃起詭異的幽藍火焰。
    那火勢凶猛異常,上千將士頃刻間葬身火海,連唐景香引來的天都河水都難以撲滅。
    最終是他施展神通,將整片區域化為荒漠才阻住火勢。
    “赤炎炭取暖失當?“
    孫世雄眼底閃過一絲疑慮,三眼魔將調查的結果,並不能讓他滿意。
    赤炎炭的焰色該是橘紅,而非幽藍,更蹊蹺的是,那火焰竟似有靈性般追噬活物,絕非尋常走水。
    冰晶在眉睫凝結成霜,恍恍惚惚間,他瞥見腳下冰麵倒影——竟是個鬢發斑白的耄耋老者!
    官袍上的獬豸徽記,這分明是刑部尚書的製式。
    “無極真皇,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聲穿透時空。
    冰麵景象驟變:九重玉階之上,玄黃龍袍加身的掌門端坐九龍金椅,鄭王與天魔聖女位列嬪妃之中。
    而‘自己’正手持玉笏出列啟奏:“啟稟聖上,八王之亂已平,唯淩霄神宮宮主在逃。”
    “務必生擒!”
    帝座傳來的聲音如天雷炸響。
    冰麵漣漪蕩漾間,幻象碎成萬千光點。
    孫世雄神色駭然失色,元嬰修士怎會無故恍惚?
    那須發皆白的滄桑麵容,那莊嚴肅穆的淩霄殿景象……
    究竟是天道示警,還是心魔作祟?
    他凝視著恢複平靜的冰麵,此刻映出的分明還是那張未染風霜的臉。
    但袖中顫抖的雙手卻提醒著:方才所見,絕非幻覺那麽簡單。
    醜時三刻,西荒東山嶺關隘。
    清冷的月色如霜似雪,將葬牛穀映照得纖毫畢現。
    上百名修士在穀中往來穿梭,有的搬運碎石清理通道,有的掐訣念咒加固危崖,靈光閃爍間,整片山穀宛如白晝。
    石震風手持方天畫戟立於山巔,玄鐵戰靴深深陷入岩層。
    他凝視著腳下忙碌的人群,眉宇間疑雲密布。
    這葬牛穀乃師尊以無上神通開辟,莫說尋常地動,便是千年暴雨也難損分毫。
    如今卻無緣無故崩塌,實在蹊蹺至極。
    “莫非……”
    他目光如電掃視四方,暗付:除卻關押在邙山靈獸園的醜牛,西荒還有精通土係神通的妖獸?
    在血色平原裏,那頭貪生怕死的銅角妖將,在他心頭閃過,雖覺不可能是它,但也不可大意。
    兩日來,他寸步不離駐守在此。
    此刻寒月西斜,清輝灑在戟刃上泛起冷芒。
    忽然間,石震風身形微震——
    那刃口映出的崩塌山崖竟扭曲變幻,化作九重玉階淩霄殿!
    幻境中,玄黃龍袍加身的掌門師尊,正端坐淩霄殿的九龍金椅上,而自己卻已白發蒼顏,身披重甲跪伏階前,手中西陵降表重若千鈞。
    “聖上,西陵神殿殿主願散盡五千年修為,乞求全屍之歿。”
    他的聲音如往常般恭敬,可卻沙亞如砂一般。
    “準其兵解……”
    那煌煌神音未落,一陣刺骨寒風掠過,葬牛穀的喧囂猛然灌入耳中。
    石震風悚然回神,方天畫戟刃口映出來的,分明仍是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可幻境中垂暮老將的衰頹感卻如附骨之疽,連元嬰修為都壓不住脊背竄起的寒意。
    “石長老?”
    奇蟲堂謝地的聲音,似從極遠處飄來。
    他猛甩頭顱,仿佛要甩脫那荒謬幻象,卻聽見自己沙啞低喃:“昆侖冰棺……”
    四字脫口而出的刹那,連他自己都怔在原地——
    這分明是幻境中,掌門師尊的口諭!
    醜時三刻,西荒東山嶺,地下死牢。
    這裏仿佛被世界遺忘,連月光都無法穿透厚重的岩層。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腐朽與血腥的氣息,唯一的光源是囚籠外那盞搖曳的油燈,將蛇國公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駁的石壁上。
    這位曾經的蛇國國君,如今淒慘無比,毒牙盡數拔除,琵琶骨被玄鐵鎖鏈貫穿,整個身軀倒懸在囚籠中央,宛如一條風幹的死蛇。
    金臨風靜坐在囚籠外的石椅上,雙目微闔。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節奏與地底暗河的滴水聲奇妙地重合。
    三日前那場審訊後,蛇國公早已將蠻荒機密吐露殆盡,此刻的死牢裏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長老,能說的我都說了……”
    蛇國公嘶啞的聲音突然打破寂靜,她豎瞳中閃爍著難以掩飾的恐懼,比起金獅獸王的利爪,眼前這個始終不發一言的人類更令她毛骨悚然。
    金臨風倏然睜眼,眸中精光乍現:“赤霄雷紋木的消息,可屬實?”
    蛇國公渾身一顫,這些天來無論她如何求饒告解,對方都如同石雕般毫無反應,此刻卻對蠻荒雷澤中一株靈木突然發問。
    她急忙扭動身軀,鎖鏈嘩啦作響:“千真萬確!就在雷澤地底三百丈的……”
    話音未落,金臨風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蛇國公的豎瞳在昏暗燈光下詭異地放大,化作兩輪旋轉的漩渦。
    他元嬰境的修為竟抵擋不住這股倦意,在審問中罕見地陷入了沉睡。
    夢境如潮水般湧來——
    九根盤龍玉柱撐起的淩霄殿內,霞光如瀑。玄黃龍袍加身的掌門師尊,此刻高坐九龍金椅上,而自己卻已兩鬢斑白,手捧混沌玄龜甲,龜甲上國運龍脈的虛影,與眼前七位皇子皇女的氣運交織纏繞。
    他的目光在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之間遊移,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當長公主莫漁兒的鳳羽披風掃過玉階時,金臨風終於跪伏上前:“懇請聖上以"太初’定國號,早立太子以固社稷!”
    就在這瞬息之間,一股刺骨的寒意自天靈蓋灌入。
    金臨風猛然抬頭,赫然發現穹頂之上,一雙冰冷的眼睛正穿透雲霄,森然凝視著自己!
    “金長老?金長老!”
    蛇國公焦急的呼喚聲,將他拉回現實。
    油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黑暗中隻剩那雙泛著幽光的蛇瞳。
    金臨風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元嬰修士竟會在審訊中昏睡?
    更荒謬的是,那個清晰得可怕的夢境?
    或許根本不是夢境,而是……
    他道心劇震,意識到可怕的真相。
    醜時三刻,邙山百裏外亂葬崗。
    一團粘稠如墨的黑霧翻湧其中,時而凝成骷髏狀,時而化作百鬼夜行圖,屍臭味彌漫四野。
    葉寒庭腳踏青鋒懸於半空,劍穗在凜冽陰風中筆直如鐵。
    他冷眼俯瞰下方蒸騰的屍氣,眉宇間疑雲密布——無極門坐鎮邙山一甲子,方圓千裏邪祟早已肅清,怎會突然冒出千年道行的屍妖?
    “蹊蹺……”
    這屍妖在邙山腳下潛伏,若真有歹意,早在無極門崛起前就該血洗山門。
    為何等到門中元嬰修士輩出時……
    若不是落日原被選定門派十萬畝半靈田,可能再過百年,都未必發現這座荒塚裏有妖屍?
    “此獠潛伏山門外,終是心腹大患。”
    思慮間青鋒已化作流光墜地,劍氣炸起丈高土浪。
    黑霧當中,踉蹌跌出個戴朽木道冠的枯瘦身影,襤褸道袍下露出青黑屍皮,渾身散發著腐朽屍臭。
    “道友劍下留人!”
    屍道人披頭散發,聲音嘶啞道:“貧道,隻是借地修行,可從未害過半條性命!”
    葉寒庭冷然收劍,質問道:“邊荒靈域廣袤無垠,亂葬崗何止千百?你既為屍修,為何偏要蟄伏在邙山腳下?”
    黑屍道人苦笑歎息:“貧道生前乃風水師,推算出此地蘊養龍氣,故借地修煉,從未傷及無辜。”
    “龍氣?”
    葉寒庭劍眉微蹙,對此說辭將信將疑。
    他沉聲道:“任你巧舌如簧,且隨我回山受審,若果真清白,自會還你公道。”
    “落入爾等之手,頻道豈有活路?”
    黑屍道人突然暴起,猛然張口噴出腥臭黑霧。
    葉寒庭急掐避毒訣,仍被幾縷屍氣鑽入鼻竅,頓時天旋地轉——
    恍惚間玄鐵重甲加身,眼前赫然是淩霄寶殿!
    九根盤龍柱撐起的穹頂星河璀璨,千名仙官山呼萬歲聲中,玄黃龍袍的‘掌門師尊’正高坐九龍金椅。
    “葉統領。”
    帝王身側慕容王妃突然輕喚,他這才驚覺自己竟披著禦前侍衛的麒麟鎧。
    正要跪拜,殿頂突然裂開漆黑縫隙,一雙冰冷巨眼無聲睜開,兩道長眉如天河垂落,森然俯瞰而下!
    “護駕!!”
    腰間寶劍自行躍入掌中,這一劍凝聚畢生修為,化作白虹貫日直刺蒼穹。
    劍鋒沒入瞳孔的刹那,粘稠黑血如瀑潑下……
    “呃啊——!”
    淒厲慘叫將葉寒庭拉回現實,待他定睛看去,青鋒劍竟已洞穿屍道人左眼。
    那黑屍道人轟然倒地,淒厲哀嚎:“貧道生前未造殺孽,死後借龍氣修煉,何罪之有……”
    葉寒庭怔立當場,方才那一劍,本欲誅殺窺視掌門的巨眼,怎料竟誤傷此獠?
    望著垂死的黑屍道人,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一生持劍衛道,斬妖除魔,卻從不妄殺無辜。
    此刻,那黑屍道人左眼汩汩湧出黑血,枯瘦的手指死死抓著劍鋒,口中仍喃喃辯解,聲音漸漸微弱。
    葉寒庭握劍的手微微發顫,心中如壓千鈞——若此人所言非虛,自己豈不是錯殺了一個未曾作惡的修行者?
    他緩緩蹲下身,凝視著道人逐漸渙散的瞳孔,沉聲道:“若你當真清白,我葉寒庭必為你立碑超度,以贖此過。”
    黑屍道人聞言,嘴角竟扯出一絲釋然的笑,嘶啞道:“邙山龍氣……百年之後……必有大變……小心……”
    話音未落,身軀已化作縷縷黑煙,消散於夜風中。
    葉寒庭默然良久,收劍入鞘,心中暗自發誓:若此道人所言非虛,他日必還其一個公道。
    龍氣?
    百年之後?
    將有……大變?
    他喃喃自語,可卻始終不解其意。
    醜時三刻,鴻門坊市修行殿內,甲字客房。
    項無敵斜倚在玄冰玉榻上,蒼白的麵容不見半分血色。
    她嚐試運轉功法,卻發現經脈枯竭如龜裂的河床,連最簡單的周天循環都難以維係。
    “兩滴……”
    她凝視著手腕上凝結的金色血珠,唇角泛起苦澀。
    霸王血脈被抽離八成,三十個時辰的調息,竟隻凝出這兩滴精血。
    若要恢複全盛時期的修為,怕是要耗費幾十年的光陰。
    “究竟是誰……”
    記憶如破碎的冰麵,最後清晰的畫麵,仍停留在太合殿地宮——
    青銅祭台刺骨的寒意,貫穿琵琶骨的玄鐵鎖鏈,還有楚山河那雙貪婪的眼睛。
    可醒來時卻置身這靈氣氤氳的客房,身下聚靈陣正將精純靈力源源不斷渡入丹田。
    識海突然傳來熟悉的震顫。
    “這小子,又在推算我的方位?”
    項無敵在心裏湧現無奈感,那曾經被她兩次三番追殺的小子,此刻怕是在謀劃如何取自己的性命。
    天都河畔,那記裂天錘若未遭血脈反噬,早該將他轟得神魂俱滅。
    “怎會是他……”
    項無敵自嘲地搖頭,隻覺得自己想法可笑。
    這修行殿雖是無極門產業,但以二人不死不休的仇怨,那小子若是果真救了自己,此刻就該嬉皮笑臉的討要人情,何須躲在暗處推演?
    床頭的計時沙漏簌簌流淌。
    她又續了二十個時辰的房費,十塊極品靈石砸下去,既為這甲字房堪比洞天的靈氣,更為等那個始終未現身的救命恩人。
    有恩必報,項無敵此生快意恩仇,卻從未負過半分恩義。
    “罷了!”
    當符籙穿透禁製飄落掌心時,她心裏終於釋然。
    五嶽天將熟悉的字跡在玉符上流淌:“府主,屬下與雷霆、烈火前來接應。”
    這道傳訊符籙在掌心焚盡,項無敵撐著床沿緩緩起身。
    “這楚地……”
    她最後望了一眼窗外,楚河濁浪翻湧,冷月倒映在破碎的冰麵上,宛如千年前那盞沉沒的河燈。
    “不待也罷!”
    遠處楚王宮的輪廓,正在夜色中模糊,如同被拭去的舊年墨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