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方生就見過死。

    十多歲的時候，老爹雷老道一位老友死了。

    那是個和尚，盤著腿去的。

    雷老道上摸摸，下摸摸，最後搖頭，嘟囔著說老朋友沒去什麽好地方。

    方生聽著新鮮，也沒當回事。

    現在方生不這麽想，想著人死了，大抵是另一段旅程開啟，而人之所以懼怕，是因為對未來完全無知。

    方生不禁想，若這個時候有個向導，或者導遊指引，恐怕人心中的恐懼，就會極大的降低。

    方生心道，這生意端是做的，若是能為一人消除去另一世界的大恐懼，估計管他要多少錢也願意。

    錢，都是錢鬧的。

    現在急需錢啊。

    可不是，這一折騰，錢沒了，反倒欠錢，方生心道，看來自己還真是勞碌命，這邊事了了，趕緊想辦法找錢，黃良雖然是兄弟，也不能欠著不還。

    去另一個世界的導遊，那自己不是等同牛頭馬麵這兩位大哥嗎？

    方生晃了晃腦袋，心道自己這是在想什麽。

    這時護士來了，方生問了問護士。

    護士告訴他，病人醒來大概還需要一天的時間。

    方生守夜其實也沒什麽做的，在重症監護室，田野有什麽情況，護士與醫生會馬上處理。

    方生也就是作為病人家屬做個照應。

    方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閉目，閑著沒事，口裏一遍遍默誦在深海古船裏得的那“唵阿吽”。

    這三句真言，世俗也有，但方生的念法不一樣，每一個子含著許多複雜音節，一口就念出來。

    方生這般一念，奇景就出現了，兩個腳心各湧現出一朵三瓣的白色蓮花，不是很清晰。

    蓮花一出現，方生的腳就像透過這13層樓，徑直插到地內深處去了。

    方生的整個身心有些像《玄武紀》中的自動模式，周圍護士的走動聲，說話聲，遠處的鳥叫聲都聲聲入耳。

    當鳥叫聲中有一記熟悉的鴿哨，方生忽然醒了過來，閉上嘴。

    方生一睜開眼，就看到在走廊盡處的陽台上，一頭驕傲無比美麗無比的鴿子雙目盯著自己。

    是小花！

    方生站了起來，真是神奇，難道就在自己身上裝了鴿子的全球定位係統。

    小花偏著腦袋看了方生一會，一展翅飛走了。

    方生三步兩步就竄到陽台邊上，正好看到小花倏地飛進下麵四樓一個窗戶。

    方生忽然心中一動，看了一下那窗戶所在地樓層而位置，立刻奔回，看了一眼重症監護室裏躺著的田野，心道，兄弟你繼續躺著吧！

    方生沒走電梯，直接走樓梯，飛奔了四樓，也就是九樓，很快就來小花鑽進的那個房間門外。

    這個時候，方生心裏越發突突地亂跳了幾下，竟然有些慌張了，腳步放輕，走過去，透過門上的玻璃，就看到裏麵就一張床，而床上坐著一穿醫院住院服的少女。

    一個婀娜的背影，以及及腰的秀發，在床旁是一張輪椅，小花就在靠窗的小圓桌上，蹦蹦跳跳的像是說著什麽。

    方生輕輕推開門，就聽到那女孩說道：“小花，你看錯了吧，方生哥怎麽會在這裏呢？我不信，你又是開玩笑了。”

    方生雙肩微震，心頭的猜測得到證實，然而目光一轉，卻看到女孩旁邊一張輪椅上，心裏忽然一絞痛。

    小花望著方生咕咕地大叫了幾聲，女孩雙肩微顫，身子一僵，然後艱難地轉身，方生立刻邁步過去，就看到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是艾晴，比遊戲中還要漂亮還有氣質的艾晴。

    艾晴口微張，看到方生說不出話來。

    方生也說不出話來，他沒想到會這樣在現實中與艾晴見麵。

    方生有想過，但沒一個場景跟眼前能對得上的！

    這個邂逅太過意外而顯得有些浪漫，但現實卻又是如此殘酷，難怪艾晴說她是不能出來的，還編什麽父母管得嚴的理由。

    一時間，方生心疼極了。

    “啊，四哥！”艾晴輕輕喚了一聲，微垂下頭去。

    方生楞了半晌，故作輕鬆地道：“嗨，真巧啊！”

    艾晴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這樣意外的見麵，自己無數次想象過，有些殘酷，但真的到來，卻好像也沒什麽。

    “我一朋友受傷，正好也在這家醫院。”方生說著，發覺舌頭有些跟牙齒打架。

    “哦，那他怎樣呢？”艾晴抬起頭來問道。

    “他在重症監護室，情況基本穩定，看恢複情況。”

    “人身體最重要啊。”艾晴輕聲歎道。

    方生關切問道：“你這個是什麽狀況？”

    “梅尼拉綜合症。”

    “什麽？”

    “四哥也沒聽說過啊。”艾晴笑道。

    方生搖了搖頭。

    “就石頭人。”

    “石頭人？”方生心裏一突，感覺胸口一下巨石壓住一般。

    “就是人的骨頭肌肉，從下開始，一節一節僵化。”

    “你的腿?”

    艾晴神色一黯，道：“是啊，我腿不能動，完全沒感覺的。”

    方生臉色一白，旋即嗬嗬一笑，道：“沒事，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一定能治好的，難怪了，”說到這，方生語氣故作輕鬆道：“難怪你這麽拚命賺錢了，怎麽，治病的錢夠嗎？”

    “其實錢多錢少都沒什麽關係的。”

    “怎麽沒關係，我跟老熊他們說說！”

    “四哥，別跟他們說，答應我！”艾晴語氣急切起來。

    “好，我答應你，但是以後缺錢什麽的，一定要跟我說。”方生完全忘卻自己賬上已經欠賬了。

    艾晴點點頭，道：“我不會跟四哥客氣的，不過，這病，醫生都說了，沒治的，隻能盡量延緩，終有全身都僵化變成石頭人的時候。”

    方生眼圈兀地一紅。

    艾晴看到方生難過的樣子，趕緊說道：“我就怕跟你們說了你們難過，其實也沒什麽，我賺錢一樣可以維持生命長久的，平日裏在《玄武紀》了我不還是活蹦亂跳的嗎？”

    是啊，艾晴這麽一說，方生稍感覺有些安慰，從前他就聽說過一些網絡會有些癱瘓的玩家。

    對於這些人，虛擬網絡世界比現實世界更快樂，更充實。

    這事方生以前聽的就是難受，但總覺得是很遙遠的事，沒想到卻發生在大家最疼愛的艾晴身上。

    一時間，方生心裏大罵老天不公，這麽善良的女孩，怎麽遭這樣的罪！

    “我這樣子讓四哥想哭了啊，想哭就哭吧。”

    方生徑直走過去，不客氣摟著艾晴的肩，然後試圖把頭埋在艾晴胸前，口中還喃喃帶哭腔，道：“我真的好難過，你要安慰我！”

    方生原本的打算就是開個玩笑，驅除這病室中悲情氣氛，他這樣頭埋下去，艾晴自然會一笑推開。

    不想，艾晴卻沒有推開，方生的頭於是真實無比地伏在艾晴胸口上。

    方生臉紅了，正要抬起頭，卻被艾晴雙手抱住。

    方生心道，我可不是乘人之危之人，但也做不到坐懷不亂。

    就在方生無限窘迫時，方生就聽到艾晴嘻嘻笑道：“聽聽我的心髒，它還很健康，我想，它還能跳一百年了。”

    一刹那間，方生所有旖念和胡思亂想都煙消雲散了，鼻子一酸，眼淚真的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