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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鬧事的十五人,除去秦良玉,皆手心冒汗,忐忑的站在衛指揮使眼皮子底下,總覺頭上似乎有千斤墜壓著,生怕衛指揮使一個衝動便揮刀剁下他們的項上人頭,畢竟這事在以往也不是未發生過,眾人有此顧慮乃是情有可原。

    “你們幾個,是誰帶頭鬧事?”

    衛指揮使的聲音響在頭頂,秦良玉咬了咬牙,道:“架是我打的,但不是我帶的頭。”

    眾人聽她前半句,以為她是要將事扛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一聽後半句,半邊身子都麻了。

    整支軍中與此事無關的軍士們此時皆抱著看戲的心態,想瞧瞧衛指揮使究竟能否做到一視同仁。衛指揮使自然也察覺到了眾人的用意,但卻並未放在心上,語氣依舊冷漠:“夜半鬧事,想來日子悠閑,每人一百軍棍,有職務者降職,無職務者調離精兵所,而後將這幾人押至牢中,教教他們從軍者應當如何。”

    幾人被執行軍士押至長凳上,按著秦良玉肩膀的兩位軍士在經過衛指揮使身前時,暗地裏瞟了他一眼,見他正淡然的回望著自己,手不禁一抖,頓覺秦良玉這塊山芋燙手起來,一時不知一會下手時,是應當重重懲罰以儆效尤,還是走個過場,隨意拍幾下。兩人正提心吊膽,又見衛指揮使視線轉向它處,當下鬆了口氣,對視一眼,小聲道:“不如這次先這樣吧,莫要出了什麽差錯。”

    原來執仗之人同先前被秦良玉修理的那人是同鄉,幾人方才串通好了,想借此機會給秦良玉講講做人的道理,但眼下瞧來,似乎有些不合時宜,權衡之下,幾人決定先保全自己。

    眼下天氣已暖,眾人已不穿厚衣,那薄薄的一層布料自然敵不住已被磨得圓潤光滑的板子,頭一板子下來,秦良玉不防哼了一聲,音調不十分高,位於高台之上的人視線卻倏然落在秦良玉這邊,使得行杖之人手一抖,板子落偏,重重打在秦良玉腿上,秦良玉忍不住出聲罵道:“你眼睛瞎了不成?”

    打到第三十下,原本冷清的校場上終於出現了幾絲人氣,慘叫聲充斥耳畔,使得這些早已見慣血腥場麵之人仍舊頭皮發麻。秦良玉緊咬牙關,豆大的汗珠自額角落下,雙手緊攥成拳,整具身子不住的發抖,身邊趴著的軍士早已痛哭流涕,一邊發狠掙紮著一邊向衛指揮使求饒,不料話剛說一半,人早已暈厥。

    衛指揮使將台下情況看的清清楚楚,背在身後之手早已握成拳,神色隱忍,良久閉了閉眼,似在壓製翻湧的複雜心緒。

    仗刑後,其餘人皆被同隊攙扶起來,唯有秦良玉獨自趴在長凳上,神識已有些模糊,站在靠前處的僚屬終是有一人瞧不下去,沒好氣將擋在身前的人撥開,上前將秦良玉從長凳上拉起,聲音粗嘎道:“喂!你清醒清醒,莫要給忠州人丟臉,學那些慫包暈過去了。”

    此時秦良玉下身已是血肉模糊,麻木到已感覺不到疼痛。

    先前被委任監刑一人小跑至衛指揮使身前:“啟稟大人,已仗刑完畢。”

    衛指揮使從牙縫中擠出一聲回應:“押到地牢。”原本想說十五日後再放出來,話出口前,頓了頓:“三日後放出來,通通充到田中,什麽時候安分了什麽時候再回營複命。”

    被關在地牢中的秦良玉其實還是有些傷心的,倒不是置氣,畢竟這是按規矩辦事,並無不妥之處,令她傷心的是與她一道被關的另外十四人直到現下還未有轉醒跡象,而自己卻是一直未真正暈過去過,做為一個姑娘家,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這身子骨著實強壯了些,已有點讓她抬不起頭了。

    秦良玉下意識摸了摸屁股,從回憶中清醒,吩咐手下將鬧事的幾人拉開,各自冷靜,而後駐足門前,久無睡意。聞聲趕來的楊啟文此時也是睡意全無,見夜風有些涼意,對秦良玉道:“怎麽不回屋歇著?”

    秦良玉搖頭:“睡不著。”

    夜風將秦良玉本就未閉合的門又吹開了些,外屋桌上放著的幾根細長木杆便出現在楊啟文的視線中,他伸手指了指那幾根木杆:“這是什麽?”

    秦良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頭瞧了一眼,道:“這是白木。”

    這答案委實太過簡便,楊啟文搔了搔頭,又問:“用來做什麽?”

    秦良玉這才打開了話匣子:“蜀郡這一帶,山地居多,打起仗來亦是以山地戰為主,若是山勢太陡峭,我們攀爬不便便會選擇繞路,如此一來便耽誤不少時機,是以我這幾日在想,有沒有什麽一舉兩得的法子使我們又省時又省力的。”

    楊啟文似乎有些沒聽懂,愣愣的瞧著秦良玉:“呃……這……”

    秦良玉回身進屋將那白木拿在手中:“我以為,可以用它做成武器,打仗時可防身,順帶兼顧了攀爬山壁的效用,隻是具體如何實施我還沒有想好。”

    楊啟文茅塞頓開,猛一拍手掌:“好主意啊,待將楊應龍的事解決後,你便可潛心研究了。”

    一提到楊應龍,秦良玉的氣血便直湧靈台,上麵已下令,於明年進剿,眼下才是年底,到一切了結之時,似乎還有些時日,這日子過的未免有些慢。

    秦良玉一方自然是覺得時間過的十分慢,但楊應龍便不是如此想了,在收到小道消息說他明年大約便要死了之後,他可謂是焦頭爛額,日日拉著孫時泰詢問有沒有什麽不死的法子。孫時泰身經百戰,以往楊應龍所參與的大小戰役也都是他在出謀劃策,此時仍是泰然自若。

    “有。”隻此一個字,卻透著十成的把握:“大人屆時守在婁山關便可。”

    婁山關北距巴蜀,南扼黔桂,為黔北咽喉,兵家必爭之地,亦是川黔往來要道上的重要關口,秦良玉先前曾在這婁山上冒充私兵統領,帶兵端了楊應龍的老窩一回。話說回來,這婁山關地勢險要,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當然海龍囤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播州的地勢便是如此複雜,處處都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是以之前朝廷才不願派人來懲治楊應龍,如此便一直助漲了他囂張的氣焰,直至今日,不得不除,但還不知道除不除得掉。

    雙方都在備戰之中,兩家皆沒日沒夜的操練士兵,待秦良玉發覺身上的衣裳從薄轉厚複轉薄時,終是迎來了上麵下達的進攻指令。

    朝廷一方由王繼光帶兵,參戰人數共萬餘人,與楊應龍一方不相上下,兩隊人馬於婁山關匯合,原本以為楊應龍會抵死反抗,掙紮著大喊“我不要死!”但等眾人到了之後,發現楊應龍率兵齊刷刷的站在山腳,低垂著頭,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這瞧得王繼光一頭霧水。

    “驃騎將軍這是做什麽!”王繼光騎在威風凜凜的馬背上,命手下問清楚情況。

    楊應龍也是十分有誠意的,派孫時泰親自出陣迎接王繼光等人。

    “回稟大人,吾等是來投降的。”孫時泰說著曲膝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

    秦良玉等人因位置較為靠後,是以瞧不見最前方的情況,心中不禁有些納悶,但沒有主帥的命令也不敢隨意行動,一方人便僵在原地幹等。

    大約一刻鍾後,王繼光下令全軍繼續前進,秦良玉這才察覺出不對,忙策馬出了隊伍,快馬加鞭追趕王繼光的坐騎,不料剛行至一半,路上便出了變數。

    蟄伏在婁山上的楊應龍一部如泥石流一般朝已入甕的朝廷大部衝來,勢如破竹,隻瞬間便衝散了朝廷的軍隊。秦良玉氣得隻咬牙,拚死打馬回了重慶衛各軍士所在處,此時重慶衛眾人已自覺列了陣,隻等秦良玉下令便要還擊了。

    秦良玉瞧著已與朝廷軍混在一起的楊應龍部下,手中長刀一揮:“殺!”

    朝廷軍眼下本就已被衝的七零八落,鼓手又被對方射殺,整支隊伍潰不成軍,王繼光一時傻了眼,直道自己太掉以輕心,輕信了狡詐的孫時泰這孫子所謂投降的話,呆在馬背上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人當心!”一直跟在王繼光身旁保護的一近侍抬手擋掉敵軍揮來的刀光,朝他喊道:“大人快朝秦將軍那邊撤!”

    放眼當下,屬重慶衛這一路最是完整無缺,也隻有這一路防守最是嚴密。王繼光這才如夢初醒,顧不得許多,掉頭便朝秦良玉而去。

    秦良玉冷眼端坐馬背之上,手持長弓,斂起眸子,瞄準對方鼓手,待放手時,見那離弦之箭帶著破空的淩厲朝前而去,箭矢筆直,絲毫未曾偏離,楊應龍一部的鼓手應箭倒地,胸口上尚留半截斷箭。鼓聲一止,對方的攻勢便也淩亂起來,秦良玉趁機揮部而上,又一箭穿顱將其旗手射殺,由此,楊應龍所率部終是大亂。

    秦良玉扔掉弓箭,改換成刀,刀未出鞘,卻招招致人於死地。躲過從身後射來的箭矢,秦良玉回手一刀,對方便是人頭落地,這麽一路殺過去,倒是拚出了一條撤退的血路。

    “掩護大人。”秦良玉嗓音本就偏粗,在此情此景之下一出,更是震耳。

    成都一路的軍士負責掩護王繼光撤退,其餘路的軍士仍在與楊應龍對峙。楊應龍一早便盯上了重慶衛,吩咐手下狠狠的打,隻打重慶衛,因重慶衛是朝廷軍此番的主力部隊。攻勢越發的強,鼻尖充斥著鮮血的腥味,身上臉上不計其數的傷口亦流出鮮血,屍橫遍野,還有那些破敗不堪的戰旗,入目之處處處驚心。

    秦良玉肩膀處中了一箭,血流不止,她沉著將箭拔出,用力一擲,那箭入地三分,尾部尚輕微顫動,似是對這場惡戰的顫栗。秦良玉的臉上不見退縮之意,這場戰爭需要速戰速決。餘光瞥見有一人直奔她所在方向而來,秦良玉單手拽住韁繩,身形一閃,整個人倒吊在馬側,那人長刀的寒氣貼著秦良玉的麵部劃過,秦良玉放手,以腳勾住馬鐙,使力揮出一拳將那人擊倒在地,而後扯著他的頭發活活將其拖死。

    “驃騎將軍有令,取秦良玉項上人頭者有重賞!”對方軍士的聲音透過震天的喊殺聲縫隙傳來,直入秦良玉的耳中。

    但見私兵一部如洪水猛獸一般,霎時朝秦良玉方向衝來。先前朝廷整支隊伍遭遇埋伏,本就已死傷無數,經方才那一番廝殺,現下人數更是少之又少,根本不敵私兵人數,且對方乃是奔著目標而來,依此情此景,秦良玉於他們而言便是唾手可得的金山銀山,隻要殺了她便不愁後半生了。

    秦良玉望著被衝散的朝廷軍以及渾身血汙已瞧不清麵容卻仍然雙目堅毅的重慶衛眾人,眼中的溫度早已冷卻,她緩緩下馬,負手站在最前方,挺拔的身形如雲間一隻仙鶴,神情孤傲,一字一句道:“秦某這條命,你們想拿便拿,能拿得去,便拿。”

    對方自是不屑,尾音上挑,分明未將眼前這一小眾人放在眼中:“死到臨頭了還說大話,就你們這區區千餘人能成什麽氣候?臨死前還大放厥詞?可以,秦將軍盡管放,不然到了黃泉路下可就沒人聽了。”

    秦良玉從小到大經曆過形形色色的人的挑釁可繞上全大明好幾十圈,是以自然不會將眼前人的話聽在心中,也不願同他囉嗦,正沉默時,忽聽一直站在秦自己身後的一人笑道:“殺她?我同意了麽?”

    乍一聽這聲音,秦良玉心微微一動,竟有些不敢回頭去瞧。

    “你們這麽欺負她,我可不幹呦。”

    那人餘音未盡,秦良玉便覺一道寒氣擦身而過,方才還在對麵猖狂之人脖頸上一條血線由小及大,血珠點點滲出,那人的眼睛瞪得極大,整顆頭顱向後仰,待腦袋掉落在腳邊時,身子還在原地站著。

    秦良玉被這一突發情況駭的緩不過神,半晌才回頭去看。身後人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緩緩抬頭,一雙眸子笑成了一輪彎月,戰盔之下是一張奪人心魄的容顏。

    “你……”秦良玉想問馬千乘怎麽會在此處,但又覺得此時說什麽話都顯多餘。

    馬千乘的笑意更甚:“不放心你。”而後視線偏了些,落到對麵人的臉上:“瞧你這模樣是認出我來了?”說罷笑容一斂:“那便對不住了,總不能因你破壞了我與叔父的感情。”

    那人上一刻還伸手指著馬千乘,震驚的無以複加,下一瞬人便已飛了出去,而後落在一眾同僚朝天的長槍之上,整個人眨眼間便沒了氣息。

    兩軍似乎都安靜了下來,私兵一部遲遲不敢動作,腳步有向後撤之勢。馬千乘等的不耐,正要下令進攻時便見秦良玉擊了下掌,這極響亮的一聲成功使對方如驚弓之鳥,瞬時便毫無章法的衝了過來。

    秦良玉站在馬千乘身後暗笑。馬千乘則是無奈的瞧了她一眼:“上次剿殺譚彥相時也是你在我背後拍巴掌嚇唬他們吧?”

    秦良玉尷尬的收起眼中笑意,轉眼又恢複了淡漠的模樣。

    婁山關一戰,朝廷軍死傷大半,私兵一部也沒好到哪去,楊應龍則趁亂完好無損的逃回了他的驃騎將軍府躲了起來,算是保了一命。

    王繼光回朝複命時,皇帝大人氣得幾乎從龍椅上跳了出來,指著他的鼻子喊:“廢物!這巡撫你也莫要做了,滾回老家去!”

    王繼光覺得慚愧的打緊,跪在殿前不敢為自己爭辯。

    此番朝廷打擊私兵一戰,以失敗告終,以王繼光被革職告終,以馬千乘辭去重慶衛職務,回到石砫繼任告終。

    馬千乘回石砫後,秦良玉接過了他的擔子,亦因此番征戰有功,官升明威將軍。

    “我新官上任,你來我家坐坐吧。”馬千乘臨走前,盛情邀請秦良玉:“左右眼下也沒什麽事,你在這重慶衛中待著不悶麽?”

    一旁的衛指揮使終是聽不下去,恨不能一腳踹在馬千乘的後腰:“你小子走了便要挖人了?”

    馬千乘朗聲大笑:“大人,好歹這些年我也做了些好事,你便依我一回,讓她同我去石砫轉轉。”

    衛指揮使一聽馬千乘說起他這些年所做的好事,嘴角總是忍不住想抽搐幾下,記得馬千乘剛調來重慶衛那時,衛指揮使親自練兵,練兵暨練這些個下屬衛所的主官,馬千乘自然也算其中一位,衛指揮使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麽說的,他寶相莊嚴:“帶上你們吃飯的家夥,晚上陪你們練練。”

    待到了晚上,所有衛所的主官都齊刷刷站在校場,有手中持刀的,還有執斧的,唯有馬千乘捧著個臉大的碗,裏麵還放著雙銀箸,一臉天真的左顧右盼,對著身兩側的同僚道:“讓你們拿吃飯的家夥,你們怎麽帶武器來的?戾氣太重了,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