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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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近深沉,一抹彎月叫烏雲遮擋殘影,暗色籠罩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城南一隅謝將軍府中卻是燈火通明,宛若白日,白幡靈堂,一片肅穆。

    謝文褚一身素縞跪在靈堂正中,正對著阮姨娘的牌位。經曆過最初的傷心,如今滿心餘下的都是恨意,恨父親恨謝蓁,也恨棺木裏躺著的人,隻差一步,為什麽不肯為了她忍忍,難道除了父親,就沒有別個值得留戀。

    可現實就是給了她狠狠一耳光。

    有風灌入,靈堂白燭搖搖欲滅,照著謝文褚的臉龐明明滅滅,此刻嘴角卻是牽起一抹詭異弧度。

    不,還有個憐她的,謝文褚思及那日遇著的人,心中大感安定熨帖。謝府既然無可眷戀,那就毀了罷,要不了幾日,待那東西被發現便是謝氏一族的死期,謝文褚心中極是怨毒的想著。而她將會用另個身份重獲新生,站上從不敢想的高度!

    突然而至的腳步聲擾了靈堂清靜,這時候該是不會有人來。謝文褚回眸在瞥見進入靈堂那人時驟然縮了瞳孔,當即起身喝道,“給我把人攔下,莫髒了我姨娘最後輪回!”

    謝蓁尚未踏入便聽到這麽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嗤嘲,雖是帶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反而聲音寒徹,“謝文褚,枉謝家養育你十五載,沒想到竟養出個吃裏扒外的惡毒東西!”

    在靈堂裏守著的丫鬟婆子本來就沒個敢攔謝蓁,後者念著死者為大未作張揚,身後僅跟著寥寥幾人。她此時走到謝文褚跟前,原本身形高挑差不離,卻生生在氣勢上壓了謝文褚一截,更遑論她身後跟著的戚媽媽和謝忱,分別是老夫人和老爺最倚重的人,瞧得底下人隻覺得出了什麽大事兒。

    阮姨娘的死是說陳年舊疾複發突然去的,可任誰想到府中方過完年就一連兩樁白事,一個失足溺斃,一個舊疾複發而亡,怎麽都能聯想出點別的什麽來,隻不過沒人敢在這時候嚼舌根罷。

    “謝蓁你果然就容不下我,除了我姨娘之後這就迫不及待要對我動手了!”謝文褚哭得久了聲音饒是沙啞暗沉,如同紙頁刮過難聽,先是給謝蓁按下了惡名。

    謝蓁睨著她的目光裏透著睥睨一切的冷淡嗤諷,“謝文褚少往你自個臉上貼金,也莫要裝委屈,你那些個肮髒心思,謝文香謝文清才是最大受害的!你若能安安生生我便留你到出嫁,可誰知竟讓你生了這樣狠毒的膽子!”

    “你——你莫要血口噴人,她們明明都是被你害的!”謝文褚對於謝蓁突然來問罪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可嘴上卻是淩厲反擊,乍一時竟鬧了靈堂清靜。

    謝蓁本就不願在這地方同她鬧,奈何事關重大牽連整個謝府真是一刻都不能忍,偏生這人審不清胡攪蠻纏頓時被耗盡了耐心。她冷哼一聲,玉瓚當即奉上一隻朱漆木盒。

    謝文褚死死凝著那隻盒子,“怎麽……”心中驚恐猶疑不定。

    “怎麽你精心準備的罪證會出現在我手裏?”謝蓁沉沉睨著她,真當是沒想到她能狠絕到這份上,若這東西一出謝府滿門問斬一個都跑不了,她難道將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要拉著大家一塊死?

    謝文褚臉色變了又變,終是肯定是謝蓁拿了她屋子裏的,不禁一咬牙,撲身過去搶奪。

    謝蓁早有防備,一個閃身,身後謝忱一同,一個格擋竟是將謝文褚推得倒了數步,一下磕在了正熊熊燒著的火盆上,嗤啦一聲,伴著痛苦驚叫,謝文褚額頭已經被燙紅一片血肉模糊。

    “啊——”謝文褚要起身卻又不小心手碰著了火盆邊緣,又是給燙了一記,手背上冒了水泡。

    饒是如此,也隻有貼身侍候她的丫鬟過去扶,剛一扶起就聽謝蓁慢慢悠悠啟口,“這算不算是你坑害謝文清的報應?”

    謝文褚雙目迸出怨毒精光,直射謝蓁,倒是半點不顧了,“你休要用這莫須有的罪名毒害我!”

    “莫須有?”謝蓁神色倏然一沉,連語氣都淩厲幾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當自己有多高明,想拉著謝府陪葬?你就是死千百次都不足惜!”

    謝蓁將手中那木盒連同裏麵物件一起投擲進燒著冥紙的火盆中。那鎖扣本來就是虛掩,扔進去的當口叩開縫隙,火舌卷入,霎時隻見到烏絲卷起,最終化作灰燼。

    謝文褚被謝忱扣著,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計劃成了泡影,奈何竟沒一個人能瞧清楚木盒裏是什麽東西,獨獨知情的恐怕就謝忱和神色凝重的戚媽媽,他們知道了,那就等於父親和祖母知道——

    她尚來不及布局就被這人捅破,幾乎是前後腳的事情。謝文褚一下便清楚是謝蓁在自個身旁布了眼線,還是親近的,登時一下將扶著她的丫鬟推開,看誰都可疑了起來。“謝蓁,你休要空口白話冤枉我!”

    她這是打定了主意不認,反正東西已經燒成灰燼,看過又如何,就是看著從自己房中搜出來的,她也咬定不知,謝蓁栽贓!

    謝蓁險些被氣笑,驀地出手扼住她的咽喉,凶狠異常,猛地一下將人拉近了火盆。謝文褚毫無招架反手的能力,火苗哧溜卷了一下,她垂下的一縷發絲尖兒被燒著,發出一股難聞焦味,“謝文褚除了這詞兒有沒有新意,我沒那個耐心,倘若你不說,遭殃的就是你的頭發而是你的臉了!”

    話落,又將人扯近了一寸,灼熱撲麵,竟生生逼出的一腦門的汗,連謝蓁自個靠近也覺著熱,遑論被推抵著的謝文褚。

    後者一副你怎麽敢的驚怒模樣,偏生謝蓁就是敢。謝文褚此舉當真是觸到了她的底線!

    書裏謝府滿門抄斬緣由是什麽不清,原主正是因此落了宋顯珩手裏削成人棍,還要眼睜睜目睹謝家覆滅,疼寵自己的父親祖母人頭落地,若是沒有穿越以來這些日子她並未有那麽深的羈絆,如今卻是連想都不敢想,這些活生生的親人會因為謝文褚而遭厄運。

    “到底是哪個指使你這麽做的?你深夜出去見了誰?可是那人教你這麽做!”謝蓁心裏其實隱隱有猜想,光看謝文褚方才龍袍被燒都顯得鎮定異常模樣,其中定然還有其他她不知道的貓膩,思及此,謝蓁手上不由加緊了力道,竟是克製不住滿心的戾氣。

    “蓁蓁——”謝元低沉的聲音驀然在靈堂外響起,攜著外頭風雨寒意。

    “父親!”謝文褚掙紮著驚惶喚道。“父親——咳救我,姐姐,姐姐是要殺了我!”

    謝蓁扼著她的力道依舊不鬆,大有即使謝元開口也不會輕易饒過的意味。

    謝元方從宮裏回來,尚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此刻聽到謝文褚叫嚷,眉眼微沉,再看大女兒一副不屑辯解模樣,在謝文褚求救的目光中站在了謝蓁身旁將她的手拉了回來。

    “有事好好說。”

    謝蓁捏緊了收回的手,嘴角抿成一條直線,似有不悅。

    而謝文褚捂著脖子一陣難受幹咳,思及父親若是晚來一步,自己還不知會落何境地,那滾燙熱度仿佛還停留臉頰燒灼,而額頭上更是生疼一片,堪堪是在謝蓁手裏吃了大苦頭。而父親來了就不同了,她看向謝蓁那不痛快神情,心底卻是痛快至極,又是可憐喚了一聲父親。

    謝元卻是擺了擺手,謝忱意會頷首,隨即將守在靈堂裏的人都清了出去,一時間僅餘下父女幾人與黑壓沉肅的鐵騎兵。

    “父親——”謝文褚甚是不明地瞧著。

    謝元仿若未聞地伸手去摸謝蓁的腦袋卻叫她躲閃過,眼底流露一絲無奈笑意,清楚女兒的別扭,“府裏人心惶動,若是傳出對你名聲不好,何況——你不該沾這些。”

    那語調幽幽沉沉,聽得謝文褚如墜冰窖,“父親——!”

    “謝忱有的是刑訊的法子讓他問就是。”謝元從未見過女兒如此模樣,就像護食的小獸張牙舞爪,卻在對視時瞧見了眼底那一抹脆弱,當即就心疼了,若是猜得沒錯,恐怕是他這二女兒做了什麽好事。

    謝蓁直愣愣地站著,沒想到謝老爹竟是這個意思,也是這副呆滯模樣叫謝老爹摸了正著,那大掌寬厚溫暖,一下叫她咧開了嘴,“爹,她在府裏藏了龍袍,叫女兒燒了。”

    謝元瞳孔驟縮,驀然移向同樣震驚呆滯的謝文褚,火光映襯中那瞳孔裏的黑色恍若要溢出來般,忽而古怪一笑,“因為你母親因我而死?”

    謝文褚倉皇搖頭,止不住落下眼淚來。“父親,我沒……”

    謝元揚手就是一記嘹亮耳光,“知女莫若父,你如何想的當真以為我不清楚。謝忱,此事交由你負責,定將那幕後之人審出。”

    謝文褚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那驚恐之中已然染上怨色,謝蓁瞧見挑了挑眉,卻是知道她再蹦躂不起來了,遂由著謝老爹牽著一道離開。

    “啊——”撕心裂肺的淒厲叫聲回蕩,仿佛一腔無法發泄的憤懣怨恨,短暫之後卻是陷入了異常詭異的靜默。

    靈堂白燭搖曳,少女冷汗淋漓地跪在地上,嘴上被塞了布條堵著,雙手被木夾抽緊,喊叫無聲仰著頭生生扭曲了麵龐。

    “謝二小姐可想說了,想說便點下頭讓屬下知曉。”謝忱聲音沉穩問道,有人已經遞上了拔指甲的鉗子,拿在手裏意味明顯。

    謝文褚狠狠瞪著,既是怨毒又是恐懼,耳畔忽然有溫柔聲音回蕩,有娘親的,還有自己愛慕那人的,交雜一起,生生咬住下唇,仿若痛覺不在。隻消熬過去,熬過去那人定會來救自己的,屆時整個將軍府未必還能存在!這些踐踏她的人都該去死!

    謝忱瞥過一眼,眉眼依舊沉色,如同沒有情感的刑訊工具。鉗子落下,蔥白指尖霎時鮮血淋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