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魚呀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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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田養魚,沒什麽技術含量。魚苗撒下去,隻要按照喂飼,注意病害,保持水質清潔,到時候隻管撈魚。”

    兩人均套著長筒膠靴,站在半尺深泥水的稻田裏,觀察著村民竇長順家的魚氹。

    一畝六分的稻田,四周打上了八十公分高的圍子,此時稻田裏稻茬已經除盡,空空蕩蕩的全是稀泥,中間挖出六十多平米的一個深氹,水質略渾,也看不清多深。

    “小兩米深呢,魚苗已經撒下去了。”李揚拿著長杆魚抄,順手一舀,魚抄裏果然撲騰起兩條銀光閃閃的小鯽魚瓜子,隻兩寸來長。李揚抖了抖魚抄,好讓陸南看清楚。

    “裏麵還有白鯰,鯉魚,都是不值錢的,不過好養,也容易伺候,銷量也還可以。”

    陸南拈起鯽魚瓜子,小東西在手心裏使勁扭著,一拱一拱,“哧溜”一下掉進了魚氹。在褲腿上擦了擦手,上了田埂。

    李揚在打著手勢,朝遠處吆喝:“小耿,小鍾,都過來!”

    約莫二百米外的一處稻田裏,兩個年青人正和幾個農民忙著什麽,聽見召喚,跳上田埂,小步跑了過來。

    “怎麽樣?”李揚從屁股後麵口袋裏摸出煙,給兩人發了一圈,笑嘻嘻地道:“這是少東家,都見過吧?”

    兩個年青人都笑了,一個瘦一點的嬉皮笑臉地點著煙,美美地吸了一口,才這說話:“陸南,你媳婦找著沒啊?”另一個個頭稍矮,長得濃眉大眼的有點拘謹,隻是打了個招呼,就悶頭吸煙。

    陸南自然知道這兩人都是李揚帶過來的大學生,聽李揚介紹瘦的叫鍾獻光,另一人叫耿棟。都是漢中農學院的應屆畢業生,開過年就算要畢業了。

    這個時候,大學生還是包分配的,不過形勢已經很不好。國家已經感受到每年大學生分配所帶來的壓力,一些大學生往往不滿意所分配的工作,而把檔案掛在當地人才交流中心,自己找工作。

    不過農學院的工作倒也不難找,除個別進科研部門,其餘的多半是分到縣,進農業局或者其下屬事業單位,或者分到鄉,進農技站,不過檔案留在縣局。李揚其實就是這樣。

    四人就蹲在田埂上,李揚和他們聊了會兒,問了問工作進展。

    “有沒有困難?”

    李揚將20名大學生分成十組,采用包片的方式,把大學生直接推到第一線,用類似於後世“一條龍”的方式幫助包片村民完全整個一季稻田養魚,直到養成起網,才算結束。而李揚除了居中總指揮,還要負責20名大學生的衣食住行,照顧他們別生病,別出意外,更在技術上給予全力支持,哪有問題就撲到哪兒,是最辛苦的。

    鍾獻光和耿棟是李揚最看重的一組。鍾獻光頭腦靈活,能夠很快適應農村生活,並與農民打成一片,而且處理問題反應機敏,應變能力強,耿棟作風樸質,做事認真負責,基本功也紮實。兩人正好互補,形成絕配。

    李揚有心留兩人下來,但從未和他們談過。這次陸南在,正好可以摸摸他們的底。

    “怎麽樣,有沒有困難?”

    耿棟沉思著沒有說話,倒是鍾獻光快嘴快舌地埋怨起來:“師兄,這一季忙完,說啥我也不幹了,太累人!”

    李揚沒吱聲,鍾獻光也沒怵,猛吸口煙,將煙屁股彈飛,繼續說道:“別的都好說,就這圍壩維護太費事,平時就得沒事添兩鍬土,一順邊拍下來,腰都要斷了,下雨還得守著。魚氹太小,水一多就得排,要不魚都飄沒了。平時朝晚兩次喂飼,天氣不好還要打氧……奶奶個熊,又沒打氧機,就人拿根棍子在裏麵攪,跟攪大糞坑似的,敗相啊!”

    陸南微微一笑,見李揚仍然沒說話,主動掏出煙給鍾獻光遞了一根:“獻光,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其實這些事陸南心裏都有數,隻不過沒有鍾獻光說得鮮活。兩下一對照,心裏的方向就更明了。瞥了李揚一眼,陸南心裏就好笑,這家夥肚子早憋著火呢,找鍾獻光來說,其實就是他自己的心思。

    “我累點其實也沒什麽,不過我核算過了,這養一季魚費的功夫,哪怕是去攬點活,去打小工或是去窯廠打磚,掙得也不比這少,活一樣重,可人輕鬆啊!不用操心魚出事,也不用操心魚賣不掉。”

    鍾獻光說在點子上了。這就是稻田養魚看上去很美,但推廣起來並不合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這種養魚模式是中國傳統的一家一戶各自為戰,資源消耗大,勞動力占用大。做一季還可以,長期做下來,首先農民就受不了。

    掙錢不多,還累得活死,時刻提心吊膽的,誰能受得了?

    陸南當初決定上這個項目,也隻是臨時性拉陸大元一把,他現在上了位也就不在乎好壞了。隻要白水公司能夠組織好最後銷售,他陸大元就算功德圓滿,而李揚也就可以放心地交擔子回城。

    “這麽說,稻田養魚不能推廣?”陸南目光炯炯地望著兩人。

    鍾獻光立即點頭,耿棟猶豫了一下,也果斷地點了點頭:“太熬人了,效益也不太好。”

    “嗯。”陸南直起腰,伸出兩手將他倆拉了起來:“走吧,去蝦場喝酒,有什麽問題都能解決。”

    四人下了田埂,正準備騎上自行車回家,突然迎麵跑過來一個皮膚黑黑的女孩,戴著副無框眼鏡,她揮著手叫道:“李師兄,李師兄!”

    李揚推車過去,問道:“什麽事?”

    那女孩也是一名大學生,是20名大學生中唯一的女性,叫何曉麗,她神色焦急地道:“師兄,劉發家和湯國瑞家打起來了。”

    “怎麽回事?”李揚麵色一冷,自然而然有一種威嚴,這也是他在眾多學弟學妹中長期共事形成的領導風格。

    何曉麗作風明快,三言兩語說清了打架原因。

    劉發家的地與湯國瑞家的地毗鄰。但劉發家田窄、多石,當初陸大元陪著李揚勘查時就沒把他家納入稻田養魚項目,劉發一直沒吭聲,隻在冷眼旁觀。

    隻到上周,李揚開始布置撒魚苗,一箱箱鮮活跳躍的小魚兒落入魚氹,頓時紅了無數雙眼睛。都說摸魚癮最大,人見不得魚跳。劉發就找何曉麗,想加入稻田養魚項目,何曉麗就據實告之,說他家的田不能養魚。

    劉發隻好怏怏回家。因為老婆生了二丫頭就得了腎炎,一年到頭藥護著,家裏窮得丁當響,缸裏沒幾把米,連過年的臘肉都沒錢準備,鍋冷灶涼的,看著兩個瘦得眼大臉尖的女兒,又看著躺在床上黃皮刮瘦的老婆,劉發這五尺高的漢子頓時就紅了眼,蹲在地上生悶氣。

    大女兒劉芳十歲,二女兒劉婉才四歲。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劉芳在家帶妹妹、伺候母親,還包了家裏養的一隻豬和幾隻雞。

    劉婉有小半個月沒見過葷,中午聞見隔壁肉香,就一直吵著要吃肉,劉發發起火來,給了劉婉一巴掌,打完後又嗚嗚直哭。

    劉芳哄走了哭鬧的妹妹,煮了鍋混著芋藤半稀不幹的飯,蒸了碗鹹菜,還炒了個蘿卜,先喂了妹妹吃飽,又給母親盛了碗飯,這才怯怯地出來叫劉發吃飯。

    劉發坐在飯桌前扒著飯,心裏一股股的邪火往外竄。他不怨何曉麗,隻怨隔壁田的湯國瑞。因為他好幾次在自己麵前說魚養大了賣錢,自己家還能頓頓有魚湯喝。

    老子不養魚,就沒魚湯喝?劉發一發狠,半夜爬起來到湯國瑞家田間,一網撈了好幾斤魚苗,回家後還騙老婆說是白水蝦場分的,第二天家裏就喝上了魚湯。湯國瑞早上看魚,就發現了問題,領著兩個兒子,循著泥腳印一路找到劉發家。

    劉發哪肯承認偷了魚?湯國瑞鑽進廚房,一眼就看見了擱在灶台上的半盆魚湯。有了證據,劉發再也沒話說。

    湯國瑞大兒子湯鎮國性格暴躁,當即一巴掌就掃上去,二兒子湯鎮家跟上就踹,劉發開始還抱著腦袋沒敢還手,被打急了什麽都顧不上,跳起來拿著灶台邊的一把柴刀就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