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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幾乎可以預料接下來的場麵,比如姐妹互罵,比如互相廝打。

    而恰巧都被我預料到了,楊懷繡敵不過楊瑤的嘴尖牙利,終於如老虎撲食般撲向了楊瑤……

    楊瑤到底還是嬌生慣養,敵不過自小粗茶淡飯的楊懷繡,渾身被她打得淤青。

    一旁的柳錦佑不知所措,看著廝打糾纏在地上的兩人,上前阻攔反不小心被正在互掐中的楊懷繡踢了一腳,倒在了地上。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楊懷繡也眼含笑意:“後來,我便被人押到了帝凰宮……”

    說來也可憐,楊懷繡跪在地上,被人用浸了水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一百多鞭……

    楊懷繡捋起衣袖,對我道:“你看,這就是那些鞭子留下的。”

    我看著那些鞭痕,掌心有些冒冷汗。

    而她對我道:“其實,這些鞭傷不是最痛的。”她將手撫上心口,“那時最痛的,是心。”

    後來我便明白了她說這話的含義。

    那時,她被人鞭打,柳錦佑隻是站在一旁,麵無表情,無任何表態。

    無人明白她當時的感受,那是她第一次嚐受到失去他的滋味。

    她忍著身上的疼痛,時隔多年第一次眼角又滲出了淚。

    淚水流到了她臉上的鞭傷,疼得她身子一陣抽搐,她走得踉踉蹌蹌,卻依舊倔強的挺直了腰杆,出了帝凰宮的大門……

    我猜著一定很疼,隻是楊懷繡卻跟我說:“那可不算疼了,你不明白,那時候心裏的疼已經遠遠超乎了身上的疼……”

    我當然明白她心裏的疼所為何,隻是她到底還是低估了柳錦佑。

    那時她以為柳錦佑不要她了,拖著一身鞭傷獨自回到了覽月宮,鑽進了被窩裏淚流不止,整片枕巾都濕透了,她枕著,臉上冰涼,心也冰涼……

    而與此同時,柳錦佑卻跪在帝凰宮內,目光堅定,話語決絕。

    “錦佑懇請陛下、皇後收回成命,錦佑身份卑微,實在配不上同德公主。”

    吳帝吳後臉顯怒意,甩袖離去。

    楊瑤聞言色變,他將話說得明白,她的心如千刀萬剮。

    她走到他麵前,顫聲問:“二公子,你這話是何意?”

    柳錦佑的聲音清晰明亮,傳遍帝凰宮的每一處角落。

    “公主,錦佑話已明了。承蒙公主厚愛,錦佑此生與公主無緣,還望公主莫要強人所難。”

    楊瑤強忍著的淚已然決堤,此刻悉數崩斷,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輕輕劃下。

    “你……我早已向你表明我的心意,為何你如此絕情?如此狠心拒我?”

    柳錦佑仿佛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看著左手腕上那排深深的牙印淡淡的笑了,忽而站起身來,徑直便往門外走去。

    直到楊瑤喝了一聲“站住”他才收住笑容停下步來。

    他聽見她拔出一旁侍衛的劍,指著他喊道:“今日你若敢踏出這門一步,本公主便一劍刺死你!”

    柳錦佑目光堅定,踏出幾步,卻見寒光閃過……

    他停在原地,背上的血從傷口緩緩滑下,素雅的青袍鮮紅一片。他卻若無其事般,眉頭未曾皺半分。

    他親自將劍拔出,血便一下噴薄而出,濺了滿地。

    他將劍扔在早已驚恐萬分的楊瑤麵前,鏗鏘道:“今日此劍,今日此傷,斷你我此生情分。從今往後,你我二人,再無任何瓜葛。”

    他話說得決絕,走得也決絕,楊瑤看著染滿他鮮血的雙手,不知所措……

    深夜。

    刺骨的寒風將宮道上的宮燈吹滅了幾盞,柳錦佑一步一步走得緩慢,寒風吹打著他單薄的衣裳,他的血沿著衣角滴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從帝凰宮一路走來,血便也染紅了一路。

    他在一處黑暗中站住,前麵便是一座宮門,門上的牌匾寫著他最熟悉的三個字——覽月宮。

    他站了一會,血流不止,額頭也冒出了顆顆汗珠,臉色蒼白如紙。

    他終於忍不住倒下,意識裏卻還是強迫著自己醒過來,踉踉蹌蹌的扶著門走進去……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覽月宮一片漆黑,無任何明光。

    他強撐著走到楊懷繡的房門前,站了許久,房內並無燭火,他猜著她約已經睡著,她一直有早睡的習慣,也習慣了身邊有他陪著,隻是不知今晚,她是傷心了多久才睡過去的。

    他躊躇許久,欲轉身離去。卻想起她身上的傷,終於還是放心不下,輕輕推門走進。

    他明白她從來淺睡,因此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將她驚醒。

    他顫著身體在她床邊坐下,抬手撫上黑暗中她的麵龐。他觸到的是一片冰涼的濕潤,而這片濕潤,也同時冰痛了他隨時隨地牽掛在她身上的心。

    他明白,那是她尚未被風幹的淚水。

    睡夢中的楊懷繡昏昏然醒來,床邊那抹熟悉的清香讓她無比留戀,她幾乎是猛然便撲到他的懷裏,身子停不住的顫抖、嗚咽。

    “師傅,懷繡知道懷繡錯了,你不要不要懷繡好不好?”她緊緊抱著他,不肯鬆手,仿佛一鬆手,他又會再度離她而去。

    柳錦佑輕輕環住她,已經慘白的嘴唇微微揚起。

    “不是我要不要你,而是你要不要我。如果你要我,哪怕身處天涯海角,隻要你還要我,我也會立馬來到你的身邊。如果你不要我,哪怕你我近在咫尺,我也會立馬在你麵前消失的幹幹淨淨,再不踏足你的永生永世。”

    楊懷繡聞言更加抱緊了他,搖頭抽噎,聲音顫抖,鄭重道:“不……不可以這樣……”

    “那你還要師傅嗎?”他聲音虛弱得幾乎縹緲。

    她立馬點頭:“要!要!我此生一定不會說出不要師傅的話,如若不然,便讓我永生孤寂,不得好死!”

    他眸中閃過痛意,人生中第一次流下眼淚,他將她的頭埋進了自己的懷裏道:“傻懷繡……”

    他們又像從前的夜晚一般,她靠在他懷裏,他用懷抱護住她,給她講民間的悲歡。

    楊懷繡半入夢鄉,她忽而打斷他,迷迷糊糊的說道:“師傅,娘親走了。父皇不喜歡我,皇後不喜歡我,姐姐不喜歡我,宮裏所有的人都不喜歡我,那你喜歡我嗎?”

    雖帶著孩子天性的語調,卻也問得認真,柳錦佑心裏溫暖非常,也認真答道:“喜歡,非常喜歡,師傅很喜歡懷繡……”柳錦佑很喜歡楊懷繡。

    隻是這句生生被他咽下去了,他不敢說,他不敢向她道明他的心意。這脫口而出的“喜歡”,他卻隻能用一個身份去訴說,那便是“師傅”。

    他害怕,他害怕她兒時嚐盡苦楚,到了如今還要忍受流言蜚語的諷刺。

    他唯一的選擇便是成為她的師傅,這是上天賜予他的唯一的機會,也是上天剝奪他的終生幸福的唯一代價。

    他作為師傅,愛得明明白白。

    他作為柳錦佑,愛得隱隱藏藏。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隻能以師傅的名義給予她不會長久的陪伴。

    他的淚珠落到她的臉上,與她重新流出的淚水混在一起,她卻毫無反應,她已經入睡,卻仍舊在睡夢中向他問出那樣的話。

    “師傅不會不要懷繡的對嗎?”

    她雖已入睡,他卻笑得溫柔,也仍舊答得認真且鄭重:“傻懷繡,師傅怎麽會不要你呢?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你,我也要你。就算你失去了全天下,你也不會失去我。”

    他將這話說出了口,便也將一生押在了楊懷繡身上。

    隻是楊懷繡錯把真心實意當心甘情願,生生將它毀滅了。

    夜涼如水。

    他緊握著她的手,守著她,一動不動。

    鮮紅的血液沿著他的衣角無聲的滴落,地上鮮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