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134章

字數:14855   加入書籤

A+A-




    深夜淒清,二月初八近在眼前,京中局勢也愈發緊張。城東秦府的書房卻燈火通明,雕花窗上映著疊疊人影。

    “秦尚書!大夥都是為您馬首是瞻的,可這如今、如今……哎!”

    屋中七八個都是秦尚書的朋黨,更是早前就跟著一道密謀大事的,戰戰兢兢步步謹慎,哪一個不是提著滿門的腦袋。可如今眼見大事得成,功勞卻要被人搶去一多半,怎能甘心。

    說話的那個抑製不住起身走去了桌案前,神色頗是急躁。

    坐在桌案後的秦尚書何嚐甘心,臉上因為怒氣而鐵青,緊皺的眉頭冷哼:“還未坐穩帝位就想出爾反爾!豈能由他!”早先因著梁元帝在世時,朝局就叫謝元一人把持著,哪個不得奉承巴結的。可沒想到今日風雲變化,謝元這老匹夫竟搖身一變又成了宋啓小兒眼前頭一人,實在可恨。可最可恨的還是謝蓁竟然搶了他女兒的後位!秦尚書眼中冷意翻滾。

    餘下幾人哪能不知謝蓁要被立為皇後的事,先前不知秦尚書的意思故而都不敢輕易開口,既然方才聽出了他話中口風,便都激起了不忿,紛紛起身圍攏去他跟前,“新皇轉臉便不念咱們幾個的功勞,委實叫我等心寒,這往後該當如何運作還是全聽秦尚書吩咐,隻是……我等皆是以性命相搏,隻得如今地位不免有些……”

    秦尚書驟然抬起手,做了個製止的手勢,“大家放心,這事上我自有主張。”

    “既然能將宋啓小兒推上帝位,他若不識好歹,我自然也有法子能讓他……再跌下來!”

    ——

    初八正日,闔宮上下華燈彩綢,宮娥太監穿梭不息。然而禁衛叫往日更是增了一倍有餘,二十人結成一隊來往不斷的宮中巡邏,平添了許多森然緊張。宋啓原本人馬的不多,為保今日大典順利,收編的不少降兵此番也被混編了其中,乍眼看過,整個皇宮固若金湯。

    相較而言,永和殿內幽靜如常。

    謝蓁睜開雙眼,就瞧見四五個宮娥都跪在她床前。其中一個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時辰不早了,還等謝大小姐早些更衣裝扮。”

    謝蓁隱約聽見宮外禮樂重重這才恍然醒悟——原來已經到了初八。初八、初八,她在心底默念了兩字,不覺緊握的掌心滲出了些薄汗,就是今日了。

    原先那幾個宮娥還以為還要廢不少口舌,卻沒想到才這般輕巧的說了一句話,謝大小姐竟就起了身,幾人連忙歡喜伺候著梳洗去了。

    浮曲閣的新製的翟衣早就送入了宮中,吉服上金絲線繡出鳳凰翟鳥紋,亦用珍寶珠玉綴入其間。謝蓁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隨即收攏了目光,任由著她們將珠冠、吉服、綬帶等穿戴上身。等一切得當,她再看鎏金苓花鏡中的那人,隻覺得光豔逼人,不過已不似自己了。

    殿門緩緩打開,殿前漢白玉的大道上浩浩湯湯的依仗盡數跪了下去。正副使左右扈從,七十二個手執龍鳳旗、皇傘的太監,其後是六十個執宮燈的妙齡宮娥,再就是停在丹墀上的皇後鳳輿了。

    正天使榮親王朝著謝蓁看了一眼,意味深長,似乎遲疑了片刻才重新開口:“蓁蓁,不要誤了吉時。”

    謝蓁勉強一笑,頗有些放棄掙紮的無力感。她垂著眼睫隨著禮官一步步走下台階,入了鳳輿。鳳輿有十六名精挑細選出的力太監抬著緩緩超前,十分平穩,可端坐其中的謝蓁的心卻隨著起伏不定。

    過了不多會,軟轎子驟然停了下來。謝蓁自鳳輿上下來,看見太和殿前的廣場上,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兩側,放眼望過去,約莫有數百人。而與平日百官朝見場麵不同的是,這些官員身邊隔開數步就會有黑衣禁衛站著,腰間皆是佩戴著利刃,當中意思不言而喻。

    謝蓁由著禮官引著步上太和殿,一步步走向那個身穿明黃色天子衣冠的年輕男子。今日的宋啓叫冠前珠簾擋住了視線,愈發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唯獨在看見來人時候臉上才稍放暖了幾分。

    “蓁蓁——”宋啓輕輕喊她的名字,明顯能叫人察覺出這語調中的欣喜和愉悅。

    謝蓁卻垂著眼簾,神情半點都不曾波瀾。

    饒是被這樣冷漠對待,宋啓卻不甚在意,隻消她跟自己並肩站在一處就好了,他相信終有一日自己能將她的心捂熱了。“這江山,是你我共同的。”宋啓聲音低醇的輕喟,他轉過眼看著底下群臣百官,心中難抑百感澎湃。

    春風呼湧而起,吹得龍鳳旗獵獵作響,這連日天色陰沉,料峭春寒侵襲,加之今日各處森嚴,叫當場眾人心中打顫。雖說今日在此百官不少,可除卻自願歸順或投誠的,這其中還有更多的是迫於情勢亦或是被有所要挾而不情願的。

    宋啓焉能不知道這些,不過人心這東西向來難以把握,今日隻要在場的這些人有軟肋能叫他利用,是不是心悅誠服於他而言又有何重要的。

    “宋啓你這亂臣賊子!今日竟敢做出竊國之舉!我蔡機頭一個不臣!”忽然,整齊的文官隊伍中忽然冒出了個年歲頗大的老者,約莫有七十的年紀。須發皆白,可精神到底還矍鑠抖擻,一番話叫他說出來也是中氣十足,洪亮異常。叫陣風一送,每個字都清晰無疑的傳入倒了在場人耳中,挑起了心中小小漣漪。

    謝蓁尋聲看過去,隻見那人所站位置並不遠,顯也是位高權重的大臣,隻是她對這些朝廷大員認得不周全,不知他到底是什麽官位。然而此時能喊出這麽一聲,謝蓁很是敬佩他的骨氣,不過……她下意識的看向宋啓。

    隻見宋啓麵色果然陰冷,嘴角微微彎下垂,似乎是咬著牙擠出了個:“殺!”

    那老臣身邊的禁衛得令,立即往前一步,邊走邊抽出了腰間佩刀,“噌”的一聲。正當這時候,近旁又有個中年大臣跪了下來,“蔡大人是兩朝元老不可說,求……求新皇饒……”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就叫宋啓用眼神指使那抽了劍的禁衛削去了他的頭顱,一時間鮮血濺用在近旁數位大臣身上,漢白玉的地麵上亦是鮮紅。

    老臣早是抱了必死之心,哪知在自己麵前橫生這樣慘禍,白白拖累同僚性命,受驚之餘更是悲憤異常,顫栗著身子握拳朝著台階上明黃龍裝的男子道:“惡賊!你殘酷暴戾!怎配做我大梁王朝的天子!竊國亂賊!”

    “今日我蔡機奈何你不得,情願一死也絕不臣服於你!”

    那老臣說完這話,便一頭裝向了台階,登及腦漿迸裂、鮮血橫流。原本廣場上就靜得可怕,此時更靜得叫人窒息。隻是接連慘死兩人,風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了。

    “還有沒有人不想稱臣的?”宋啓聲音冷漠的開口,他的聲音並不響亮,可卻是實實在在叫人脊背發毛。

    謝蓁的位置略後一些,此時親眼目睹殺戮才真正覺得此人凶狠。再一想更是覺得是原先自己想得太淺顯了,短短時日他就能控製皇宮改朝換代,非但皇宮禁軍被悉數製服,就連駐京一帶的兵馬都為聽見有絲毫勤王舉措,這樣手段的人怎會是良善溫吞之輩。

    帝位之爭向來都是充滿了血雨腥風,更何況是謀朝篡位,隻怕是無數屍骸才鋪就了這條讓他通向帝位的捷徑。

    謝蓁暗暗攥住了袖子底下的手,隻覺得此人心思太過曲折深沉,叫人難以揣摩。她擰著眉頭,目光一掃正看見站在武將那一列的謝元。謝元朝她輕輕一點頭,以示讓她安心。

    而那文官當中亦有人目光時時刻刻關注著謝蓁,不是旁人正是秦尚書。這秦尚書此時心中最大的嫉恨無非就是這後位——原本的屬於自己二女兒的後位。嗬,沒想到宋啓一意孤行,全然不念昔日自己全力相助他成事的情分,竟當真反悔承諾於他秦家的後位。

    若不是為和帝王結成兩姓之約,他又何必鋌而走險!花費了這樣多的氣力,卻沒想到跟還是跟昔日一樣要被謝元壓了一頭,他又怎能甘心情願!

    連日來秦尚書為了此事三番兩次跟宋啓起爭執,已經冷了心。現如今局勢還未穩定,正是用人之時,他卻已然看穿了宋啓的薄涼本性,也淡了當初一心一意擁護的心思。這幾日已在悄無聲息的撤換自己的勢力。

    宣詔官登台麵西而立,抖開才從太和殿取出的詔書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皇驟崩……”

    天空陰雲密布,九重宮闕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層黑色幕布,不負往昔常見的金碧輝煌。禮官的吟唱順風飄散聲調猶如天籟。冷風陣陣襲來,饒是謝蓁那身綴滿珠寶玉石的吉服也被吹得衣袂翻飛。她抬手捋了一下舔舐香腮的碎發,眯著眼看前方,仿佛這一刻山河易主,連著風雲也跟著變化莫測了起來。

    台階下,方才死了兩大臣屍身雖叫太監抬了下去,可鮮血卻好似已經沁入了地磚縫隙,沿著爭相朝四麵八方蔓延,細小的血線在漢白玉的地磚間顯得分外顯眼。

    “先帝驟然轟逝,哪裏來的詔書!太子猶在,又怎會將帝位全給一個罪臣之後!”人群中,羅嬌嬌一身鎧甲披風從武將一列緩步走出。紅妝易成軍裝才更顯得她英姿颯爽,饒是一身氣勢就叫人心中敬佩。

    經過方才一事,人人心中皆是戰戰兢兢,沒人料到她還敢這樣出頭。被這樣一打算,宣召官也停了下來,宋啓神情凜然,冷笑道:“好得很!又一個不臣之人!”

    “錯!”羅嬌嬌將抱在臂彎間的偷窺戴了起來,神情愈發冷酷,眉眼之中竟是堅毅,氣勢絲毫不輸男子:“我羅嬌嬌隻尊正統皇帝!絕不臣叛逆竊國的賊子!宋啓,隻消有我羅嬌嬌在,你就妄想稱帝!”

    狂風大作,天色越發陰沉,四麵八方的濃厚黑雲朝著湧來,將當空緊剩的一塊清明也堆蓋了起來。

    謝蓁看著不遠處的羅嬌嬌,饒是自己也要被她風姿傾倒,叫前幾日所見全然不同。

    “憑你?”宋啓嘴角帶著譏諷的笑。

    今日入宮的官員一應隻身入內,且不能佩帶兵刃。縱然羅嬌嬌頗有些行軍能耐,可光她一人又如何生得出風浪來。

    羅嬌嬌亦是冷言相對,“自然不止我一人!”她微微抬著下巴,冷傲之氣眉眼中流轉。話音未落,她身後竟然出現了整齊列隊而來的軍隊,憑空出現卻是真實無疑。遠遠看去黑沉沉的一片,一致的步調踏在地上叫地麵都震顫了幾分,手中所執槍戟則更是掀起無數道銀光閃動。

    略看一眼卻能估出足有兩三千人,為首那個端坐於馬上姿態挺拔,亦是玄黑勁服。宋啓撫掌,笑著道:“果真好得很!在朕眼皮子底下還能生出這麽多人來!”他雖然笑著,卻是冷笑無疑,周身更是布了一層陰冷惡寒。

    形勢陡然一遍,之前還肅靜異常的廣場上立即生出了不少響動。宋啓神色漸冷,不待他出口,身邊得力之人早下去叫人戒備起來。

    而謝蓁心中噗通跳個不停,目光一刻不落的看著遠遠行來的人,那麵容即使隔著老遠都能描繪清楚眉眼,玄色窄袖蟒袍,眉目修長,蘊著無限風華,依舊是俊極。而因著他的出現,周身氣勢自成,兩道自然讓出的寬敞通道通行無阻。

    宋顯珩端坐馬上,抬手比劃了“止”的手勢,他身後的軍馬立即停下,槍戟落在地上的響動似要震碎一切。

    人群裏碎碎私語疊加竟聲勢漸大,詫異過昭王還活著的事實,更多的是猜到背後的深意。昭王沒死,天下就沒那麽容易易主!饒是謝元都多看了一眼,年輕王爺黑發沉眸,氣勢傲然,比之宋啓那可真真是順眼許多。

    “宋顯珩——你沒死!”宋啓銜恨道。

    遠處端坐於馬上的俊朗男子莞爾含笑,“人固有一死,隻是如今本王還有許多心願未了,不是時候。”此時情勢焦灼緊張,關乎生死,偏偏他一人還是維持從容不迫,叫人見了莫名多了許多穩妥可靠的感覺。

    那些先前就是被逼迫才來此的大臣心中則是多了一份期許。

    “哼!”宋啓冷笑,“由不得你!”此話剛出,他也不願跟妄圖螳臂當車、不自量力之人多費口舌,當即下了誅殺令。能在層層宮禁中集結兩三千人固然不容易,可對他而言這些依舊微末得不值一提。

    “殺!”

    黑衣禁衛得令,如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朝著宋顯珩那處湧去,大有撲滅小簇火苗的意味。

    宋啓笑。

    然而,行至一半的黑衣禁衛忽然自相廝殺了起來!

    宋啓的笑意僵在臉上。

    隻見原先服飾一致的黑衣禁衛分作了兩方,一方臂彎上多綁了一根紅色綢帶,甚是顯眼——竟是有人倒戈!

    宋啓親信手下當即明白了其中緣故,當即跪了下來:“主上,是——是剛收編的降兵,屬下沒料到……沒料到……”

    宋啓神色愈發陰鬱,還有什麽料沒料到的,顯然是中了人詭計!山呼海嘯一般的廝殺聲不斷,兵刃相接的聲音更是叫人心驚膽戰。

    一半倒戈的黑衣禁衛再加上宋顯珩那訓練有素的兩三千人馬,形勢逆轉直下。那些宋啓親隨勸他入後殿暫避。

    而宋啓亦不是頑固之人,略作思慮就轉身對謝蓁道:“蓁蓁——”

    卻原來謝元早看準了這混亂時機,將謝蓁帶著離開,然而還未走多遠就已叫人察覺了。

    宋啓看著遠去那人,心中一陣記恨,“追!”竟也不顧旁的,徑自追了上去。

    謝元見人追上前來,隻將謝蓁藏在身後,自己則是奪過身邊一死屍手中的佩刀迎了上去。

    宋啓身負武功,亦是不肯想讓,隻是天子冠服累贅,他一把摘去了頭冠,閃身躲過謝元攻勢,緊隨著就對起招來。

    二人皆是武功奇高之人,可到底謝元年歲長上許多,幾十招下來已經漏了破綻,叫宋啓一劍抵在了喉嚨前。

    “宋啓!哈哈哈哈哈……”忽然有一道聲音插入了進來,“你看看謝蓁現在在誰的手上!”

    宋啓立即尋聲看去,原來不遠處秦尚書既然挾持住了謝蓁,一雙手死死扣著謝蓁的喉嚨。“放開她!”

    謝蓁會被秦朗這老狗給拿住也全是因著自己這身衣裳累贅所致,此時真正是性命被人捏在手中。

    “放開?!”秦尚書冷笑,“好你個忘恩負義的宋啓,想你如何才有的今日地位?我傾盡全力保你成大事,沒想到你竟然出爾反爾!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你難道連地位都不要了?隻消你肯立我二女兒為後,老夫依然有能耐保你這次平安無險!”

    “隻消你肯殺了此女!”宋顯珩的出現並不叫他慌張,京城已盡在自己掌握之中,如今宋啓不聽話,正好尋這機會叫他看清形勢,再如何,在皇位麵前,沒有人會作出錯的取舍。

    秦尚書循循善誘,手上的力氣也一分分加重,謝蓁喘息不過來,臉色愈發發白。

    宋啓身邊幾人有些遲疑,今日若是落敗會是什麽個下場大家都心知肚明。“主上……”

    “放開她!”宋啓堅決。

    秦尚書麵容扭曲,“那她就隻有死路一條!”

    “蓁蓁!”謝元亦是緊張,朝著那幾乎要發狂的秦尚書道:“沒人搶你女兒的後位!你要什麽我都允你!”

    “你?你能給我秦家無上榮寵?謝元你這老匹夫還真當自己是朝中的隱皇帝了?”秦尚書譏嘲不斷,掐著謝蓁的手卻絲毫沒有遲疑留緩。

    宋啓焉能如此放任,一顆心也早被扯得七零八落,他的謝蓁決不能有事!然正待他持劍上前,隻見橫出一柄軟劍,幹脆利落地直接截斷了秦朗持劍威脅的那隻手,頓時血流如注。而噗嗤悶哼響起,也是出手之人不可避免秦朗守衛的襲擊,劍刃沒入軀體,隻堪堪來得及避過要害。

    “宋顯珩——!”謝蓁被人緊緊護在身後,卻是抖著手想摸上被劍刃捅穿抽走後的傷處,一沾便是滿手血腥,之後便是徹底慌了神,拿手裏一切可以用的東西去堵,可因著怎麽都止不住血流而淚流滿麵。

    秦朗在痛呼聲中連同屬下被謝元等一同製服,後者轉身就瞧見這一景象,亦是擰緊了眉頭,隨即瞥向不遠已經被團團圍住的宋啓等人。

    解了後顧之憂的宋顯珩目光定定落在哭成淚人的謝蓁身上,將之抱了懷中,口中低喟:“蓁蓁——沒事了。”語氣中竟有種失而複得的珍重和慶幸。

    “主上!”那些親隨焦色催促,看著團團圍攏而來的人馬更是麵色雪白,心中俱是隻有一念,那便是走不掉了。

    謝蓁死死抱著宋顯珩,臉上一片雪白之色。

    兵敗如山倒,宋啓如何不知今日自己已經一敗塗地,然他還是不願離開,這些時日以來相伴的點滴,竟叫他連最後逃命的機會都放棄了。倘若今日一別,他知道自己是再不能靠近她半分了。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能娶到她了,江山美人皆在自己手手中了。隻是差那麽一點點……宋啓自然不甘。

    “小心!”

    羅嬌嬌忽然大喝了一聲,謝蓁抬起眼,看見她謝老爹的眼中也全是驚慌。眼見那支破空羽箭直衝而來,她想也未想地轉了方位毅然擋在了宋顯珩身前。緊接著“嗤”的一道利刃刺入肌膚骨肉的聲音,卻是沒有預料之中的鈍痛。

    詫異睜眼望去,卻看前麵不遠,一人替她擋了前麵。

    原來是宋啓的人馬中有人不甘,射出了一箭,偏那箭準頭不準,朝著謝蓁去了。可到頭來卻是……宋啓甘願替她受了。

    “主上!”

    “主上——!”

    宋啓朝著地上倒了下去,目光始終貪戀看著謝蓁,直至最後一刻那都未看相隔不遠的明黃龍椅一眼。他為之搏命,卻不置一顧,也隻是想當初叫那人甘願放棄他們都想要得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樣的。

    可等他坐上了那個位置卻是乏累。

    他乏了。唯有謝蓁是他繼續下去的動力,他日日坐在永和殿貪看容顏,可那人從不回頭看自己一眼,讓他隻覺得手上奏折更乏味不能忍。可即使如此,他都想把她囚在身邊,可惜……

    一聲低入塵埃的低歎於風中消散,仿若此生他就注定孤零,那就願來世再不為人,不受情苦。

    ……

    一晃幾月,朝堂肅清,餘孽盡除。太子自登基以來大刀闊斧整治,同時減免苛捐雜稅,減輕百姓的勞役負擔,朝野稱頌。即使先前有說短命論的,看著太子陳年舊疾不藥而愈,百姓人口傳頌天子福澤,也都不敢再生旁的心思。

    宋顯珩用護駕之功換得當年眉山案重審,證據已經搜羅,隻是掩去了梁元帝作為罪魁禍首,大白天下。沈氏一門得以昭雪,當日沈梨妝一身素縞,立於菜市口,以慰告亡魂。此後,秉承父誌,教書為樂,大開學堂,成為大梁鼎鼎有名的女傅。

    天下大定,而此時已是芳菲落盡,桃花開得正盛。滿京城的因著那一簇簇桃紅添了喜慶,而從長安街一直到謝將軍府,紅妝十裏,更是熱鬧。

    一身紅色的黑邊金繡錦袍的俊美男子騎著高頭大馬,仙姿玉貌,眉目如畫,身後八抬大轎,喜樂相隨,甚是大的陣仗。

    圍觀而來的歎著昭王爺俊美的,更多的是議論幾月前那場宮變的,原來所有一切都是太子,不如今該改口稱皇上與他共設的請君入甕戲碼,旁人不清楚的,總有當差的露出口風,一傳十十傳百,將那日情景越說越是緊張驚險,當中昭王英雄救美那段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哪個還敢說昭王是利用謝家小姐的,這下還不啪啪打臉打狠了。人群看熱鬧跟著禮車,看著昭王下馬立在將軍府門前,在看到女子鳳冠霞帔出現的一刻那滿目柔情都快溢出來。

    風拂過女子額前遮掩的紅色輕紗,露出一瞬的精致容顏叫目睹的人為之屏息,隨後便是更激動的喧鬧。

    郎才女貌,舉世無雙,堪堪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宋顯珩暗揚了一記眉梢,“小心底下。”雖是關心舉動,卻是遮去了一眾窺探目光。

    謝蓁被扶著,攥著喜帕的手有些緊張至汗濕,到了寅時初就不讓睡,一直折騰到剛剛,她原以為會困極,卻偏生精神好得可怕,可仍架不住對於未來的惶惑,這個朝代……

    “我頭遭嫁人沒有經驗——”謝蓁話一出口就想咬掉舌頭,她這說得什麽啊……

    果不其然頭頂便是一聲低啞輕笑,“王妃放心,本王也是頭一遭,出錯還請多擔待。”

    謝蓁一下擰住了他的胳膊,這麽重要的事怎麽可以出錯,可確聽出他的安慰之意,笑意不禁浮上眉梢,連帶那一絲緊張也削減不少。

    宋顯珩送謝蓁上了花轎,轉身便對上不遠在大喜日子依舊眉目肅殺的謝大將軍,朝之拱了拱手。“嶽丈大人。”

    謝元睨之,看他叫得這般順口就知這人一早打著主意,不由有些心氣不順,可到底沒多說什麽。當日宋顯珩如何做的自己看在眼裏,最主要的還是自己那時在宮中瞧見蓁蓁那模樣。怎生舍得她再受苦。

    他最疼的女兒,到頭來也是最值當疼的一個,謝元眯了眯眼,“昭王爺,本侯日後還有的叨擾府上。”太子登基,他依然決意交權,隻安心作個閑散侯爺,大半輩子都在打打殺殺,也是時候享享清福了。

    宋顯珩一扯嘴角,笑意弧度卻是更大,“昭王府隨時恭候嶽丈大人。”

    謝元:“……”如同一記狠拳打在了軟綿綿的棉絮上,到底還不是個滋味。

    謝家長女許配昭王,一點不沒落了,甚至因為皇上那一串的封賞頭銜,隱隱有壓一頭的趨勢,大抵是將昭王該得的賞賜全部轉給了謝蓁。謝蓁過了門,等宋顯珩出去敬酒,就在新房裏將侍候的婆子丫鬟一並都趕了出去,留下玉瓚兩個摸起了牆角邊堆著的幾口大箱子。

    宋顯珩果然如她所願給擺在了新房裏,這般枯等的時光用來數銀子再美妙不過。一開木箱便是一陣閃眼,謝蓁樂得合不攏嘴,雖說不用再為謝家後路謀劃,可那些金閃閃的本來就讓人抵擋不住,喜愛得不行。

    主仆倆一個遞,一個摸正不亦樂乎,忽然就聽著外頭響起了叩門聲,謝蓁忙是讓玉瓚闔上蓋子,自個一屁股往床上一坐,瞬時端著了。

    宋顯珩推門而入瞥見的就是這麽一幅景,女子身披瑰麗嫁衣,幾乎要將天地間的顏色都奪走,隻堪堪餘下她的身影。

    玉瓚瞧著識趣地退了下去。

    “喜歡麽?”

    “喜歡!”謝蓁一撩麵紗,盈盈對上宋顯珩含笑眉眼,半點不帶矯情。

    她一頭青絲高高挽起,白皙的臉龐在紅色的喜服稱托下,如上好白玉般光潔,此刻眉眼彎彎,足見歡喜。

    宋顯珩走到她跟前仔細替她除了頭上繁瑣飾物,任由烏發散落到腰際,襯著大紅喜服,妖嬈中又不失少女般甜美,姣好的身段玲瓏有致,隻叫他呼吸一促。

    謝蓁晃了晃,隻覺得輕鬆不少,眉眼彎彎盯著人瞧,來人身上的酒味不重,“他們就這麽輕易饒過你了?”

    “嗯,怕王妃等的著急,大家比較體諒。”宋顯珩替她將一縷俏皮蹭在臉上的青絲挽到耳後,指尖便貼著那柔滑麵龐,頗是愛不釋手,帶了些許醉意的眸子一眯,慵懶坐在了床上。

    “……”謝蓁忽然想到白日裏宋顯珩那番誓言,此生隻娶一人,不負那人。旁人聽著詫異萬分,她卻知曉這是他對自己許諾,消除二人最後那點障礙。從今以往,互不辜負。

    隻是,她的凶名在外,恐怕大家都以為……

    謝蓁沒的閑心管旁人如何想,故作了凶巴巴的模樣,“你王妃還會吃人呢,嗷——”一口咬在了宋顯珩酒色浸潤的薄唇上。

    宋顯珩被她胡亂一起的亂啃弄得哭笑不得,隻消一觸碰便忍不住起了反應,不由聲音黯啞,“蓁蓁……”

    謝蓁當然也察覺到,突地想到這是洞房花燭夜,一直被自己刻意遺忘的事霎時記起,當即漲紅了臉,活脫脫一隻紙老虎。

    “蓁蓁……”宋顯珩又是一聲輕喚,隻不過這次近在耳畔,幾乎抵著念的,熱氣嗬在脖頸上泛起絲絲酥麻,讓她忍不住顫栗。

    “那……那羅將軍要離開了,我……還沒好好感謝她!”謝蓁忙是扯起旁的,借以逃避,此刻真是連耳根子都紅了。

    “不急。”宋顯珩一頓說道,“日後有的是機會。”

    “嗯?”

    “她尚要在京中逗留一段時日。”宋顯珩瞧著她小兔似的模樣,手順勢揉著她的脖頸,指尖摩挲,繼續說道,“她說,要娶陳孟陽回西北。”

    謝蓁一怔,乍聽到那名字還覺得甚是久遠,“他們?”羅嬌嬌這麽快就變心了?!

    像是知道她所想,宋顯珩嘴角莞爾,“她不定性,陳孟陽是個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謝蓁點頭附和他的後半句,前半句倒是聽出點解釋意味,故作促狹看,卻被宋顯珩猛地一撲,倒在了床上。偏巧露出手裏還來不及塞回去的物件。

    質地輕透的薄紗,紅燭映襯下如波光粼粼,柔軟貼身。尚來不及瞧清楚是什麽,就被宋顯珩封住了紅唇,伴著熱絡親吻再穩不住氣息,自然沒瞧見宋顯珩在瞧見那物件時驟然盛起的狼光。

    宋顯珩猛然間將她壓在身下,同時手用力在她的衣襟一撕,她身上紅色的喜服應身而裂,露出了她隻穿著紅色抹胸的凝脂般的肌膚!

    謝蓁迷迷糊糊中隻覺得身上一涼,卻又被覆著一溫軟物件,待細看之下頓時羞得滿麵通紅,“這什麽……”

    “西域的綺羅衣,王妃挑了這,難道不是想本王替你試一試?”宋顯珩低沉蘊著笑意的聲音響起,縈繞耳畔,燒的謝蓁根本抬不起頭。

    綺羅衣,分明是……這欲遮還休,還不如不穿!

    宋顯珩卻是帶著欣賞,感歎的目光,一寸一寸像是俯視這片盛景。紅色的錦榻上謝蓁白皙嬌好的身體襯得愈發嬌豔。衣襟解開處,他所熟悉的淡淡的香氣,若有若無,暗香浮動,勾動了他全身的情火。

    他的大手撫摩過她那雙雪藕般的玉臂,順著她嬌柔無骨的纖腰緩緩向下,“莫怕。”

    就像幾次他同自己說的那般,可這回卻染上了更深沉的情緒,謝蓁的心尖顫動,帶著一絲羞澀地迎向他,幾乎被宋顯珩眼中深不見底的山淵吸了神魂,伸手撫上那修長眉眼,傷口愈合,細微得幾乎看不出痕跡,卻依舊叫她心驚回憶,她差點……就失去他了。

    雪白晧腕攀附,竟是要搶去主動權般,女子毫無章法地強吻叫他依稀記起最初時的交鋒,那時自己也是這麽被占了便宜,若是早知……宋顯珩凝著眼前殊色眸中再不掩慶幸與寵溺。

    謝蓁做慣了啃完就跑的行徑,這回也是,糊了宋顯珩一臉看他還如此高興,飛快地抓起被子果斷裹成球地滾到了一角,還一副我們該愉快地睡覺了的神情,看得宋顯珩怔愣過後,更是難得笑出了聲音。

    知道自己這樣很慫的謝蓁臉上一陣一陣紅的,索性連腦袋一起蒙上,很快就被宋顯珩救了出來,之後的結合順理成章。

    他伏下身去,抱著她,吻著她的脖子與耳垂,弄著她的鎖骨,他伸出手輕輕撫摩著她的身體,想讓她疼痛得揪成一團的身體放鬆……

    桌上紅色喜燭燃著,微弱的燭光將屋裏的一切照得朦朦朧朧,春宵長,春意正濃。

    情之一事從來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兩情相悅,曆經生死,大抵已是成就了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