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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得文姨娘旋又住回桐園的消息,佑晗黯然垂首,她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夾雜著憤然的倔強,“祖母不該遷怒姨娘,所有罪責我一力承擔。”

    施老太太連連冷笑,“這樁事兒裏,你姨娘有參與幾成,你心裏明白。讓你遠離禍根,才能永絕後患。”

    佑晗始終不抬頭,隻辯駁道:“不是的,我姨娘不是禍根。罪魁禍首是七妹妹,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若非她品行不端,應承沈公子繡香囊與他,我又怎會生出這份心思?我又怎會有機可趁?”

    施老太太拾起香幾上的一本書卷,抖一抖封麵上的香灰,扔到佑晗麵前,“這本《圍爐夜話》我送來有些時日了,大約你還沒讀過。裏麵有一句‘但責己不責人,此遠怨之道也’,你說來聽聽,這話是何含義?”

    見佑晗頭埋得更低,並不接口,施老太太淡淡道:“對了,多虧你,沈施兩家就要結親了。”

    佑晗猛地揚起臉,惡狠狠道:“是不是七妹妹要嫁過去?七妹妹當真好手段,表麵上對沈公子的情意不予理睬,原來是在欲擒故縱。”

    施老太太忽然大笑起來,佑晗不明所以,有些心虛,期期艾艾喚道:“祖母……,祖母在……,笑什麽?”

    施老太太笑著搖搖頭,凝視佑晗道:“你一會兒說昭丫頭與沈公子行曖昧之舉,一會兒又說昭丫頭對沈公子的情意置若罔聞,我到底該信你哪句是真話?”

    佑晗自知失言,腸子險些悔青,有氣無力道:“孫女……,孫女不是這個意思……,孫女是想說……。”

    她尚未說完,便被施老太太硬生生打斷,道:“索性與你明說吧。馬上嫁入沈家的並不是昭丫頭,而是昫丫頭。既然你費盡心機,我便成全你,等你喝過昫丫頭喜酒,再回鬆江府吧。”

    佑晗眼前一黑,原以為送她回老家隻是施老太太穩住沈夫人的說辭,隻覺得有冷汗不斷在額間冒出來,慌忙大哭道:“我知錯了,祖母別送我走……。”

    施老太太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邊走邊道:“這些日子你便留在流螢閣,仔細讀讀那本《圍爐夜話》,總要把心性修好,省得再在鬆江府丟我施家的臉。”

    話說施家的另一個院子裏,此刻也是一片雞飛狗跳。馮氏叉腰站在溪石軒明間兒門前,吩咐堵門的婆子道:“給我好好看住五姑娘,不能讓她鬧到老太太麵前去。”

    佑晗在屋內拿腳踹門,並大喊道:“母親放我出去,我不稀罕當什麽侯爺夫人,我不嫁……。六妹妹願意嫁,你們讓她嫁啊!換我去,算什麽?”聽馮氏不為所動,她又大罵幾個守門婆子道:“你們這幫狗奴才,助紂為孽,等我出去了,定要你們好看!”

    四個婆子雖然沒讀過書,但也能聽出來‘紂’並不是個好字眼,於是她們同情地瞥了眼被稱為‘紂’的馮氏。

    馮氏且氣且急,溫言勸道:“好孩子,你快別鬧了。若不是你父親機智,哪裏輪得到你嫁這麽好的人家兒!這可是讓人眼紅的好親事,清遠侯府人口簡單,將來偌大的家業都是你和謙哥兒的。你自小性子耿直,一個不小心嫁個妯娌多的人家兒,你還不得天天吃暗虧。”

    馮氏愈說愈覺得這門親事簡直打著燈籠也難尋,忙吩咐趙山家的又調來四個虎背熊腰的粗使婆子看門。

    佑晗才被馮氏勸得有幾分心動,忽然想起楊汝煒飽含柔情的雙目,低頭看看地上玉雪可愛的小白兔子,心底一震,手腳並用起來,又捶又踢,“好,母親不依我,我便絕食,我就不信母親真想把我活活餓死在溪石軒內。”

    馮氏想起方才晚膳時,佑晗用的並不少,於是放下心來,嘴上強硬道:“你別不識抬舉,我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說完又囑咐了看門婆子幾句,便帶趙山家的回暮靜堂了。

    佑昫的氣節僅僅堅持到第二日晚膳時分便破功了,她邊哭邊狼吞虎咽餐桌上的美味佳肴。馮氏坐在一旁幫她布菜,笑吟吟道:“這就對了。”

    佑晗聞言哭得更凶了,心裏不斷暗罵自己沒出息,但手卻一刻不停地往嘴裏繼續送菜。

    至此之後,施家又恢複平靜,隻有施澎仍覺那日之事太過難堪,心緒鬱鬱,破天荒地去衙門告了三天假,回來便躲在書房唉聲歎氣,。

    這日,城外莊子上的薛莊頭兒來府上回事兒,因他是施老太太的陪房,遂每次向馮氏稟完莊務後會循例去給施老太太請個安。

    南山院裏,施老太太給薛莊頭賜了座,賞了茶,談笑了一陣子,見天色不早,便催促他早些上路回莊子。

    誰知聽薛莊頭道:“方才小的已和嚴總官打過招呼,今兒要在府上留宿。”

    施老太太半玩笑半不解道:“呦,這太陽打西邊出來啊!自從去歲你那大孫子出生後,你便死活不肯留宿了,多晚也要驅車趕回去抱一抱你那大孫子才安心。今兒是怎麽了?”

    薛莊頭一笑,臉上的褶子更深了,扭捏道:“我麵兒薄,您就別打趣我了,不是我不想回,我今兒是沒法回了。我進城時正有軍爺給城門下鑰呢,說是今兒要戒嚴,進城便不能出去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上次北郊行宮的教訓,施老太太立時警覺起來,追問道:“大白天,鎖什麽城門?莫非是城裏來了流匪,官府要閉城拿人?”

    薛莊頭答道:“哪能啊,京師重地,天在腳下,賊人膽子再肥,也不敢來啊。聽那軍爺說,關城的命令是午時宮裏傳來的。”

    施老太太愈想愈覺得不對頭兒,立時派人去請各院主子來南山苑。除了被禁足的文姨娘和佑晗,不多一會,施家人便到齊了。眾人見施老太太神色肅穆,皆不敢喧鬧,待她說明情況後,都有些緊張。

    施澎最為樂觀,寬解施老太太道:“老太太莫急,兒子這就回禮部衙門打探下消息……。”

    施澎話音未落,便見嚴總管引著他的同僚禮部左侍郎魏衡直接進來,大驚道:“魏兄!你怎麽來了?”

    嚴總管插話道:“二老爺,魏大人說有急事……。”

    施澎不耐煩地抬手示意嚴總管閉嘴,細細一看,隻見魏侍郎未戴冠纓且一身兒素縞,勃然色變道:“魏兄,你這是?”

    魏侍郎抹了一把漢,沉重道:“子岑,聖上……,聖上駕崩了。”

    施澎不可置信道:“即無聞得喪鍾,又未聞得訃告,魏兄確定消息無誤?”

    魏侍郎艱難地點點頭,“千真萬確,司禮監已給各個衙們傳令,命百官留宿府衙為大行皇上齋戒,越是這個時候,越不可讓人挑出差錯,你快收拾收拾,隨我回禮部衙門共同齋戒。”

    施澎急道:“魏兄糊塗啊,你我身為禮部要員,這會兒合該在宮中籌備大殮,還有明日的頒詔禮儀也得開始預備了。”

    魏侍郎歎口氣,“少岑,你不知道,眼下宮裏亂了,這才沒對外發喪,隻通知京官兒留衙自行齋戒。”

    施澎心裏“咯噔”一下,“莫非是儲位之事……?”

    魏侍郎臉色逐漸深沉,幽幽道:“今早皇上彌留之際,隻宣榮妃進內殿交代後事。榮妃出來時,皇上已然殯天,她手中遺詔一出,立時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皇上竟傳位給了……,三皇子。三皇子素來默默無聞,又不受皇上重視,麵對這個結果,二皇子和四皇子誰也不服,雙方勢力在宮裏膠著起來。榮妃母子更是可憐,已被林貴妃以篡改遺詔為由扣押了起來。”

    施澎正色道:“林貴妃好大的膽子,若她拿不出確切證據指認榮妃,那她便是忤逆謀反,竟敢扣押新皇和太後。”

    魏侍郎拉著施澎袖子道:“我勸你一句,別進宮趟渾水。咱們做好分內之事,安心在府衙給大行皇上齋戒便是。”見施澎仍有些猶豫,他又道:“眼下這個情形,誰能看透。二皇子和四皇子各有京營人馬支持,三皇子即位雖名正言順,但他背後勢力太過單薄,隻有指望杜侯爺能力挽狂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