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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少。”關堇行一腳剛剛踏上滬都土地,便見碼頭大漢神色有異,一陣結巴。關堇行微微一偏頭,看向他,怎麽了?那人朝前一步,嘴唇嗡動,激動難耐。下一秒,一轉身跑了。關堇行攔不及,隻能眼睜睜看他跑遠。
一路上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十分怪異,使得關堇行不得不拉低帽子,拉高圍巾,把自己埋在再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他想叫輛黃包車,一摸空空如也的口袋。隻好自己走回去。到大門附近,他怔住了。先是不可置信的放慢腳步,再是不敢置信的加快腳步。門匾上,鎏金顧府兩個字昭昭如明日。
門口站著兩個衛兵,警戒的看了關堇行一眼。關堇行一動不動,拳頭攥緊。各種不好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他毅然轉身。一步一步踏的沉重,徑直去了沈家。萬幸的是沈家還是沈家,而沈家的大門上還掛著白紙未褪的白幡。關堇行不知道他心裏是什麽滋味,麻木的敲門。
小廝問:“你是誰?”是張關堇行陌生的麵孔,圍巾下一抹苦笑。“我是韓城先生的秘書。來尋府上沈平..含...沈老爺。”小廝也不去通報,直接開門道:“隨我來吧。”
大廳裏,沈平疆正在和沈恒講道理:“她畢竟是你姨娘,你不要做的太過了。”沈恒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沈平疆一把扣住他肩膀,氣的渾身顫抖:“你就算想弄死她,辦法也有很多種,你何必做的人盡發指。”沈恒反詰:“我很怕他們說我什麽?”
兩個人正僵持著,小廝帶關堇行進門。正撞沈恒槍口,正欲發火。關堇行抬頭,露出刀削斧砍般堅毅的臉龐。小廝錯愕的看著兩位主子六神無主的樣子,偏頭也想看清楚,被沈恒一揮手退下。
“你還活著。”沈恒冷靜道。唯有沈平疆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你是,沈恒吧。”關堇行看著他漂亮的臉問遲疑道。沈恒微微一笑,眼中淚花閃爍,一拳砸在關堇行肩上:“你哥哥去世了。屍體卻還被壓在滬都市立醫院的太平間,我活動了很多人,始終沒辦法。”
關堇行沉默一會,“我知道。”
沈恒帶著關堇行進小佛堂,抱著骨灰罐出來。握著關堇行手背挨在上麵:“這裏麵是你父親。那次槍戰之後,伯父重傷,幾次手術也沒治好...帶他回國時受到阻攔。給你堇衍哥寫過信,經他同意我才火化的。”
“我知道。”關堇衍敞開懷抱擁抱了下沈恒,“謝謝你,我的兄弟。”我知道,你不用向我解釋什麽。
他左右環顧了一圈:“阿瓷呢?”沈家人口不多,不在場的,怕就是白幡祭奠的人了。關堇行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在不自覺的顫抖。
沈平疆終於回過神來,說了第一句話。“你是人是鬼?”沈恒趕緊攔下沈平疆,十分抱歉道:“你別介意。”關堇行搖頭表示沒事,又問了一次:“沈瓷呢?”
沈恒道:“父親去世那晚,我把她送走了。”
“為什麽。”
“佟姨娘指控她氣死父親,要以殺人罪起訴她。”
“她怎麽敢。”關堇行咬牙切齒。
“租界軍方都樂見其成。其中日本方明確表示站在她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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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堇行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滬都。雖不至於到大街小巷人盡皆知的地步,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顧家、孟家、言瓊、日本人、法國人、心思各異,各懷鬼胎。所有人都猜測關堇行會怎麽取回關堇衍屍體,他們設想了很多方案。誰知關堇行竟然直接帶著人去搶,火拚槍戰。唱起了空城計,讓人看不清他的勢力。沈恒和傅家堡都在為關堇行虛掩聲勢,讓人看不清底細。
韓城近乎是跪著來到關堇行麵前的,兩人都沉默許久。關堇行先開口問:“大家都還好嗎。”韓城喉嚨哽咽的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關堇行伸手把他從地上強硬拔起來,“你能找到孫穎嗎。我想見他。”韓城異常堅定:“能。”
關堇行借沈家為大本營,大廳的電話鈴聲不斷。沈家大門後院牆上,四麵八方湧來的人馬。沈恒看了一會,就區別出哪一撥是青龍堂的,哪一撥是洪武幫的。青龍堂的人進來多眼含熱淚,從不敢置信到欣慰。然後沉默不語的守在一旁待命。洪武幫的人眼中多刀影,凜寒的仿佛沒有鞘的劍,一絲光芒也不肯收斂。
一眼望過去,殺氣騰騰的眼神拆皮帶骨的將人剝的幹淨。後背一陣寒僵。
下午,夕陽如火,落霞卷著紅雲在天際吞吐著最後光芒。一隊又一隊的士兵背著槍在市立醫院大門前集合。刺刀鋒利,齊齊散開。將滬都醫院整個籠罩在寒刀硝煙下。沿正門進去,五步一防守,十步一檢查。連太平間大門也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士兵。顧北堯還不放心,留下十名武館的師父,和一位德高望重的武界泰鬥。
直至夜幕星河,關堇行失蹤沒有出現。關堇行抱著酒壺站在沈家院子裏,毫無睡意。韓城在窗內看見後,拎件外套去找關堇行。肩頭一沉,關堇行沒有回頭。“阿城。”韓城道:“二少,我一直沒敢問你。你回來...大小姐呢?”關堇行掌心握著微涼的酒瓶,嘩然落地:“你說,什麽?”
“不是大小姐?”韓城失聲道。解釋前因後果後,關堇行嗓音微啞道:“所以她現在在江寧嗎。”
“我不知道。但她很有可能去哪。”
“你為什麽不陪她。”不待韓城答,又道:“算了。”他搭著韓城肩膀問:“你什麽時候開始信鬼神了?”
“不想讓你死,隻好抓住什麽都信。哪怕隻有一個是有希望的,努力就不算白費。”韓城苦笑:“...最後我絕望的都放棄了。”關堇行拍拍他肩膀,沒說什麽。仰頭倒酒,過了會,才調侃道:“韓大局長,明天可是一場生死局。你當真要放棄你大好錦繡前程。不...”
“二少。”韓城前所未有的冷靜:“我韓城這一生混人一個。不畏生不怕死,就怕我身邊的兄弟一個個離我遠去。或許我高攀了,但在我心裏你和堇衍那都是我弟弟,我親弟弟。”
“是我高攀才對。”關堇行發自內心道。“我們韓哥哥。”一陣哈哈大笑,韓城一腔惆悵被擊的煙消雲散,惱羞成怒把關堇行過肩摔扔在地上。落地時,微不可見的扶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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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聖戰。
黎明時分,關堇行挑人馬最多的換防時分。兵分兩路,一路打暈士兵,拖走換好衣服混淆視聽。使人分不清楚敵我,一陣亂打。這一步是死棋,去的人無處可逃了,逃了便是關堇行的失敗。別人分不清楚敵我,他們心裏卻清楚,自己打的每個人都是敵人。另一隊人,由關堇行帶隊。每個人都配了槍,手持武器。
關堇行的隊伍魚龍混雜,為了贏無所不用其及。他不在乎手段,苗蠱、大刀、長劍。□□、□□、肉搏。每個人被血洗刷雙眼,不留神,血液噴濺在關堇行眼睛裏。關堇行表情麻木,沈瓷有段時間喜歡捧醫術,偎在關堇行身邊現學現賣。什麽眼睛濺血是會瞎的。關堇行想,下次見她可有話反駁了。
一方是血洗複仇而來,一方隻是受命戰鬥。漸漸他們意識到,關堇行不是來打贏他們求和的。——他是想殺了這裏每一個人。士兵開始畏戰,事實上,這裏的士兵有近一半人是顧家自己人。日本人根本不會為了一具屍體而撤掉自己的保護,他們隻能抽借有限的人手。顧家人開始遲疑,難不成是走漏消息,關堇行知道這一切?
領頭看這關堇行冷漠的深情,一眼冷光,穿胸利刃般刺骨。
大家一步步後退,很快退到關堇行的目的地,醫院太平間。
門一打開,撲麵寒氣。十餘雙眼睛聚焦在關堇行一行人。關堇行進門衝天先開三槍,“今日我勢必要帶走兄長。如有阻攔,便視為結仇。”不約而同,“要麽今日弄死我,要麽從今往後我弄死你全家。”關堇行有些愕然的回頭看了眼大家。男兒有淚不輕彈,關堇行眼睛裏此刻卻有淚花微閃。他目光從身後挪回眾人,淡淡道:“我關堇行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是放狠話嚇唬你們,還是言出必行的手段。大可一試。”
誰也不知道關堇行手裏還有多少人,分明關家已倒。青龍堂洪武幫各成一盤散沙。關家很多親信骨幹都被各式人馬收用。顧北堯坐鎮家中,一時不知該歎關堇行有本事,還是關家人太忠心。
忽然有人衝進來報:“四少,我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