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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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頂直筒高帽,帽頂還紮著一束明黃色的流蘇,順著帽頂瀑布般垂下;額頭上一片兒不知什麽做成的黑色帽簷,帽簷上方端端正正繡著顆金色五角星;純白的緊身軍服看得出由細密的鬆江布做成,脖子下麵左右分開成三角形的大領口,邊上還繡著金色絲線;左右肩頭上各有一塊絲絛扭成的肩章,上麵同樣是一顆金色五角星;胸前一排密密的橫胸扣,花紋很是繁複,襯托出正中央那一顆顆黃銅扣子格外閃亮;同樣綴著黃銅扣子的還有兩個袖口和下身緊身馬褲的兩側,腳上穿著的,卻是黑色高腰小牛皮靴。

    楚凡的這一身讓鄭芝龍覺得似曾相識,經常和西班牙人、荷蘭人打交道的遊擊將軍當然見過鬼佬們正兒八經的陸軍,那挺括平整的軍服曾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不管怎麽腹誹,鄭芝龍不得不承認這身軍服確實凸顯了軍人英武挺拔的氣質,更別說楚凡在鬼佬軍服的基礎上又加了許多細節,平添了一份貴氣。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繡著黑虎補子的嶄新朝服,鄭芝龍突然覺得這身早上看著還無比順眼的官袍如今軟塌塌地像個麵口袋!

    眼角餘光掃過,他發現不僅楚凡如此穿戴,其他人大多數也是這樣,主要不同之處在於軍服顏色——白色軍服不多,更多的是青灰色,比如那豆腐塊一般整齊的三列衛隊;其他細微之處也略有不同,比如帽簷上許多人都是銀色梅花,一到三朵不等,更有人綴的是黃銅三角星,卻是站在人群的邊緣。

    這又是什麽古怪?

    鄭芝龍心裏嘀咕著,臉上卻堆起了笑容,抖了抖袖子剛準備抱拳行禮,卻見楚凡領頭,幾乎所有人都齊刷刷抬起右手,平舉到眉尖處暴喝一聲“敬禮!”,把個遊擊將軍嚇得一愣——我做錯什麽了嗎?

    就在他愣神的時候,旁邊又傳來一聲暴喝,“鳴槍致敬!”

    鄭芝龍愕然回首,卻見那衛隊第一排放下肩上火銃,斜指天空摳動了扳機,“砰~~!”七聲槍響合成一聲,震得人耳朵嗡嗡叫。

    三列放完,空氣中已滿是刺鼻的硝煙味兒了,卻讓鄭芝龍腦袋更加糊塗了——看這樣子楚凡是在舉行某種儀式歡迎自己,可這儀式怎麽老讓人感覺是在示威和警告呢?

    “暌違半載,飛黃兄別來無恙?”

    鄭芝龍還在咂摸其中滋味呢,楚凡已經踏前幾步笑吟吟地朝他伸出了手。這次鄭芝龍再沒犯迷糊,伸手同楚凡握住寒暄起來——鄭彩之前的來信中早提到過,現今耽羅已廢止了跪拜,新興了這握手禮。

    寒暄已畢,楚凡先介紹了耽羅方麵陪同迎接的人,主要是複遼軍陸師和水師的軍官以及東印度公司的一幹人等。

    接著便是鄭芝龍介紹鄭家來人,鄭芝虎、鄭芝豹以降幾乎全是鄭家的首腦人物——鄭芝龍這次來事關兩家結盟大事,又帶著一份走親戚的意思在裏麵,當然話事兒的人能帶來的全帶來了。

    其他人也還罷了,等到鄭芝龍介紹小一輩兒中的鄭森時,楚凡明顯眼睛亮了,居然彎下腰牽著他那粉嫩的小手問了好半天,末了還掏出一塊極品翡翠掛在他脖子上說是“見麵禮”。(螃蟹注:鄭成功,本名鄭森)

    這又是一個讓鄭芝龍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兒——鄭家的重要人物這麽多,楚凡都是一帶而過,怎麽就偏偏對自己這個六歲不到的長子這麽上心?難不成是想押他在耽羅當人質?

    從下船到現在鄭芝龍所見所聞都透著各種意想不到的古怪和不解,這讓遊擊將軍心中更沒底了,好容易抽了個空子把鄭家在耽羅的常駐代表鄭彩叫到一邊問了半天,才算明白了個大概。

    據鄭彩介紹,耽羅如今可不僅僅是新器物、新玩意兒層出不窮,就連典章製度也花樣百出了。耽羅王廷六曹職事增減也還罷了,如今複遼軍又開始搞這個叫“軍銜”的新玩意兒了:楚凡那身白色軍服乃是水師禮服,而他帽簷上一顆金五角星則代表著水師少將;梅花則是表示校官,共分為少、中、上三等;同理黃銅三角星是尉官,就連普通士卒也分等級——手臂上繡著正立的人字那是士官,倒立人字便是所謂列兵了。

    這消息聽得鄭芝龍心裏拔涼拔涼的!

    早先看到楚凡一身鬼佬軍服他心頭便犯起了嘀咕——自己這次可是來請楚凡出手對付鬼佬的!這下倒好,求援的話還沒出口呢,人家先在衣裳上同鬼佬一致了!

    這還不算,什麽將官、校官、尉官,那不就是鬼佬們軍隊裏的等級區分嗎?現如今複遼軍也搞出這麽一套來,難不成他們要與鬼佬同流合汙?

    越想鄭芝龍越覺著像,他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了——華夷之辨首重衣冠,楚凡這個做派不是明明白白告訴自己,他已經把自己算做鬼佬的一員了嗎?那下一步是不是該同荷蘭人一起前後夾攻,徹底把鄭家消滅掉呢?

    疑神疑鬼的鄭芝龍心思早不知飛到哪兒去了,如提線木偶般任人安排,草草結束了這場迎接儀式,跟著楚凡上了他那輛精雕細琢的四輪馬車。

    “飛黃兄想是舟船勞頓,臉色可不大好看。”

    車中僅有他倆相對而坐,楚凡一邊撥弄著小炭爐燒水,一邊微笑著調侃道。

    鄭芝龍直到這時才悚然而驚——如果楚凡真想對付鄭家,自己這次傾巢而來,豈不是把鄭家的命脈主動送到了楚凡的砧板上?

    想到這兒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腰中短刀,眼中寒芒乍起,箭一般地深深紮在楚凡臉上,渾身的肌肉繃得直欲破衫而出!

    他縱橫海上這許多年,那股混不吝的勁兒早已深入骨髓——老子就是死也要拖個墊背的!

    若是能生擒了眼前這耽羅監國,隻怕還能死裏求生,為闔族老少覓得一線生機!

    “飛黃兄稍安勿躁,這水且得燒會兒,”楚凡早感覺到車廂中那有若實質的殺氣,卻連眼皮子都沒抬緩緩說道,“昔日曹劉煮酒論英雄,今日你我二人烹茶觀天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