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又見”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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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吵鬧鬧中,李揚總算摁下了這段公案。將兩位老神仙送走後,這才解釋起來。

    “那兩個老頑童,以前就有矛盾。李健鷗是學院派,書香門弟,文革時一個家族七八個臭老九都被打倒過。所以他性子有點偏激,說話又酸又刺,不過做學問極其嚴謹。魯休齊,標準的工農兵大學生,根正苗紅,被選到農大學習,畢業後分在師大任教。這個老頭上學前就是莊稼地裏一把好手,雖然根子底,但學的極為認真,有理論知識,更有實踐經驗。要是論學術尖端,他在師大不一定能排上號,不過要是說學以致用,魯老絕對是頭一號!他不像別的教授,自栩身份,不大與農民、農村接觸。他每周都要去農村,赤著腳、戴著草帽下田,看起來和農民根本沒兩樣。他的成果出的不少,漢中附近幾個區都受益不淺。其實最得意的就是生態農業研究。”

    李揚說完,又心有餘悸地歎了口氣:“哎呀,我把這兩老頭弄一堆,是不是自討苦吃呢?”

    “這我可不清楚。不過你接下來有的忙了。”陸南伸了個懶腰,抬腕看了看表:“快中午了,叫白蕾一起吃個飯吧,有點事要說。”

    “急不急?不急就晚上。”李揚嘿嘿幹笑了幾聲:“我有事啊!”

    “上老丈母家蹭飯?”陸南翻了個白眼。

    “你屬妖的吧?”李揚誇張地叫了一聲,又揮了揮手:“五點左右給你打傳呼,到時候你訂下地點我們直接過去。”

    “嗯。”陸南望著李揚匆匆而去,笑著搖了搖頭。

    組建一家農業公司已經迫在眉睫。最多再過幾個月,何曉麗、鍾獻光的調研報告要出來。這麽大的項目,靠白水公司根本不可能做成,市裏、縣裏更不可能給政策扶持。要向銀行借款,要籌集大量資金,否則即使可以立項,也將麵臨無米之炊的困境。

    陸南原先的構思,是銀行借一點,找肖漢青支持一點,再向村民集資一點。有多少錢辦多少事,先把攤子支起來。隻要能辦事,第二年菜賣出去,錢流回來,自然會有村民更為積極地參與,而銀行方麵或許還會放大貸款額度。

    隻是這樣發展,雖四平八穩,卻失之突飛猛進之機。

    如今陸南的心思又有了變化,這其中最大的變數,就是股指期貨。

    根據曾為民提供的股期交易指南,陸南了解到,初期開放的股期,是以三個月一期為一單,理論上來說,到十月初真正停運,可以做兩單。

    白水公司帳麵沒多少錢了。找肖虹青私人借款,陸南又不願意。或者,可以帶李揚兩口子發筆小財,算是提前給他們結婚的禮物?

    陸南邊走邊想,停下腳步時這才發現自己走偏了,竟然走到了偏僻的東南樹林裏。

    “外公,外公,小魚肚子疼呢!”

    突然陸南聽到這個清亮如泉水般的聲音,渾身一個激靈。

    抬眼望去,卻沒有那個如天使般的身影。遠處的一幢別墅內,通過花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在一張藤椅上,眼裏含著淚,笑吟吟地抱著一台錄音機在聽。

    “嗬嗬,讓外公猜一猜,小魚得的是‘不想上幼兒園’病,對不對?”

    “嗯,可是,可是外公,小魚真的不想上幼兒園呢。”

    “那怎麽可以啊?小魚,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分工,你外婆的分工是做飯,我的分工是陪小魚玩,你的爸爸媽媽分工是工作,那小魚的分工是什麽呢?”

    “是……吃飯!”

    “哈哈哈哈……”

    然後是一個慈祥的老年婦女的聲音插了進來:“小魚,喊你外公進來吃飯了。”

    “哦。”

    “外公,我不回北京可以嗎?”

    “不行的,你在這兒過年了,回去就應該上學。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都在想著你呢。”

    “哢嗒”一聲輕響,錄音戛然而止,老人歎了口氣,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突然楞住了。

    一老一小,隔著矮矮的花牆相對。

    “顧老?”陸南試探著問了一句。

    “你是……你是那個陸家溝的孩子,對不對?”

    顧希廬的記憶力還真不錯,陸南高興地道:“是啊,顧老。我就是陸南。顧老,您住在這兒?”

    “嗬嗬,這就是我家。小陸南啊,你怎麽……哎呀,慢待了慢待了,張嬸,快開門!”

    陸南步入別墅,顧希廬階下相迎。笑嗬嗬地牽著他的手走了客廳。

    客廳裏到處都是字畫卷冊,一股濃鬱的書香之氣幽然而生。偌大的客廳裏,除了書就是字畫,博古架上沒有通常的古玩,而是一具具筆架、一方方硯台。

    沙發後則擺著好幾隻膽瓶,裝著卷軸。

    忘年交的小友來訪,顧希廬高興得像個老小孩,親自泡了茶端過來,又領著陸南參觀了自己的書房“破廬齋”,把自己珍藏的古畫文玩、名硯珍玉一股腦兒翻了出來,逐一介紹,如數家珍。

    陸南對中國畫了解不多,但是他自幼看過不少古書,多少有點“氣自華”,見顧老有興致頗高,也就留心揣摩他的畫作神韻,連看了十多幅,心裏已經有了大致看法。果然,顧希廬又取過一卷自繪的《黃山南望圖》展開,似乎隨口問道:“陸南啊,你看這幅畫,怎麽樣啊?”

    陸南凝神看了一會兒,開口道:“觀顧老作品,墨色蒼鬱,筆力雄健,與中國傳統山水畫的淡雅、悠遠有所不同。不過顧老的畫麵結構,更讓人感受到一種屹立千年的中國山水。這種範寬式的飽滿構圖,山河瑰麗雄奇,布局大氣磅礴,從畫中我可以感受一種噴湧而出的熱情,一種對祖國大好河山熱愛、讚美的衝動!”

    陸南的評價絕非泛泛而談,雖然不太專業,但眼光卻極為精準,說到點子上了。顧老聽得心癢難搔,又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暢快,不禁哈哈大敵起來。

    “陸南啊,你會拍馬屁啊!不過這個馬屁,拍得好,拍得準!”顧希廬搖頭歎道:“看不出來,你對山水畫也有這樣的見識和修養,真不愧是小神童!”

    顧希廬聊興大發,索性開始給陸南講起中國山水畫,淵源傳承、流派風格、文人典故,甚至於繪法技巧,摻在一起說了一大堆,直把陸南的腦袋塞滿。

    雅室內其樂融融,顧希廬思想天馬行空,沒一會兒又轉到了現實中。

    “陸南啊,你們那個青弋山,我查過縣誌。”顧希廬從書架裏翻出一本《平州縣誌》,攤在案上,抓過一柄放大鏡,翻查了一會兒,指著一處念道:“平州西南有青弋山,其山南麓遍布梅林,每冬、春兩季,萬株梅樹競放,美不勝收。有詞雲:冰肌玉骨滿幽原,鐵枝銀蕊香雪海。其品有照水、宮粉、綠萼、狗牙等數十種……”

    顧希廬笑嗬嗬地道:“過年時,我本來想去看一看,俗事太多未能成行。孩子也勸阻,說天氣太冷,其實他們哪裏知道,賞梅最好雪霽日!不過我過幾天一定要帶老伴去看一看。”說到這裏,有點著急地問道:“陸南,你去看過沒有?現在梅花謝了沒有?”

    “沒有。不過已經過了花期,落了很多。”陸南心裏一動,想到養殖場的青山綠水,又道:“顧老,我家就在當地,我爸開了一家水產養殖場,這個周末,您和奶奶去賞梅,順便去養殖場看一看,怎麽樣?”

    “養殖場?”顧希廬疑惑地看了陸南一眼,心裏倒有犯嘀咕了。

    他不喜塵俗之事,但卻無法脫離塵俗。和陸南相交,是因為喜他的聰穎,若是摻上其他因素,就不美了。因此顧希廬沉吟著並未答應。

    陸南其實壓根就沒這些想法,見顧希廬沉默下來,這才猛然反應過來。

    “顧老,其實是這麽一回事。白水蝦場,也就是我家的養殖場是一家新形式、全生態的養殖場。綠化麵積占全部麵積超過7成,近幾年移植了數十種,大概有上萬株的樹,所有裸露的土地都植上了草,修建了花圃。用一個時髦的名詞來形容,就是‘花園式企業’。顧老,您還是沒有興趣去實在看一看嗎?”

    “花園式企業?”顧希廬眼裏一亮,隨即追問起詳情來。陸南也就說了白水蝦場從建立伊始就把綠化作為整個企業的核心文化,當做與養殖同等重要的大事來抓。並且蝦場不僅移植了大量成年喬木,更種植了成片的混合林。

    “楊樹、雲杉、馬尾鬆、榛樹,一眼望不到邊。顧老,我們種樹,也育花,蝦場內有兩個大花園,小花圃以及房前屋後,都有工人們隨手種下的花,杏、柳、桃、櫻,梅、菊、海棠……一年四季花開不敗,而且我們的養殖場形成了局部小氣候,空氣特別新鮮,鳥兒特別多。喜鵲、鵪鶉、杜鵑、鸚鵡、烏鶇、甚至還有椋鳥和翠鳥也在林邊做窩呢!”

    陸南說得興致勃勃,顧希廬聽得眉飛色舞,拍案奇道:“漢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好地方?我倒真要去看一看!”

    “那成。顧老,周末您要有空,我陪您和奶奶一起過去,您看可以嗎?”

    顧希廬沉思了一會兒,嚴肅地道:“一切從簡!我帶張車過去,你跟我指個路就成!”

    兩人正說著話,房門一響,一個慈眉善目、氣質高雅的年長女子走了進來,打量了陸南幾眼,含笑道:“老顧,這就是你念叨的忘年交?”

    陸南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奶奶好,我叫陸南。”

    “嗬嗬,陸南,陸南,是個不錯的孩子!”那女子微笑頜首,又道:“今天嘉山過來吃飯,我做了幾個菜。陸南,你就陪老顧吃頓飯。他呀,以前總念叨你,說在鄉下采風遇見個小神童,古文功底很深。”

    不過是背了一首詩,說了點典故而已!哪裏稱得上“古文功底很底。”陸南有點汗顏,謙虛地客氣了幾句,推說晚上有事,拒絕了留餐,而且告辭。

    顧希廬也是曠達之人,並沒有強留,將陸南送到大門口,拉著他的手道:“陸南啊,你在漢中學習,我看你天賦也不錯,那麽有沒有興趣學中國畫呢?”

    “顧老,我正有這個意思。隻怕你不肯收我這個資質平庸的徒弟呢!”陸南含笑應允,兩人商定,每周日上午,陸南到顧宅學習書法、繪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