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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姐姐,請留步!”
安歌聞聲回頭,卻見是馮起身著粉嫩衣裳款款而來,腰肢柔似無骨,看來也是極精通舞藝的,安歌想起貞嬪,這馮起不僅與貞嬪閨名相撞,若是在舞技上再勝一籌,豈不是第二個貞嬪嗎。
“馮姬,有什麽事嗎?”
馮起提著衣裙,歡歡樂樂地跑過來,霎時間安歌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蘇衍的影子,“衍兒……”,安歌不知覺喚了蘇衍的名字,子衿趕忙拉了她一下,安歌瞬間回過神,對馮起回以禮貌的微笑,馮起跑過來便拉起安歌的手,露齒笑道,“聽聞宮中姐姐們說當今陛下除了李夫人和貞嬪外,最疼愛安姐姐了,妹妹早知姐姐傾城之貌,今日得以一見果然如此,忍不住就想到姐姐宮中吃杯茶,不知可否?”
安歌心中歎了無數口氣,可是卻又找不到拒絕她的理由,隻好撐著笑意道,“當然可以,妹妹請吧”
馮起開心地笑了,安歌又想起與蘇衍初見時,她紅著臉對自己盈盈笑著叫一聲姐姐,馮起也是個歡脫性子,一路上拉著安歌問東問西,當得知她出身江南,好奇心一下子湧了上來,從風土人情問到吃食習慣,問得安歌頭昏腦脹,直到了昭陽殿才勉強打住。
可是,馮起又對子衿的手藝感了興趣,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整個昭陽殿忙裏忙外從來沒這麽熱鬧過,馮起和安歌一樣,獨愛一味栗子酥,一塊栗子酥一口茶,馮起吃得不亦樂乎,安歌越看越覺得馮起和蘇衍如出一轍,竟像是投胎轉世一般,安歌不禁勸阻她,“少吃些,天氣冷,照你這麽吃可容易長胖”
馮起仍不停嘴,“我才不怕胖,隻是姐姐也該多吃些,我爹爹說想要身體好就要多吃,像姐姐這般體弱更該多吃一些了”
安歌越聽越覺好玩,也不再攔她,反而讓子衿子佩又拿了些點心來,馮起一邊往嘴裏塞一邊感謝安歌,“安姐姐你真好,依言從來都管著我不讓我吃這麽多的”
依言是馮起身邊的宮人,乍眼看去也是個好玩不懂事的,孰不知馮起今日這般是真性情還是假意而為之,若是虛假,她又何苦百般裝成蘇衍的樣子來勾起自己的回憶,揭開自己的傷疤呢。
“陛下幾次在妾麵前談及姐姐,說姐姐不僅容貌傾城,性情也溫柔可人,今日一見妾真是自愧不如”
安歌看向她,眼神中的情緒令人捕捉不到,殿裏的香燃得正濃,是安歌很喜歡的百花入秋,以夏花為主料,配以普通的幾味香料,香味複雜淡雅,卻不失花香混合後的濃厚質感,有心者亦能感受到百花麵對秋日凋零仍要在夏日競相開放的傲氣,所以這味香安歌取名為“百花入秋”,仿佛蘇衍生前也是極喜愛這味香的,雖她素日不怎焚香,但她隻是喜歡花香罷了。再次憶起故人,安歌隻覺恍若隔世,再看看身邊的馮起,淡然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馮起眨眨眼睛,問道,“可是九華殿的蘇姬嗎?”
“你知道她?”
馮起點點頭,“略有聽聞,妾是年前剛進宮的,隻恨沒有機會親自見蘇姬一麵,聽底下的宮人偶爾議論,也說妾與蘇姬略有相似,今天連姐姐都這麽說,那可真是有相似之處了”
安歌的笑容稍顯苦澀,“她也和你一樣愛吃,和你一樣活潑”
馮起似乎注意到安歌的情緒變化,慢慢停了嘴,回頭看了看依言,依言也一頭霧水不知如何是好,馮起吐了吐舌頭,幹笑著站起身,“姐姐,眼見著雪越下越大了,不然我就先回去了,姐姐也該休息了”
安歌也乏了,點點頭道,“那不留妹妹了,妹妹路上小心些”
又吩咐了子衿打包了了好多點心送到了馮起殿內,馮起住得頗遠又偏僻,聽回來的宮人說殿裏不大,布置又十分簡單,實在不像嬪妃的住處。安歌雖沒說什麽,也暗自記了下來,在榻邊倚著翻了會戰國策,便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何時,安歌緩緩睜眼,忽覺眼前一切都不大真實,虛虛幻幻朦朦朧朧,天邊餘霞如煙霧籠罩,天色昏暗,安歌的心忽一顫一顫的有些不踏實。安歌推開窗戶,一陣寒風灌進來,吹亂了安歌鬢邊發絲,安歌趕緊使勁關上窗,回頭望去,卻見屋內擺設已與剛剛不同,這是她沒見過的地方,雕欄玉砌,華麗非常,隨處可見的青瓷花瓶,吊著水晶珠簾,側旁的沉香木床上仿佛躺著一個人,不知為何,安歌覺得自己好像與他相識。
走近,掀開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安歌驚呼一聲,倒退幾步,那人……那人竟是陳蒨?!安歌看向周圍,不知是夢還是真實,她平下心緒,緩緩再次走上前,隻見陳蒨麵色蒼白,緊閉雙眼,似是身處於病痛之中。
忽然,安歌又聞到一股濃烈的藥香味,回過頭,又見是韓子高端著一碗藥從殿外而來,依舊是一襲白衣紛飛,似不曾沾染世俗雜念半分,看著他絕美的臉龐,安歌的思緒又飄回到他們飽受苦難卻歡聲笑語的童年,安歌知道,這是一個太過真實的夢。
韓子高輕輕喚醒了陳蒨,陳蒨緩緩睜眼,似有些疲憊,但看到韓子高的一瞬間淡然笑了,病痛、死亡,這些殘忍的字眼和韓子高相比又算些什麽,韓子高扶陳蒨坐起,一手端碗一手拿匙小心謹慎的一口一口相喂,真正的不離不棄、患難相依。
“阿蠻……”
安歌忍不住喚他,但似乎他聽不到也感覺不到安歌的存在,安歌走到他身邊,抬起手臂,仿佛感受到了一絲別離的氣息,但她還想最後一次哪怕在夢裏摸摸韓子高柔順的頭發,細膩的皮膚。
“阿蠻……我在這裏很好,你不必憂心於我,雖然我可能隻是生命中的過客,雖然你可能會埋怨我所做下的決定,但安歌無悔,這是妹妹能為兄長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哪怕將來在奈何橋上相遇,你也不要因此而埋怨於我,隻對我笑笑便是安歌最大安慰了”
安歌的指尖剛剛觸碰到韓子高,他與陳蒨便如煙霧般消散在眼前,忽大風狂作,剛關上的窗被風吹開,一陣大風攪著塵沙直衝進來——
安歌倏然睜眼,才知眼前是真正的真實。
“夢魘了?”
安歌偏過頭,是宇文邕。
宇文邕握著安歌的手,傳遞著絲絲縷縷的溫暖,“有朕在,別怕!”
安歌回過神來,不屑地撇嘴,“我怕什麽,我什麽都不怕”
“哦?”,宇文邕好笑地挑眉,“怕死嗎?”
安歌剛要張口,宇文邕接著道,“死不難,活才不易”,宇文邕站起身,指了指香爐,“這百花入秋雖好,卻不適合大雪紛飛之時,換一個,就悲風調吧”
悲風調,還是宇文邕親自起的名字,安歌雖不願起身,但礙於君王之威她還是不情願地換了悲風調,一邊燃香一邊抱怨,“大雪之日本就孤單悲涼,又燃這悲風調是何意思,嫌我這昭陽殿還不夠淒涼不成?”
宇文邕笑了笑,“淒涼?聽說中午馮姬可來好好熱鬧了一場,哪裏淒涼了”
馮姬……想起她,安歌淡淡道,“下午我托人送了些點心去,回來的宮人說她住的地方甚是簡樸,好歹是後宮妃嬪,也不能丟了大周的臉麵,九華殿還空著,換了擺置換了名字,不如讓馮姬住在那兒……”,忽想到什麽,安歌又道,“算了,衍兒走了沒多久,估計還忌諱著呢”
宇文邕搖搖頭,“馮姬倒不忌諱這些,上次她還向朕請示想去九華殿看看,朕以為你不願,既然你都這麽說,那九華殿,便賜給馮姬吧”
安歌裝得毫不在意,“好,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對了,妾還要恭喜陛下新得馮姬鄭姬兩位美人,聽說陛下又晉了李妹妹為上婉,她該高興壞了吧”
宇文邕輕哼一聲,“後宮大小事都是李夫人安排,添新也好晉封也好朕不過隨意而為,倒是你——”,宇文邕湊到安歌身邊,“怎麽這麽大一股醋味兒”
安歌推開他,口不由心,“你後宮中多少女人,跟我有什麽關係”
宇文邕會意一笑,也沒再逗她,反而命子衿拿來紙筆,擺在安歌麵前,安歌幹眨著眼睛問他,“這是做什麽?”
宇文邕將毛筆塞到安歌手中,握著安歌的手卻沒有鬆開,繞到安歌身後,借安歌之筆,使自己之力,在紙上洋洋灑灑,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安歌愣神看著這兩句,喃喃道,“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說神女之事,遂作斯賦。你還讀過洛神賦?”
“偶讀過一遍而已,倒是你,文武女紅半點兒不行,原來平日都讀這些消磨時光去了?你兄長從前也慣著你讓你讀這些?”
提起韓子高,安歌突然不想把話題繼續下去,宇文邕看出安歌臉色有變,得體地問了句“怎麽了?”,安歌看著他搖搖頭,“沒什麽,我兄長向來就慣著我些,他平日裏愛看這些,我也就跟著看這些,他愛吃什麽,通常我也就愛吃什麽”
隻不過這些因為他習慣的習慣又因為他不得不強迫自己一一改掉,可是一旦猛地再看到韓子高愛吃的愛看的她還是不自覺會多注意一些,安歌忘得掉嗎,如同烙在她心上的烙印一般地記憶,強迫忘掉和挖了她的心有何區別,安歌知道現在的平靜不是忘掉,而是深藏。
這樣美好絕望難以忘懷的回憶,即便是作為一樁傷心事,在很遠很遠的以後也總有一天值得回憶吧。
宇文邕沉默了一瞬,笑問道,“你倒是挺膩著你兄長的”
安歌自嘲似的笑了笑,“是啊,打小就挺膩著的,膩得他都煩了”
宇文邕沒再說話,隻是握著安歌的手又緊了緊,一筆一劃一撇一捺,安歌撇過頭看著宇文邕的眼睛,眉頭緊緊皺著,眉毛間的痕跡很深,像是整日皺眉所以如此,安歌很少看到宇文邕麵色恬淡,盡管是他最愛的下棋時,表情也嚴肅非常。
宇文邕注意到安歌走神,停下筆與她對視,語氣冷靜,“看朕也能走神?朕和你那位兄長比起來可差得遠了”
安歌紅了臉,忙低下頭,輕聲嘟囔了句“沒有”,宇文邕也嚴肅起來,“沒有就好好寫字,字如其人,你的字寫成那樣,讓別人看了去還不笑話,瞧你從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怎麽你兄長都沒教你寫字嗎”
安歌略顯得有些不樂意,“兄長教過的,我不愛練罷了,現如今我和我兄長已無半點瓜葛,以後不要再提他了”
宇文邕痛快地答應,“好,不提了”,之後自己小聲喃喃道,“已無半點瓜葛……倒是絕情得很”
安歌歎氣,心道,“絕情嗎……既然絕情,就該絕情到底了”
有些事情,也該有個了斷了。
這夜,安歌背著宇文邕悄悄點了香,待宇文邕睡熟後,偷偷地跑出屋外,手裏卻是緊緊地攥著一封信,四處張望。
果然,即墨言沒一會兒便出現在她麵前,“大晚上不睡覺,在這兒幹什麽呢?”
安歌顯得很焦慮,“墨言,有件事我要托付給你,你務必要辦好”
即墨言見安歌一本正經的樣子,也收起了玩笑的臉,生怕此地隔牆有耳,於是帶著安歌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才正聲問,“什麽事?”
安歌將手裏的信塞給即墨言,著急道,“未央宮我出不去,但你可以,我這裏有一封信,千裏加急,務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韓將軍府上!”
“什麽?”,即墨言簡直覺得不可理喻,“你還想著他?!”
安歌搖搖頭,聲音裏帶著哭腔,“我沒有念著他,我隻是念著陳國,我生是陳國人,死也是陳國魂,如今周齊陳三足鼎立,陳國明顯處於劣勢,周國內亂,宇文邕和宇文護水火不容,宇文邕此次和親便是為拉攏突厥勢力,若陳國能從中作梗,周國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到那時齊國突厥都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陳國正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所以——”
“安歌!”,即墨言緊緊攥著信,揉成一團,“你到底還是忘不了他!”
安歌落下淚來,可憐地看著即墨言,“我……我忘了,真的忘了,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陳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封信送到了,我也就能真正安心了,墨言,你幫幫我,幫幫我”
即墨言緊緊抓住安歌的肩膀,“你自己心裏清楚,你並沒有擔心什麽,這封信,隻是用來告訴他,告訴你自己,你根本忘不了他!”
安歌哭得更加難過,話不成話,句不成句,“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現在亂得很,我突然認不清我自己了,我突然,突然不再那麽想念他了,這種感覺特別難受,心裏空落落的,我是為了誰才踏進這裏的,怎麽突然……突然一切就變了呢”
即墨言一愣,沉聲問,“你是為了陳國,才到這裏來的?他們害你至此,你還想著他們念著他們?安歌,是我即墨言認錯你了嗎?”
安歌潰不成聲,即墨言卻也聽出安歌那話暗藏的意思,緩了緩心緒,輕輕攬過安歌安慰道,“你記不記得你當年離開建康對我說了什麽話?你說,‘我們走吧,再也不回來了’,我以為你是真的想要忘記,我跟著你來了長安,跟著你進了這未央宮,即便這裏是火坑我即墨言二話不說也陪你跳,隻要你願意忘記可以忘記。
但我沒想到即便你來這裏,還是為了他們,你甘願做這些事,他們卻不一定領情,你在這裏喪了命,他們卻不一定感激你,你看,你那麽喜歡他,他卻讓你這樣難過,他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你又忍受著怎樣的煎熬,值得或者不值得,聰明如你卻為何拎不清?”
安歌忽然停了哭聲,細細揣摩即墨言這句話,卻是她一直沒有想通的正理,從愛生憂,從愛生患,從愛生畏,貪嗔癡恨愛惡欲,自己偏偏掉入了癡中,無法自拔,安歌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寫這樣一封信,其實這封信有或無都無所謂,陳蒨自有打算,本不必她操這個心,隻是就像即墨言說的,她想用這樣一封信來告訴自己,我還想著他,還念著他。
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想過忘記他。
隻是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填滿自己心間的人,竟然被自己慢慢淡忘,而代替他的又是誰呢?安歌不願想,也不想知道。
安歌靜下心來,掙開即墨言,一步一步朝屋裏走去,即墨言輕聲喚她,“安歌?”
安歌慢慢走著,對他說,“幫我把信燒了吧,落到其他人手裏,倒難辦了”
她回到屋內,香還在燃著,隻是她細細聞,卻覺這香有些不對勁,再聞一聞,發現這香並非她點的安魂香。心下一驚,連忙扭頭一看,宇文邕正坐在一邊,冷眼瞧著她,看不清表情,隻感覺周遭空氣都在凝結,仿佛散發著極大的怒火。
安歌勉強勾起一個笑容,“還沒睡啊?”
宇文邕也難得笑了,“托你的福,原本該睡個好覺,但可惜,香早被朕換下來了”
“哦?”,安歌似是自暴自棄一般,“為何?”
宇文邕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安歌跟前,安歌這才看清宇文邕的表情,怒火,失望,以及殺意,“因為有一人背著朕偷偷燃了香,趁朕睡熟拿著封信跑了出去,打算向陳國通報我大周軍情,因為有一人在朕身邊多日,朕卻沒想到她竟然是陳國內奸!”
聽罷,安歌竟然笑了,宇文邕狠狠捏著安歌的下巴,雙眼猩紅,“朕竟然認為朕可以打動你,可以信任你,從一開始你抱著的就是這樣的心思?安歌,你到底是誰?”
安歌忍著疼痛,卻忍不住皺眉,她抬頭看著宇文邕,緩緩道,“我叫安歌,會稽山陰人氏,無父無母,後得陳國國主陳蒨賞識,封為安陽公主,家中僅有一兄長,名喚韓子高,是陳國的貞毅將軍”
宇文邕咬著牙,冷眼看著安歌,忽然鬆了手,從劍鞘中拔出一把劍,直指安歌,“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安歌閉上雙眼,滑過兩行淚,“陛下您心係大周,而我是陳國皇室之人,於情於理,您都應該殺了我,更何況,我試圖將周國軍情傳到陳國,您殺我,我毫無怨言”
宇文邕手都在顫抖,隻要再往前進一寸,安歌必死,但這種時候,宇文邕卻狠不下這個心,心裏有一個聲音猶豫著,看,她最後還是醒悟了,她沒有背叛你,背叛大周,那隻是她的往事,她隻是被往事所纏,你又何必糾結於此……
安歌哭著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今日若在此殺我,我並無怨言,我最初來這裏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為了做一回褒姒,為了兄長,為了陳國,我並不是為你才故意接近宇文護,我想殺你,想亂了整個大周!”
“安歌!”,宇文邕狠狠瞪著安歌,握著劍柄的手緊了一緊,“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二人相對無話,半晌後,宇文邕手勁一鬆,哐啷一聲,長劍落地,宇文邕一甩衣袖,踏步而去,安歌跪坐在地,放聲而泣。
不知何時,兩人對坐,一人練字,一人看書,歲月靜好;一人焚香,一人彈琴,恍惚迷離;一人下棋,一人賞棋,靜思寧淡。也曾有一人,告訴她,
“朕願效仿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博你一笑”,也曾有一人,深情脈脈地對她說,
“你終會喜歡一個人的,也終要嫁人的,那麽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朕?”
怎麽……怎麽突然……一切就變了呢?
戲已開腔,無論何時曲終,都要聽到最後。
第二日,宇文邕夜回宣室殿一事傳遍了未央宮的各個角落,也少不得一些人評頭論足,這些個丫鬟宦官自來是拜高踩低,不知雪中送炭錦上添花,隻知雪上加霜落井下石,人人都道安歌一夜失寵,隻有安歌知道宇文邕沒有殺她,是給了多大的恩賜。
即墨言聽聞消息,立即知道是那夜的事情暴露,心中萬分後悔,若那夜安歌出半點事情,該如何後悔?隻是他更擔心現在的安歌,她向來是個心思多的,也是個容易破罐子破摔的,心裏但凡有一點不痛快,先折騰的是自己的身子。
而子衿子佩怎麽也不相信,明明前日還好好的,怎麽突然昭陽殿就變得冷清了?然而當她們看到安歌窩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樣子,卻怎麽也不忍心問了。
安歌又病了。
可禦醫院也向來是拜高踩低,安歌失勢,沒有哪一個禦醫肯來昭陽殿,也隻派了一個沒什麽大用處的醫童來隨便看了看,不過也沒看出什麽結果,子衿子佩想問他該抓些什麽藥,那醫童也隻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
把醫童送走,子佩嘴上罵罵咧咧,“拜高踩低的東西,派來個醫童是什麽意思!”
子衿一邊端著粥一邊勸她,“算了,從進宮起這樣的事看得還不多嗎,別跟他們一般見識,照顧好安嬪要緊”
正巧這時王益帶著一個十分清秀的小宦官匆匆趕了回來,子佩站在門口掐著腰指著他們沒好聲道,“王益啊王益,不是我說你,安嬪正病著,你還這麽慌慌張張的,小心驚擾了安嬪,我饒不了你!”
王益趕緊求饒,“姑奶奶,你可饒了我吧,安嬪之前委托我調查清楚這小子的底細就把他放出宮去,可這小子無論如何也要見安嬪一麵,如今安嬪這樣——”
旁邊的宦官突然流下淚,跪倒在地,哀求子衿,“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讓我見姐姐一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