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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央的火堆發出嗶嗶啪啪的聲響,跳動的火苗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文靜跪坐在林鵬身邊,用沾濕的毛巾輕柔而仔細地擦拭著他臉上的血汙,徐弘文、趙宇辰和饅頭則圍坐在另一側,專注地看著文靜的每一個動作。最後整理了一下林鵬的頭發,文靜放下了毛巾,對著趙宇辰點點頭。趙宇辰舉起手中的針管,看了一眼身邊的戰友,然後緩緩將藥液推注到林鵬的血管中。做完這些後,他退後了一些,把自己的臉隱藏在饅頭的影子中。徐弘文上前,將林鵬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火繼續燃燒著,火堆旁的李小山撿起旁邊的桌椅碎片丟進火中,讓變得有些式微的火焰重新明亮起來,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圍坐的那一圈人,隨後轉過來,把臉埋在了方晨的懷裏。
“我不喜歡這種時刻。”她悶悶地說道。
“沒有人會喜歡。”方晨把臉貼在李小山的頭頂,輕聲說道。
在看過徐弘文他們得到的所有關於變異喪屍的資料之後,李小山心中被文靜挑起的那點火氣早已煙消雲散了。她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詳細地告訴了徐弘文幾人,甚至包括她的一些猜測。
“我想,這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病菌能夠讓我們的身體保持不死的狀態,最初出現的喪屍,它們雖然沒有意識,但是它們仍存在進食的本能,它們應該是處於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生命狀態。而變異喪屍,它們所處的狀態更接近我們,因此我們才會覺得它們保持了生物特性。變異病菌不像之前的病菌,隻要被感染了就會很快發病,進而轉變為喪屍。從我們觀察到的這些病例中,我猜想,這種新型病菌的毒力沒有之前那麽強了,被感染的人也許不能轉變為足夠的變異喪屍,而這個世界上的每一種生物,它們都有延續自己種族的本能,所以它們出現了繁殖行為。又或者,它們繁殖出的喪屍又是一個新的品種。畢竟,不斷進化也是生物生存下去的必要條件。”
李小山的聲音平淡無奇,卻沉重得宛若千斤,重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以,我猜測如果不想變成喪屍,那就要在病菌徹底改造身體之前結束生命,我想再強大的病菌也沒辦法起死回生。”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親手結束他們的生命。”
徐弘文一字一頓、緩緩地說道。他注視著李小山,眼神平靜卻哀傷。他的眼下有著大片的烏青,下巴上滿是胡茬,顯得憔悴不堪。李小山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脆弱,他就這樣看著她,那眼神讓李小山的心口悶悶的,想要深呼吸,又想要大喊出聲。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夠給他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但是她不能。此時此刻,她有些痛恨自己的殘忍,盡管她與林鵬和文靜都可以算得上是素不相識,但是她卻能深刻地體會到他們的絕望,還有徐弘文的哀傷。她記得他曾提到過那個他來不及挽救的戰友,那種眼睜睜地看著戰友去死的經曆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記,以至於徐弘文在看到她試圖自殺時會變得怒不可遏。她很清楚,那段日子徐弘文一直對她不離不棄,很大程度上是移情作用,當初他救不了那個戰友,至少現在可以救她。可是現在……他又要麵對這樣的事情了。
“我可以幫你。”
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李小山便有些後悔了。徐弘文垂下眼簾,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了。”徐弘文站了起來,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隊員們,我們先送老林一程吧。”
接著,他們便圍坐在林鵬周圍,開始為他整理儀容。方晨扶著渾身顫抖的李小山在火邊坐下來。
“給他們的一些空間吧,我想現在他們不會想看到你這個宣布他死刑的人。”方晨如是說。
時間回到現在,李小山把臉在方晨胸前蹭了蹭,抹去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水。
“方晨,我……”李小山不知道該如何說。
“你想救他們,至少能救一個算一個,對嗎?”
方晨扶著李小山的肩膀,讓她坐直身體,他用手指抹去李小山頰上的淚水,凝視著她淚濕的雙眼。李小山張口想要說什麽,卻被方晨掩住了唇。
“小山,你不能肯定你一定能救他們,比起一開始就絕望,給人希望然後又失望會更加殘忍,而且你會把自己置於一個極為危險的處境,你明白嗎?”
“但什麽都不做,我實在是……”李小山的淚水再一次流了出來。
“也許你並不是免疫了,也許你隻是還沒有發病,也許用了你的血,他們的情況會更糟。如果說現在能夠肯定你可以幫到他們,我會支持你,但是不能,我不想為了一大堆的也許,把你犧牲掉。小山,我已經失去過你兩次了,我不要再體驗第三次。”
方晨臉上的表情極為鄭重,這讓他年輕瘦削的臉龐帶上了從未有過的成熟穩重,李小山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心情沉重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其實,方晨的樣子和當年高中時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末世開始後,尤其是在與方晨重逢之後,李小山發現他變了好多,眼前這張臉幾乎難以和記憶中的方晨重合。李小山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手指觸到的皮膚粗糙幹裂,甚至沒有年輕人應有的彈性。方晨握住李小山的手,把它貼在自己胸前。
“方晨,從我拋下同事,自己從醫院裏逃出來的那一刻開始,我便已經把屬於我的一部分丟棄了。我還記得第一次刺破頭顱的感覺,血濺在皮膚上,很燙,像火燒一樣。我吐了很久,連膽汁都吐出來,腿軟的根本站不起來。這還隻是喪屍,第一次殺人後,我記得我直接暈過去,之後做了很久的惡夢。再後來,我們離開城市,每天顛沛流離,為了活命,我越來越習慣了這種日子。殺人也好,殺喪屍也好,每一次我舉起屠刀,都好像謀殺了一部分自己。我是活著,但我覺得自己和外麵那些到處遊蕩的吃人怪物沒什麽區別,都隻是行屍走肉而已。我不想這樣子活著,當我試圖自殺的時候,他對我說,你活著還可以有別的用處,你可以去救人,你每奪走一條生命,就努力救回十條、百條生命來彌補,這樣才對得起那些死在你手裏的人。所以。”李小山抬手抹去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抬起頭來看著方晨,“我想要救人。”
火光中,李小山濕潤的雙眼亮晶晶的,閃耀著動人心魄的光芒。方晨凝視良久,長長地歎了口氣,伸手將李小山摟入懷中。
“好,你想做什麽,我都陪著你。”
另一邊,徐弘文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捏緊了,他抬眼看向林鵬,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隊長。”林鵬的聲音虛弱而嘶啞。
“老林。”徐弘文忍住鼻中的酸澀,努力展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
“我……要死了,對嗎?”林鵬斷斷續續地說道。
“別胡說,才不是呢。”文靜急忙否認道。
聞言,林鵬偏過頭看向文靜,輕輕笑了起來,這個動作牽扯到他腹部的傷,讓林鵬不由得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我要死了,你……怎麽會……這麽溫柔地對我說話?”
文靜扭過臉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掩住口中的嗚咽。徐弘文握緊了林鵬的手,開口安慰道。
“咱們文靜姐,也不一直都是凶巴巴的啊。”
“那是,對你……”
林鵬似乎用盡了力氣,半閉上了眼睛。徐弘文以為林鵬要不行了,急忙讓趙宇辰上前來檢查。一旁的饅頭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痛哭出聲。就在趙宇辰伸手去撥開林鵬的眼皮時,大家又聽到了林鵬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現在還咽不了氣,死郎中,還有你,饅頭,大老爺們,哭成這樣。”
林鵬又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眼睛中的光芒明亮了許多,整個人都顯得有了幾分生氣,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他在燃燒自己最後的生命。
“隊長,出來之前,我已經寫好了遺書,就放在我房間書桌左邊抽屜裏。我死了以後,拜托,把我一把火燒了,我可不想被那些東西吃掉。骨灰,就不要給我父母帶回去了,他們歲數大了,受不了。”
林鵬的話說得極快,隻是他的聲音很低,讓人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是沒有人打斷他,他隻是有太多的話想交待而已。
“好,我知道了。”徐弘文點頭應著。
“我知道,這次我死的窩囊,那個人,肯定有事情沒有告訴咱們,隊長,你們要多加小心,任務……任務完不成就算了,不能……不能……”林鵬咳嗽起來,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嘴角一股一股地流了出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隊長……你……別做傻事。”
“不會,不會的,我不會的。”徐弘文的聲音哽咽著。
林鵬轉過頭去,努力抬起右手去抓文靜。見狀,文靜抹抹眼淚,伸手握住了林鵬的手。
“文靜,我喜歡你……很久了,你可不可以……看在我……快死的份上,也對我溫柔一次?”
林鵬的眼中滿是希冀的光芒,文靜咬著下唇,點點頭。她努力露出一個如花的笑靨,俯身向下,在林鵬的臉頰上落下輕輕的一個吻。林鵬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眼中的光芒消散了。
“脫帽,敬禮。”
徐弘文率先站起身,對著林鵬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其他人陸續跟著站了起來,身體筆直如同標槍,舉在額邊的手紋絲不動。李小山也在方晨的攙扶下走了過來,對著林鵬低頭默哀。徐弘文抽出靴筒上的匕首,單膝跪在林鵬身邊,單手合上他的雙眼,刀鋒迅速刺入了他的太陽穴,之後又迅速□□,隨手丟下刀子,徐弘文扯過旁邊的被單,緩緩地蓋在了林鵬的身上,遮住了他依舊掛著淺笑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