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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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用完早膳,便有人來稟報說肖重君突感不適,要孫柔寧去看一看。

    孫柔寧站起來,隨即看向歐陽暖:“弟妹,我心裏慌得很,你陪我一起去吧。”

    歐陽暖看著她,微微笑道:“是。”

    董妃娘娘看她們一來二去,臉上的笑容更是溫和。

    安泰院。

    桃夭整張臉的顏色都變了,似乎嚇得不輕。

    “到底怎麽回事?我走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麽一會兒功夫人就昏過去了!”孫柔寧坐在椅子上,丫頭送上來一杯茶,她慢慢喝了一口,才問道。

    “奴婢……奴婢……”桃夭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惶恐的磕頭稱罪,仿佛自己罪孽深重似的,那副委委屈屈的卑微模樣,瞧得歐陽暖不由得跟著搖頭。

    “好好說清楚!”孫柔寧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一絲淩厲,仿佛隻是好奇,所以才隨口一問。然而這句話卻把桃夭嚇得麵色發白,跪坐於地上,雙肩微微發顫。

    歐陽暖看向孫柔寧,孫柔寧神情自若,麵帶和善,似乎並沒太深的用意。歐陽暖一時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但不管她是無意還是刻意,在自己麵前教訓她丈夫的侍妾,總是不太妥當的。

    “世子妃,世子早上精神很好,誰知桃夭姑娘進去伺候了一會兒,不知怎麽的突然驚叫一聲,奴婢們進去的時候,就看到桃夭姑娘衣裳散亂,麵色慌張,世子卻吐了血。”

    桃夭早被孫柔寧嚇得麵色發白,口不能言,講出這番話的人是另一個眉清目秀的丫頭。

    “哦?”孫柔寧抿著唇笑,笑容中莫名的帶著一股寒意,“桃夭,你作何解釋……”

    “回世子妃,奴婢……”桃夭幾乎驚駭的說不出話來,半響方道,“世子宣了奴婢進去伺候,奴婢也是勸說過,可是世子……奴婢並不曉得會變成這樣,一切都是奴婢的罪過,奴婢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桃夭冷笑,“明知道世子身體不好還要去媚主,你可還有將我這個主母放在眼中?”

    桃夭變了臉色,隻是眼中仍含了一絲倔強。

    原來是這樣,歐陽暖歎了口氣,主子要求如何,她一個侍妾又該如何拒絕呢?但是這樣的話在女主人麵前是說不出口的,所以一向伶俐的桃夭才會說不出話來。雖然歐陽暖從心底裏對這個地位太過特殊的侍妾不太感冒,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桃夭著實是有些太倒黴了。

    “我是你的主母,怎麽能容忍你這樣的丫頭在身邊,來人哪……將桃夭拿下,按規懲戒!”

    “世子妃恕罪!”桃夭一陣哆嗦,在地上反複叩首,“世子妃息怒,桃夭並非有意冒犯……”

    求饒聲中,守候在院子外頭的媽媽們湧進來三四名,不由分說的拖了桃夭往外走,桃夭大叫,卻被人隨即用帕子堵上了嘴。

    並不止如此,孫柔寧立刻叫了院子裏的管事劉媽媽進來,冷冷道:“劉媽媽,你是怎麽管事的,我平日裏太仁慈了是不是,竟然縱容丫頭放肆,你是要讓她爬到我頭上來嗎?這樣的賤婦,居然敢處處與我對著幹,當真以為自己身份貴重不成?別以為討了男人喜歡就了不起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難不成真以為自個兒是郡主公主不成!”這話說了一半,她側首將視線瞟向歐陽暖,“弟妹以為呢?”

    孫柔寧最擅長的就是指桑罵槐了,這也不是第一次,歐陽暖吟吟一笑,頷首:“大嫂說的極是。劉媽媽,以後你可要當心一些,別再讓這些丫頭以下犯上,惹大嫂生氣了。”

    劉媽媽連忙磕下頭去:“是!”

    歐陽暖掛著那溫和微笑,從椅子上起身,道:“大嫂,我還要準備給太子妃的禮物,先行告辭了。”

    孫柔寧冷笑一聲,道:“弟妹貴人事忙,不敢多留你。”

    出了安泰院,紅玉低聲道:“小姐,世子妃也太過分了,要教訓丫頭都趕著您在的時候。”

    歐陽暖冷冷一笑,孫柔寧哪裏是在斥責桃夭無理,分明……分明暗裏字字句句都是另有所指,別有用意。不過,孫柔寧又能高興多久呢?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兩天了。

    既然她急著要上來送死,歐陽暖又怎麽會拒絕……

    太子府。

    “滿口胡言……”周芷君的聲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簡直是要把屋頂都掀翻了。

    此刻的她披頭散發地坐著,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眼窩深陷,左臉上三道可怖的疤痕,完全沒有平日裏精心裝扮的美麗模樣,一臉的憔悴失落,唯獨眼中帶著瘋狂的惡毒:“我不信!一定有人動了手腳!怎麽可能什麽都查不到!”

    “主子,奴才真的查過了,但當時的馬已經被處死,負責喂養馬匹的侍從也被貶斥,一時之間真的查不到什麽證據,也許……也許當時真的是一時驚了馬!”一個侍衛跪倒在地上,滿臉都是惶恐。

    “廢物,除了馬,還有那豹子呢?它會無緣無故跑出圍場嗎?簡直是可笑!那麽多侍衛都瞎了嗎?”一旁周芷君身邊的胡媽媽連忙道。

    “主子,奴才已經查過,豹子的確是在圍獵的時候受了驚,衝出了那些侍衛的包圍,正好圍場附近的人一時大意,才會把它放了出去……”

    “什麽一時大意!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你當我是傻子嗎?”周芷君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然而一動,就牽到臉上的傷口,不由疼的吸冷氣。

    “主子,主子!您別這樣了,千萬顧著自個的身子啊……”胡媽媽眼見周芷君一張臉毀成了這個樣子,忍不住老淚縱橫,不知哪個殺千刀的人,竟然做出如此惡毒的事情來,這讓太子妃以後可怎麽見人呀。

    “我現在這張臉變成了這個樣子,太子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我該怎麽辦!一切都完了,都完了!”周芷君一把掐住胡媽媽的手臂,說著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太醫已經來看過,說野獸的利爪都帶有毒素,若是傷口在別處都很難愈合,更何況臉上的皮膚那樣嬌嫩,就算能愈合,也一定會留下疤痕。從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起,周芷君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她真的不願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她的美貌,她的美貌是她用來留住太子的重要籌碼,現在沒了這張臉,肖衍連這裏一步都不肯踏進來!

    “太子妃,您先別急。”胡媽媽趕緊安慰道,“您不要相信太醫的話,宮裏的庸醫治不了難道全天下這麽多大夫都沒辦法不成?咱們一定能找到法子醫治的!您可千萬要放寬心!”胡媽媽看周芷君的臉色好看了點,連忙想著還要轉移主子的注意力才好,“隻是以後主子一定要當心,千萬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了!”

    周芷君聽了這些話臉上的灰暗消褪了下去,慢慢有了一些血色,她對著墨荷齋的方向恨聲道:“哼,我吃了一次虧,難道還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不成。這次的帳我自然好生記著,遲早有還回去的一天。要不是老太君一再交代要忍耐,我何至於如此委曲求全?可如今差點連命都沒了,林元馨當真是欺人太甚!還有那個歐陽暖、大公主,她們都是一丘之貉!我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周芷君這裏說的咬牙切齒,幾乎恨斷了心腸。

    一旁的丫頭阿梅小心翼翼地勸說道:“娘娘,那些事情以後再說,您先好好歇息吧。”

    周芷君橫眉怒視她:“剛才讓你去請太子,他人呢?”

    阿梅一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太子……太子說有事在忙……”

    周芷君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變得猙獰可怖起來。

    墨荷齋。

    肖衍正陪著林元馨說話,林元馨突然笑道:“太子妃那邊來人說她身子不舒服,殿下可要去看一看?”

    肖衍的麵色很冷淡:“她現在需要的是大夫,我去了又有什麽用。”

    林元馨嫣然笑道:“太子妃總是盼望著您去安她的心呀。”

    肖衍一愣,隨即想到歐陽暖說的那句話,心中一動,隻笑道:“她這兩天都是滿口怨言,疑神疑鬼的,非要懷疑是你和暖兒陷害了她,我聽著那些話真的心煩。”他也知道,這件事和歐陽暖脫不了幹係,可那又如何,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周芷君總是不厭其煩地描述著她如何狠毒,他聽著覺得可笑,誰是真正幹淨的呢?幹淨的人在這樣的世界根本活不下來。若她不先去迫害別人,人家也不會來反將一軍。

    林元馨笑著道:“殿下何出此言?”

    肖衍慢慢道:“你可知道這兩天她在我的麵前說了你們多少壞話,我討厭饒舌的搬弄是非的女子,簡直就像是一隻急於爭搶食缽的母雞。”

    林元馨微笑:“殿下覺得我也是爭食的母雞嗎?”

    肖衍搖了搖頭說,“你比她要溫婉多了。”

    男人,明明知道真相,卻還是隻願意相信眼前的虛幻。林元馨的雙手輕輕地揉捏著肖衍的肩背:“其實我什麽也沒做,太子妃用不著遷怒於我,我隻是每天想著如何讓殿下快樂安康,並且為你多添了一個兒子罷了。”

    肖衍歎了口氣,拍拍她的手道:“委屈你了。”

    林元馨微微垂下眼瞼,仿佛無心一般道:“太子妃一向性子要強些,輕易不告病喊痛的,不如殿下去看看也好,我也陪著您一起去。”

    肖衍蹙眉,但是看著林元馨很溫柔的模樣,便點了點頭。

    才至雅蘭閣門口,便聽得呼號哭泣之聲連綿不絕。肖衍麵露不悅,林元馨擺擺手,示意院子裏的丫頭不必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屋子內,正見周芷君滿麵漲紅,披頭散發,手裏舉著一把戒尺,一記一記狠狠打著地下跪著的一個丫頭。屋子裏的丫頭媽媽們跪了一地,口口聲聲勸著,“太子妃息怒……”

    周芷君打得興起,惡狠狠道:“滿口胡言,誰說太子不來看我的,分明是你跟墨荷齋的那個狐媚子蛇鼠一窩,夥同她來作踐我!你以為她以後能做太子妃呀,你以為她能好好生出個小太子來嘛,別作夢了!這孩子還不定生出來是個什麽東西!”話未說完,隨手將戒尺砸在阿梅的頭上,砸的她滿臉都是血。

    “住口!”

    周芷君一愣,猛地瞧見肖衍站在門口,一時也愣住了,訕訕的不知怎麽才好。

    肖衍冷冷道:“不是說病了麽?還能打人,可見精神很好。”

    屋子裏無人敢作聲,靜得如冰窟一般。周芷君勉強笑著行禮道:“我……丫頭不懂事,我教訓了兩句。”

    “可見是我耳朵出了問題,你剛才說到什麽狐媚子!”肖衍的語氣森冷。

    胡媽媽忙解釋道:“太子妃一向仁厚,從不與奴婢們生氣的,都怪這丫頭太沒規矩,竟然頂撞太子妃,氣急了才打了她兩下。”

    阿梅在這時候卻突然跑到太子跟前跪下,滿臉是淚,和著一臉的血,看起來十分可怕:“奴婢奉命去請殿下,沒能請來,太子妃才大發雷霆,打了奴婢出氣,都是奴婢的錯,求殿下不要怪罪娘娘,她隻是一時氣憤,才罵了太子您,才……詛咒林妃娘娘流產的……”

    這話一說,肖衍的臉色愈加難看,逼視著周芷君道:“堂堂的太子妃,在這裏鬧成這樣,真是沒規矩!竟然還說得出這麽惡毒的話!”

    周芷君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一樣,難看到了極點,隻訥訥說不出話來。卻是林元馨在旁邊歎息道:“太子妃,你怨恨我也就罷了,何苦連我肚子裏的孩子都不放過,那也是殿下的骨肉啊!”

    周芷君大怒,指著阿梅厲聲道:“胡說八道!我何曾說過那樣的話!”她話一說完,突然醒悟過來,這一切都是林元馨在背地裏害她!

    肖衍冷眼看著伏在自己腳下哀哀哭泣的阿梅,道:“太子妃,你嫉妒林妃有孕,出言詛咒不說,竟然還怨懟於我,口出諱言,你看看你自己,哪裏還有太子妃的尊貴和體麵!即日起,你閉門思過,沒我的手令不得出府半步!”

    “殿下,阿梅她……”林元馨提醒道。

    “這個丫頭你處理吧。”肖衍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周芷君滿麵惱恨地盯著林元馨和阿梅,現在她已經完全明白,這一切都是對方設好的陷阱!

    肖衍頭也不回地走了,林元馨微笑著對周芷君道:“太子妃,您要好好養病才是,對了,既然您被禁了足,想必太祖的祭禮您是不會去了吧,也好,臉上傷的這樣重,吹了冷風就更難康複了。”

    周芷君厲聲道:“林元馨,一切都是你策劃的是不是!”

    然而林元馨卻已經去的遠了,周芷君恨得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一轉眼,便到了太祖皇帝的祭禮。

    皇宮內設了專門的祭壇,方圓三丈許,壇前張掛了素白絲幔,絲幔之後,一列鍾磬琴瑟,錚錚琮琮之聲隨風而來。

    昨天一整夜,歐陽暖都不曾合眼。東方透出一絲魚肚白,臥房外那盞罩著黑紗的燈罩立即被紅玉除下。整個院子都開始了忙碌。菖蒲將門簾挑起半邊,小廝早已挑來一擔熱水在院子外頭等候著,紅玉進門替歐陽暖洗臉梳頭,換上衣服後,碧雨便送上銀耳湯。

    因為皆是正裝出席,歐陽暖隻覺得衣服穿在身上特別的悶熱,看肖重華臉上卻很平常,不由伸出手去摸他的臉,果然一滴汗都沒有,不由得嘖嘖稱奇。肖重華也沒顧得上跟她說話,隻叮囑她早上少喝水,便匆匆出去了。他要早一步趕到皇宮裏去,女眷們則是稍後才能進去。

    五更時分,歐陽暖、孫柔寧便已經著裝整齊地進了宮。

    進宮後就是男女按品級分別列隊,大公主為女眷中最尊貴者,她一身正紅金繡翟紋禮服,發上的攢珠金冠鑲了九股鳳釵,看上去華麗且端莊,此刻整個人都被眾多女眷包圍著,歐陽暖看人頭攢動,便放下了去請安的心思,再四下一看,便看到了熟悉的人。

    鎮國侯府老太君是正一品夫人,歐陽暖瞧見外祖母的時候,就看到她頭上戴著綴著珠翟、珠牡丹、金寶鈿花、銜珠金翟等等金飾件的金翟冠,沉甸甸的怕是有好幾斤重。身上穿著領闊三寸的花鳥紋樣刺繡紵絲大袖衫,鑲金邊杏紅緞麵鳳凰雲紋刺繡霞帔,猩紅緞麵五彩連波水紋刺繡百褶裙,看著富麗堂皇五彩輝耀,比自己身上的服侍還要隆重。沈氏正在一旁攙扶著她,老太君畢竟出身名門,雖然年紀大了,一步步卻走得極穩,甚至聽不到那些首飾碰撞的清脆聲響。一看見歐陽暖,老太君便立刻向她笑著點了點頭。

    歐陽暖知道入了隊列便隻能按照個人品級站著,絕不可以隨便走動,也便站在原地,隻是會意一笑。耳邊傳來孫柔寧的一聲冷哼,歐陽暖故作不覺。

    禮部侍郎躬身請宮中嬪妃和各府貴人,於登壇之前三拜九叩之後跪酒,進爵盞。於是在這一瞬間,伴著赤錦金琉的宮牆殿閣,靜謐的近似死寂。

    樂聲止,才登壇。能登上祭壇的隻有皇帝一人而已,所有的皇孫貴胄、顯赫官員以及嚴妝禮服的命婦隻能跪於祭壇之下。而禮部祭祀官讀冊,所有人隻得肅然跪聽,不能有絲毫的倦怠畏冷之色,否則就是失儀。

    因為整套禮服繁瑣沉厚,跪得太久,不由自主就覺得汗水打濕了背脊。

    禮官大聲道:“再叩。”

    孫柔寧扯開唇,緩緩跪下,用極低的聲音對歐陽暖道:“弟妹,怎麽你不去前邊?”

    她的意思是,歐陽暖貴為郡主,應當站在大公主的身後,這一點,早在五天前大公主已經派人來說過,可是被歐陽暖婉拒了。她既然已經出嫁,自然是要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入列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必須和孫柔寧站在一起,至於原因麽……歐陽暖微微一笑,發鬢上綴飾的綠色寶石珊珊起伏,半點也不理會對方的挑釁。

    看歐陽暖毫不理會,孫柔寧眉峰一挑,眼梢處掠過一抹陰鳩,不由望向歐陽暖,卻見對方濃密的長睫安靜無波,什麽也看不出來。

    風又起,送來隊伍中無數的香粉味道,在宮闕重重影裏壓了過來,那無法疏解的味道,讓孫柔寧一時之間有些悶氣。尤其是歐陽暖的身上,竟然隱隱傳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冷香氣,明明十分好聞,後來卻讓她有些暈眩。

    恍惚時,耳邊隻聽祭祀官喝道:“起……”

    孫柔寧下意識地站起來,不知為何覺得眼前一黑,她一把抓住了歐陽暖的手臂!她的指甲極長了,纖嫩手指搭在歐陽暖的手上。那指甲上鮮紅的丹蔻,明晃晃的,都映在了歐陽暖的眸子裏。

    孫柔寧的指甲近乎是惡狠狠的,歐陽暖卻仿若關切地笑了笑,垂下了頭:“大嫂,你這是怎麽了。”

    孫柔寧目光驀然一顫,轉頭看向歐陽暖。

    歐陽暖看向她的眼睛裏帶著十分的親切,殷紅的唇中慢慢展開,旋即,烏金似的眸子深處就有了火光微爍。

    孫柔寧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整個人已經摔出了隊伍。

    就在此時,樂聲突止。

    一片寂靜裏,所有人都看見孫柔寧突然從隊列中摔出來,極為觸目。

    幾百年來,人們一直認為皇宮是個非常神聖的禁地。宮中有各種神靈守護,而殿神守護著所有的宮房殿堂。傳說殿神經常半夜裏出來四處巡遊察看,保護皇帝,所以宮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八字兩開地躺在炕上睡覺,睡相難看不說,衝撞了殿神可是了不得的罪過。睡覺的時候尚且不可以,更遑論是在這種祭祀的莊嚴時候呢?孫柔寧頓時嚇得變了臉,跪在地下一動也不敢動。

    不少人看向這位世子妃的眼神,就帶了一絲鄙夷,站一會兒都站不穩,真是窩囊得很,半點儀態都沒有!

    歐陽暖對一旁的一個綠衣宮女笑了笑,道:“勞煩你去扶我大嫂起來。”

    綠衣宮女目中一閃,低頭應道:“是。”說著,她快步走上去攙扶孫柔寧,“世子妃,您沒事吧。”

    “沒事。”孫柔寧驚得臉色刹白,心裏其實將歐陽暖恨到了極點,她這兩天千方百計讓歐陽暖不痛快,對方都一聲不吭,原來在這裏等著,給自己這麽大的難堪!孫柔寧這樣想著,先是向歐陽暖投去殺人一樣的眼光,隨即對著那宮女,強忍著由嘴邊擠出一團笑容。

    “呀,這是怎麽了?”綠衣宮女用手攙扶著孫柔寧起來,自己的袖子與孫柔寧大大的裙擺無意中交匯了一瞬,隨即她動作凝滯,十分驚慌地指著孫柔寧輕輕驚呼。

    這聲音不大不小,上麵的皇帝和禮官聽不到,恰好周圍的命婦全都聽清楚了,一時眾人又向孫柔寧看過來。

    這時候,大家看到孫柔寧站起來的地方,地麵滲出一片血漬。

    “世子妃,您流血了,是不是哪兒磕破了?”綠衣宮女連忙道。

    “沒有啊。”孫柔寧下意識地察覺到了不對,要甩開宮女的手,卻覺得她的一雙手仿佛鐵鉗一樣抓得緊緊的。

    眾人都看到了那地麵上的血漬,一旁的朱凝碧驚呼:“啊,是經血!”隨即她看向孫柔寧,失聲道,“你不要命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大家知道這是什麽地兒,祭壇,女人的經血在這裏汙了地麵,既得罪神靈,又得罪太祖皇帝!真是死到臨頭了!

    就在這時候,禮官宣布第一輪禮節暫歇,請眾人稍候。於是,原先在前麵的人也注意到了這裏的騷動。

    “是她……”孫柔寧指著歐陽暖,剛要說是她將自己推出來的,卻看到歐陽暖快步走出來,對眾人溫柔賠笑道:“不是經血,是因為剛才大嫂磕頭的時候,她不小心磨破了膝蓋。”

    孫柔寧頓時一愣。

    那綠衣宮女也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慌忙趴在地下,用袖子使勁擦著地上的血跡,很快便擦幹淨了。

    在這個瞬間,孫柔寧被歐陽暖弄得很糊塗,她先是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逼得自己失態,接著又讓宮女來誣陷自己,現在卻又站出來為自己解圍,這樣一來,豈不是自相矛盾嗎……孫柔寧氣的幾乎眼睛都漲紅了,可是看著歐陽暖一副體貼溫柔的樣子,頓時噎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眾人看到這一幕,低聲議論了一番,也就過去了。這犯錯的是燕王府的世子妃,真的追究起來也實在是說不清楚,大家裝聾作啞,當做沒有看到也就罷了。

    就在這時候,前麵突然有人驚叫:“幔帳走水了!”

    眾人聞聲望去,就看到前麵的祭台上,雪白的幔帳突然燃燒了起來,一旁的太監立刻反應過來,撲上去壓住幔帳,很快就撲滅了那一角的火焰。

    祭祀官麵色慘白,撲至皇帝麵前,大聲回稟道:“幔帳無緣起火,一定是太祖皇帝震怒了!”說罷呈上半截燒斷的幔帳。

    皇帝起身接過了。打量了片刻,就轉身舉給眾人。

    幾乎所有人心裏都想,這是太祖在發怒。

    祭祀官跪在地上,大聲喊道:“太祖震怒,必有緣故!請陛下徹查,台下定然有人做了觸怒太祖之事!”

    眾官員和命婦此時俱都愣住了,聞言一時嘩然,半晌之後有人就慢慢地把隱匿著驚懼興奮的目光飄向孫柔寧。

    一片死寂中,卻聽到一個聲音突兀地道:“是燕王府的世子妃!是她的經血玷汙了大殿!”

    這是慣常多嘴的朱凝碧,她的話剛說出口,便被一旁的人捂住了嘴巴。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在一片靜謐之中,這樣的話是何等的突兀。

    所有人自動分開一條道,讓孫柔寧暴露在皇帝的視野裏。

    肖欽武從未如此憤怒過,因為在他的心中,觸怒太祖是犯了大忌諱的,不管是誰,都決不能犯下這樣的錯誤!他居高臨下直視向孫柔寧,視線裏也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孫柔寧感到一陣麻麻的涼意慢慢爬上脊背,隻瞧見一旁的歐陽暖麵容平靜,沒有絲毫的波瀾。

    “我……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小日子……不是……”孫柔寧的聲音在顫抖。

    “來人。”皇帝揚聲道,“將她帶下去,稍候另行處置!”

    孫柔寧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人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等祭禮過後,相關人等都被帶到了大殿,大家知道這是要處置孫柔寧了,一時不由得氣氛十分冷凝。

    肖欽武一向是個仁慈的君主,但此刻他卻麵色陰沉如鐵,環顧四周,冷冷道:“罪婦何在?!”

    太監忙趨前道:“燕王世子妃跪候在殿門外,等候發落。”

    肖欽武神情凝滯如冰,道:“傳她上來!”

    孫柔寧滿臉憔悴,淚痕斑駁,不複往日嬌媚容顏,一進來便下跪嗚咽不止。

    歐陽暖淡淡看著她,臉上並無一絲幸災樂禍的情緒,孫柔寧似乎感覺到了歐陽暖的視線,猛地抬起頭來,恨得咬牙切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殺意騰騰奔湧而上。

    皇帝還未開口,她已經哭訴道:“罪婦有罪。”

    大公主冷笑:“你的罪過可大了,先是殿前失儀,接著經血汙了大殿,惹怒了太祖皇帝,才引來這樣的災禍,你可知道,這是開國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一旦被確認了觸怒神靈的罪過,就是死路一條!想到這一點,孫柔寧的心緊緊揪在一起,胸前後背立時滲出一片冷汗。皇家宮院每一個角落,似乎都隱藏著無數凶險的厄運啊!而她現在,就落入了歐陽暖為她挖好的陷阱!先是太子妃,然後輪到她了!

    “罪婦有罪,可這罪過不是我自己的,是別人強加給我的,這罪魁禍首就在大殿之上!請陛下明察!”

    死不認錯還要攀扯別人,肖欽武倒抽一口冷氣,額頭的青筋根根暴起,道:“你無知……難道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旁人冤枉你?!”

    孫柔寧無比驚恐,膝行兩步伏在地上泣涕滿麵:“我原本好好的……”她忽然驚起,指著一旁侍立的歐陽暖厲聲道:“是你!是你推了我一把!害得我跌倒在地!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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