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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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初登基時,朝局動蕩,北方匈奴臨境,南方蠻人也趁機舉兵偷襲,以雷霆之勢攻克南中九郡,兵臨川蜀。當時大齊良將難求,先帝憂愁國事徹夜難眠,禦前侍衛李恪心中不忍,主動請纓領兵出征。

    李恪曾救過先帝性命,先帝與其關係十分親厚,李恪出征前,為鼓勵士氣,先帝揚言,若李恪凱旋,便封其異姓王,世襲罔替,駐守南中九郡。最後李恪不負先帝厚望,果然大敗蠻人,一舉為大齊揚名。先帝一言九鼎,下旨封其淮南王。

    李恪忠心耿耿,其子也還算忠心,輪到其孫李符繼承王位,狼子野心便漸漸顯露了出來。楚行是天子近臣,明惠帝曾經狀似無意地跟他評點過先帝功績,唯一欠妥當的便是封李恪為王,楚行便知道,明惠帝有意撤藩,隻是淮南王是先帝封的,李符明麵上行事挑不出大錯,明惠帝一直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理由而已。

    但淮南王李符的野心遠遠勝過其耐心,上輩子他自詡兵精糧足,挑了黃道吉日毅然造反,這輩子如果不是明惠帝先把淮南王妃、世子弄到了京城,淮南王恐怕早就反了,而且著急造反當皇帝,淮南王這不就派人來救王妃、世子了?

    楚行在回想淮南王的為人,那邊周叔等了片刻,笑著問:“我剛剛的計劃,國公爺可否滿意?”

    楚行一言不發。

    周叔笑容淡了下來,好話說盡,他偏首望向遠處的黑暗,“國公爺,太夫人他們中的毒,如果五日內不能服用解藥,三人將會氣絕而亡,我再給國公爺一天時間考慮,明晚此地此時,恭候佳音。”

    言罷起身,施施然出了涼亭。

    楚行依然在亭中坐著,暗衛們圍了過來,詢問要不要去跟蹤對方。楚行點點頭,吩咐兩個暗衛道:“你們跟上去,既要隱匿,也要讓對方察覺。”他知道,對方不會傻到真的大搖大擺回他們一黨的據點,但楚行要做出忌憚對方的樣子,如此對方才會確信他沒有反敗為勝的把握。

    ~

    夜深人靜,葛神醫被魏騰恭恭敬敬地請到了定風堂。

    楚盈已經昏過去了,陸明玉又心疼又著急,人命關天,誰也不能保證葛神醫一定有辦法。但葛神醫是她現在唯一能指望的,晚飯都沒用,一直在定風堂前院堂屋等著,看到葛神醫,陸明玉立即迎了出去,低聲向葛神醫解釋小姑子的病情。

    葛神醫聽說國公府相繼病了三人,便不想再計較楚行屬下請他過來時的霸道無禮,讓陸明玉先帶他去見病者。

    陸明玉把小姑子藏到了東跨院,隻留采桑照顧。葛神醫來了,采桑才飛快點亮屋內所有燈盞,然後她與魏騰退到外間守著。葛神醫走到床邊,就見床上躺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容貌嬌美,恍似安睡。

    葛神醫對美人並不感興趣,陸明玉那麽美他也隻是初見時驚豔了下。徑自坐到床邊,葛神醫盯著楚盈看了會兒,低聲問陸明玉:“她昏迷前用過什麽,東西可在?”

    陸明玉聽楚行分析過小姑子三人是怎麽中毒的,心情複雜地道:“毒是初一那日誤服的,茶具都已清洗,查不出了。”

    葛神醫詫異地轉向她,“也就是說,她們這兩天表現與平時無異,今天才突然發作?”大多數毒.藥都是服用後馬上見效,有了這個線索,便能縮小懷疑範圍了。

    陸明玉點頭。

    葛神醫又問楚盈身上可有毒.斑之類的痕跡,見陸明玉否認,葛神醫略微思忖片刻,開始替楚盈診斷,撥開楚盈眼簾看眼睛,然後掐住小姑娘下巴迫使其張嘴,葛神醫湊近了聞聞口氣,跟著才扣住楚盈手腕。

    陸明玉緊張地看著,大氣不敢出。

    大概一刻鍾後,葛神醫命她拿個幹淨無味的碗來,陸明玉立即吩咐采桑去找碗,很快就送來一個從未用過的白瓷碗。葛神醫這邊匕首也準備好了,刀尖兒刺破楚盈左手小拇指,往白瓷碗裏放血。

    陸明玉心疼地扭過頭。

    葛神醫隻放了淺淺的一碗底,替楚盈止血後,他端著碗去桌前,低頭查驗。怕打擾葛神醫,陸明玉不敢跟過去,在床邊坐了會兒,聽到外麵有動靜,楚行似乎回來了,陸明玉心跳加快,放輕腳步趕了出去。

    果然在堂屋撞上了楚行。

    丈夫安然無恙,陸明玉心中一塊兒石頭終於落了地,搶在楚行開口前輕聲道:“葛先生正在替盈盈驗血。”

    她臉色不好,肯定一直在擔心他們兄妹,楚行握握妻子肩頭,愧疚道:“讓你費心了。”

    “說這個做什麽。”陸明玉搖搖頭,叫他一起進去。

    葛神醫剛好抬起頭,看見楚行,他摸著胡子愁道:“能在人體內潛伏兩三日,發作起來致人昏睡,就老夫所知,有三種毒符合令妹的情況,但每種解藥配置起來都複雜無比,需老夫親手調配熬煮,一副解藥至少兩天功夫,但就怕令妹堅持不到真正的解藥。”

    可能那邊他在熬藥,那邊楚盈等人突然就毒發了。

    楚行心中一動,沉聲道:“我剛剛見過下.毒之人,他說此毒發作五日後會氣絕而亡。”

    葛神醫眼睛一亮,興奮地站了起來,“那就有救了!”

    .

    據葛神醫所說,楚盈三人中的毒名為“黃粱夢”,中.毒之人症如酣睡,五日不得解便會在睡夢中死去,沒有任何七竅流血似的跡象,大多數都會歸結為“怪病”。此毒乃南蠻秘製五.毒之一,解毒需要十八種毒蟲為藥引,但是湊齊解藥需要的各種毒蟲、藥材,可能都需要一天。

    買藥材一天,熬藥兩日,而暈倒最早的楚隨隻剩四天了,時間非常緊迫。楚行看過葛神醫開的藥方,提筆將所需藥材分成四份,再分別謄寫一份,然後安排八個暗衛去京城附近至少四十裏地外的縣鎮藥鋪買藥,務必掩人耳目,且天黑之前必須帶著藥材回來複命。

    暗衛們連夜出發了。

    楚行在書桌前站了片刻,去東跨院看妹妹,進屋就見妻子坐在床邊,手握著妹妹的手,滿麵擔憂。楚行也擔心妹妹,擔心祖母與堂弟,可看到妻子操勞憔悴的樣子,楚行心裏突然一陣陣後怕。

    幸好妻子、女兒沒事。

    可為何對方沒讓潤哥兒也給妻子下.毒?是從潤哥兒口中得知妻子與潤哥兒不親,下.毒容易被發現,還是猜到他們夫妻不喜潤哥兒?再有堂弟與董月兒的事隻有少數幾個人知曉,當初連董月兒都清楚堂弟的身份,對方難道是在董月兒進京路上偶遇董月兒母子,再根據潤哥兒容貌以及董月兒口中的“時謙”猜測出來的?但淮南王的人會那麽了解堂弟嗎?

    楚行想不明白,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將計就計抓住淮南王的手下,就算那些人嘴硬,他還有潤哥兒可以審問。

    坐到妻子身邊,看看妹妹,楚行從身後抱住妻子。聞著她身上熟悉的玫瑰香,楚行低聲感慨道:“阿暖,幸虧有你,不然我在外麵也不安心。”祖母、堂弟有二叔二嬸照顧,如果沒有妻子,妹妹隻能交給丫鬟們貼身照看。

    他手抱著她的腰,陸明玉小手貼上他的,想的卻不是他的感激之言,皺眉問:“你去見幕後主使了?他們怎麽說的?”

    朝廷大事,楚行不想讓妻子知道,但他怕妻子把淮南王與上輩子害她的凶手弄混了,便抱起妻子走到桌前坐下,低低地在她耳邊解釋:“……有葛神醫幫忙,我已有辦法解決他們。”

    下毒的人是淮南王?

    陸明玉震驚極了,根本沒有聽清丈夫後麵的話。上輩子楚行與舅舅蕭從簡帶兵去鎮壓淮南王造反,楚行死了,舅舅傷了,但也成功擊敗淮南王一黨,淮南王李符寧死不降,身穿龍袍自盡於他的“皇帝寶座”上。

    她被害時,淮南王已經死了大半年,也就是說,上輩子殺她與這輩子毒.害楚隨的,根本就是兩撥人?那六指凶手與她到底有什麽仇怨?

    陸明玉渾身發冷。

    楚行感覺到了她的顫抖,知道她在想什麽,楚行緊緊抱住她,低頭看進她惶恐不安的眼睛,“阿暖別怕,這次是我大意,讓小人害了妹妹,但我絕不會給旁人害你跟棠棠的機會,你信我。”

    陸明玉埋在他懷裏,隔著單薄一層外袍,聽到他強健有力的心跳。

    他的懷抱與心跳,比什麽言語都安慰人。

    “那你要好好的,不論你怎麽對付他們,你都要好好的,你敢受傷,我就再也不信你了。”眼淚滾落,陸明玉哽咽地道。淮南王要搶回妻、子,擺明了要造反,明惠帝一直苦於沒有理由公然出兵,現在有了,會不會又派楚行去鎮壓?

    陸明玉害怕,怕楚行在戰場出事。

    楚行親親她腦頂,聲音低沉卻堅定有力,“阿暖,咱們會白頭到老。”

    陸明玉用力地點頭。

    翌日楚二老爺留在家裏守著兒子,楚行照舊進宮上朝,下了朝,明惠帝叫他到乾元宮問話,“聽太醫說時謙得了一場怪病?現在如何了?”

    楚行掃了眼低頭站在那邊的總管太監郭邕,再看向明惠帝。君臣相處多年,明惠帝心領神會,剛要開口打發郭邕先出去,楚行卻用眼神製止,食指指向自己袖口,嘴上歎道:“幾位太醫還要商量救治之法,京城其他名醫束手無策,臣二叔隻有堂弟一子,二弟出事他魂不守舍,恐怕還要多告幾日假。”

    “時謙這病古怪,你二叔也是沒辦法,你回去告訴他,讓他安心照顧時謙,差事暫且不急。”明惠帝從禦案後繞過來,安撫地拍了拍楚行肩膀,“世謹別擔心,時謙年紀輕輕平時身體康健,會挺過來的。”

    楚行行禮道謝。

    明惠帝扶他,順勢接過楚行暗中送過來的密折。

    楚行走後,明惠帝靠到椅子上,撿起一張未批的奏折舉高看,實則在看楚行的密折。看著看著,明惠帝嘴角翹起,那笑容,就像一個孩子站在滿樹果子前,為即將摘到果子而雀躍。

    當晚,楚行再次去城北亭中赴約。

    周叔依然單身赴約,待楚行落座,周叔意味深長地笑了下,“國公爺今日進宮了?”

    楚行淡淡反問:“你怕我向皇上告密?”

    周叔搖搖頭,盯著楚行道:“國公爺是重情之人,不會置親人性命於不顧。”

    楚行沉默,許久才起身走到涼亭一側,背對周叔,冷聲道:“淮南王府外的侍衛每晚子時輪值,我會安排下去,明晚你有兩刻鍾時間換人,逾期莫怪我沒有幫你們。”

    “兩刻鍾足矣,周某先謝過國公爺了。”周叔走到他身邊,聲音愉悅,“初六晚上,我會派人將解藥交到國公爺手中,隻求國公爺信守約定,拿到解藥後別再派人追趕我們。不過我相信國公爺不會做那種糊塗事,如果我們被抓,供認國公爺曾經幫忙換人,皇上得知後肯定也會不高興吧?”

    楚行默認了。

    周叔拍拍他肩膀,笑道:“國公爺不必擔心,王爺對皇上忠心耿耿,隻是王爺與王妃情深義重,一對兒恩愛夫妻兩地相隔,國公爺也是有家室的人,應該能體會其中淒苦?所以王爺才派我等接王妃回南中,再暗中與王妃、世子共享天倫,絕不會放出任何消息。”

    楚行一句都不信,如果淮南王的計劃成功,那淮南王救回王妃世子後,一定會利用此事威脅他替他效命,不然就是揭發此事,離間他與明惠帝。

    “記住你今晚所說,敢有半句虛言,我要你人頭落地。”冷冷丟下一句狠話,楚行快步離去。

    周叔轉身,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眼裏流露出諷刺。他會如約給楚行解藥的,畢竟楚行掌管皇城守衛,拉攏他比得罪他更有用,等將來王爺事成,他與楚行,或許還能……

    腦海裏浮現出一道纖細窈窕的白裙身影,周叔閉上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臉上疤痕。快了,一切順利的話,再有一兩年,他就能如願以償,到那時候,他要把這些年受的所有苦,都報複在那位天之驕子身上。

    ~

    楚隨、楚盈、太夫人昏迷的第二天傍晚,楚行派出去的暗衛們順利帶回了所有藥材。葛神醫親自檢查過每樣藥材,然後一個人關在廚房,不許任何人打擾。陸明玉看過女兒,繼續去守著小姑子,一邊為去向不知的丈夫牽腸掛肚。

    一直守到二更天,陸明玉才熬不住了,被攬月、素安扶到楚行的臥房休息,這裏離楚盈下榻之處更近,有什麽消息魏騰也會直接告訴她,不用再轉到後院去回話。

    睡著睡著,突然聽到一陣喧嘩,陸明玉立即驚醒,起身喊攬月。

    沒等攬月過來,窗外魏騰揚聲解釋道:“夫人勿憂,是淮南王府走水了。”

    陸明玉攥緊胸口,淮南王府走水,楚行也在那邊吧?

    淮南王府,後院一片滔天火海,前院空地上,侍衛們先後押了十二個黑衣人過來,連同淮南王妃世子與一對兒已經死去的母子屍體。其中十二個黑衣人中,有七個因為事情敗露提前服.毒自盡,另外五個被楚行的人及時攔住,留著審問。

    打手都抓到了,楚行望向周叔藏身的方向,那邊暗衛應該得手了吧?

    念頭剛落,一個暗衛匆匆跑了過來,不顧尊卑,湊到他耳邊低聲稟報道:“國公爺,我們抓到了那人,屬下不曾見過他,孫舵卻說,說那人長得有些像陸四爺……”

    陸四爺,哪個陸四爺?

    楚行皺眉看向屬下,對上屬下複雜的眼神,他突然記起來了。

    妻子確實有位外出遊學多年未歸的……四叔。

    如果那個自稱姓周的男人真是陸四爺陸峋,那他與淮南王勾結,一旦傳出去,陸家就說不清了。

    心念電轉,楚行沉聲吩咐暗衛:“先帶回府,不得傳出半句風聲,連夫人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