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自認為他為蘇醒選的這門親事還不錯，至少從表麵上看，蘇醒和曾家丫頭並沒有相互排斥。所以，實在再找不出什麽理由把唐雅雯和兩個孩子繼續留在燕京後，老爺子不得不依依不舍的選擇了放行。

    而臨行前，很久不出門的老爺子不但親自把母子三人送上了火車，甚至還頭一次以哀求的口吻拿出自己全部積蓄塞到了唐雅雯的手裏。揣著這沉甸甸的五萬塊錢重新踏上江川的土地，原本是解脫了的唐雅雯不但沒有一絲輕鬆，反而卻更加壓抑。

    總說要自尊、獨立的活著，但真正事到眼前唐雅雯才發現，她為這四個字付出的代價，甚至比之前自己所設想的任何一種最困難的局麵都還要困難許多。

    首先是她的工作問題！

    唐雅雯要領著兩個孩子吃飽、穿暖，老爺子給的五萬元顯然不能永遠的起作用，而她所在的供銷大廈的工資待遇，也同樣滿足不了這個要求。所以在和自己的姐姐唐雅蘭商量之後，唐雅雯決定把工作調入福利待遇都比自己現在單位要好上數倍的江川鋼鐵廠。

    在那個年代，一個企業的本廠職工因為工傷去世之後，是允許其配偶將人事關係調入本廠的，江鋼自然也不能例外。可是同樣的，這種政策也隻是適用於“工傷”，像蘇信這種因為酗酒而去世的工人，顯然不在其列。

    為了克服這一困難，唐雅雯幾乎是想遍了所有能想的辦法，帶著蘇醒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最後，才在蘇信的生前好友，現任江川鋼鐵廠第一軋鋼廠廠長程振江的努力下，得到了覲見江川鋼鐵總廠總經理趙小川的機會。

    “凝凝、星星，給趙大爺磕頭！”

    蘇信離世之後，蘇醒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給江鋼這些頭頭腦腦們磕頭了。這些以前都還和父親稱兄道弟的主兒，現在真一個個成了大爺！

    “小唐，你讓孩子們先起來，我跟蘇信、振江是什麽關係！你不要搞這一套！”趙小川做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假，口上說自己和蘇信的關係雲雲，但不等蘇醒把雙腿跪實了，他根本就不做任何表示。

    占兩個小孩子的便宜有意思嗎？在趙小川這間陰暗的辦公室裏跪過之後，蘇醒之前一直想向張海生看齊的心理又多了個變化，一種成為人上人之後要把趙小川踩在腳底下的想法。蘇醒不認為自己多幼稚，上輩子他就是個有仇必報的主兒！

    “趙書記，我知道違反原則的事情你不能做，但是弟妹孤兒寡母的生活確實不容易，咱們該幫襯的還得幫襯一把不是？！我這個分廠廠長人輕言微，但隻要你這邊鬆口同意說接收，其他的都不用考慮”程振江一直把趙小川當自己人，有些話也不用藏著掖著！

    “振江，咱們弟兄們裏頭，你做事情是最講原則的！有些政策，不是咱們抬頭點頭的事情啊！其實蘇信去了，我心一點兒不比你們好受，但是你們也得為我考慮考慮不是？要是你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怎麽辦？”趙小川就坐在自己老板椅裏搖啊搖的，他說話時的表情包括程振江在內都沒看太清楚。

    被他這種態度搞得落了麵子，程振江暴脾氣上來便有些忍不住道“趙書記，這麽多年老夥計了，我到你門上來就是和你比講原嗎？咱們都是念舊的人，像這種抬頭點頭的事情，就是萬一哪天你上我那裏去讓我辦，我也不可能不管啊？”

    “我的程大廠長，你這是逼我犯錯誤啊！我也是個念舊的人，這麽多年我能提你到最重要的第一軋鋼廠，卻始終壓著蘇信讓他在焦化廠當廠長是為了什麽，因為我們關係不好嗎？還不是因為個酒字，還不是因為怕他出事兒所以隻能講原則，不能講情義！別說是我當成親弟弟看的蘇信了，就是我自己的親閨女，前段時間給我要保送上大學的名額還讓我給狠狠訓了一頓呢！你說趕上這種時候，這種事情我能做嗎？！”

    “這就是你不對了！孩子上學可是大事兒！你這個當爹的不願意看見女兒有出息，我還想看看我侄女兒的本科畢業證呢！行了，你不好意思求人，我去！我不信就憑我爹在教育係統裏幹了這麽多年工作，還不能替我侄女要一個保送上大學的名額！”程振江終於明白趙小川想要的是什麽了！他不是不能幫唐雅雯，隻是有些事，他同樣需要自己那個在江川教委當主任的爹辦。

    “行了行了，別提我家那倒黴孩子！還是說弟妹的事情吧！其實我比你更念舊！之所以以前一直不表態是想考慮個折中的辦法，我這裏是鋼鐵廠，總要挪出個合適女同誌幹的工作才能給你消息不是？！這樣，我在催催工會那邊兒，一旦有位置，我馬上往人事局打報告……”

    “別不辦啊！我剛才不是還說領導你吩咐的事情我一定照辦嘛！你都帶頭工作了，我也不能不向領導看齊……”

    兩相比較，其實程振江付出的代價更大！

    別人或許聽不出程振江話裏的分量，但深諳曆史的蘇醒卻明白。程振江的父親在這個時候給趙小川那個傳聞中不學無術的小女兒搞保送名額，說的輕了是蘇義違背黨性原則，說得重了，就是在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要是日後有人萬一拿這個說事兒，他基本上這輩子也就在教委主任這個位子上止步了。

    蘇醒很想告訴好心的程振江和自己母親說趙小川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沒多久就要調任江川市市府擔任副市長，根本就不可能辦成什麽事情。但是想到母親最近每天晚上都以淚洗麵的樣子，他卻又要生生忍住不去傷害那本就憔悴不堪的心靈。而且就算是他悄悄說給程振江聽又有什麽用？他不是先知，隻是個九歲多一點兒的孩子而已，沒人會相信他的話……

    於是乎，沒過多久程振江還是像當初那樣再聽到趙小川稀裏糊塗調職之後拍著桌子罵娘，唐雅雯還是因為從供銷大廈調出人事關係之後沒處落而懸在了空中。等唐雅雯再準備回供銷大廈時，供銷大廈裏卻早有眼饞的人頂了唐雅雯的崗位。

    唐雅雯也不是沒有和供銷大廈交涉過，供銷大廈以前的領導倒是出於人道主義又接受了唐雅雯的檔案。但是在安排具體工作時，卻不是唐雅雯以前熟悉的會計，而是供銷大廈的清潔工作。

    工作時間長、工資福利低！

    唐雅雯兜兜轉轉的忙碌了大半年，不但沒把工作調換好，反而落到了連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的田地，看著家裏每天要吃要喝的那兩個半大孩子，她賣血的念頭都有了……

    數次，蘇醒看到母親夜裏一個人躲在被窩裏落淚的時候，都曾忍不住衝動想要把這些告訴燕京的爺爺。但每當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她看見母親辛苦裝出的那種神采奕奕的樣子，卻又咬著牙將這個念頭扼死在了心理。

    母親需要有尊嚴的活著！靜靜的，蘇醒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並且記在了心裏！

    從這個時候，蘇醒才真正開始從心底裏感激命運是讓他重生了，才真正找到了自己重活一次究竟意義何在！

    如果不是現在帶著成人的思維模式看這個世界，他恐怕永遠不會明白學習一直很刻苦的蘇凝為什麽放棄去人民大學上學的機會，而偷偷的報考了專科警校好早點兒出來工作掙錢，更不會明白自己上輩子每天晚上輸在地下賭場的那些錢裏，究竟流淌著唐雅雯多少的汗漬和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