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遙遙墜在身後，將視野中延綿起伏的無盡山嶺都染成了血色，冰封數月的大地早已寸草不生，薄薄的暮靄更是掩不住空氣中金鐵肅殺的味道。

    矮崖之上，年輕的第七軍團長派克身著暗銀重鎧，手扶一柄長劍迎風而立，神聖聯盟的軍團戰旗在身側招展飛舞，獵獵作響。

    望著一道道愈發陡峭的山嶺橫亙在前，如同層層壁障堆疊直到視野盡頭——視野盡頭便是那道被夕陽染成黑紫色的高聳而遙遠的冰霜山脈的山腳，派克輕吐了一口氣息。凜冽的寒風迎麵呼嘯，白汽在他紋著獅鷲徽章的胸甲上凝起一層蒼白的淡霜。

    前方便是被稱為荊棘嶺的區域。

    再往前一步，便不再是他該駐守的蘭格防線。

    再往前一步，便違背了戰爭議會的禁令。

    一道影子從雲中落下。

    是一隻銀羽鴿，他身旁的一位副官將其接住：

    “偵查二隊消息，腐牙兵團有異常調度，這是大致的兵力圖與防禦工事測繪圖。”

    派克接過，掃了一眼，將之丟下矮崖。

    “這是第幾個了？”他冷冷的問，語氣肅殺得讓一旁的莫林都打了個哆嗦，少年印象中和藹可親的老爹從沒像現在這般殺氣逼人。

    “第，第五個，還有幾支小隊沒有傳回消息，”派克的副官也滯了一下：“按這個架勢恐怕那幾個兵團也同樣出現了異常調度。”

    “枯手，死息，冰刃，黑炎，腐牙……”派克緩緩地說著：“再把東邊剩下那三個都算上，區區八個不入流的亡者兵團就想攔住我們的去路麽……”

    他冷哼了一聲：“未免太瞧不起我獅鷲之盾了。”

    來自冰霜山脈的寒風凜冽，但聽到這話副官額上依然滲出了汗珠，他低下頭略為急促地說：“看它們的兵力調度隻是卡主了一些平坦的地勢，我，我們可以稍微繞路，借道那幾個拉爾克兵團負責的防區，不一定要和亡者兵團發生衝突。”

    “沒有時間。”派克否定道：

    “四大軍團被困，冰霜要塞告急，誰也不知還會不會有其他變數，我們耽擱不起。”

    他轉過身，茫茫戈壁上陣列著數以萬計的整裝待發的士兵。

    莫林記得原本老爹隻打算分出三成的兵力前往冰霜要塞，但在接到戰爭議會的命令禁止他出兵後，荊棘嶺防區的過境通行請求又被其中幾個亡者兵團拒絕，老爹便決定放棄蘭格防線親自率兵前去支援，眼下這片戈壁上估計已陣列了第七軍團近半的兵力。

    除了全副武裝的戰士，少年還看到了不少的後勤人員與魔法機械。

    冰霜山脈地勢高絕，連飛艇都難以在其上穿梭，就連沒有戰鬥能力的後勤人員恐怕也得跟隨戰職在地麵一路前行。

    “我知道，你們中至少有一半人在這場戰爭前從沒當過軍人，在拿起兵刃前或許你們隻是一個普通的生活職業者，一個機械師，藥劑師，甚至少數可能連職業者都不是，從來沒有接觸過魔力之海，隻是一個力氣大些的莊稼漢子。”派克開口說，他的聲音並不洪亮，但在魔法加持之下傳遍所有人的耳畔：

    “剩下的一半中也少有人真正來過四疆前線與混亂廝殺，你們或許隻是普通的城市守備，或許是隻貴族或商團的護衛，或許半輩子中最棘手的敵人也隻是酗酒傷人的暴徒，過去幾周在蘭格防線上的戰鬥便是你們擁有的全部經驗。”

    “但你們確實都是勇敢無畏的戰士，”派克重重地說道：

    “你們在邊境防線告急崩潰時毅然加入軍隊，加入這場慘烈的戰爭，僅受過短暫的訓練後便被分配在我們第七軍團，來到蘭格防線駐守。我知道你們都有拚死守住蘭格防線的決心，你們都已做好了埋骨於此的準備。”

    “但現在我必須帶領你們離開這片防區。”他停頓了片刻，目光掃過微微躁動的軍陣。

    “我將帶領你們前往冰霜要塞。”他說道：“那裏的環境比這裏惡劣百倍，那裏的情況也比這裏危急百倍，你們或許無法理解這個決定，但你們可以信任我，你們必須信任我。”

    “情況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冰霜要塞一旦失陷後果不堪想象，於是我會帶你們前往那裏，我會帶你們前去守住那座要塞。”派克舉起利劍指向天邊那道遙遠而高聳的山脈，他高昂激凱的聲音傳於四野：“相比蘭格防線，那裏更需要你們，更需要你們的堅盾利劍，需要你們的無畏身軀，需要你們的怒吼咆哮。”

    “現在已沒有人能代替你們，你們是冰霜要塞唯一的希望，是整條南境防線唯一的希望，托德爾的秩序之火已經交在了我們手中，我們必須去守護它，我們拚死去守護它。”

    年輕的派克緩了緩，語氣再次沉了下來：

    “如果有人敢攔在我們的去路上，有人試圖阻止我們去支援冰霜要塞，無論他們打著什麽樣的旗幟，無論他們隸屬於哪方勢力哪個國家，無論有沒有戰爭議會的調令，我們都將衝過去。”

    “我們會踏平他們，踏碎他們。”

    “踏碎他們！！！”數萬戰士整齊的咆哮聲震得大地都隨之顫動。

    “出發！”

    年輕的派克縱身躍下矮崖，率軍離開了蘭格防區。

    “呼……”莫林長出了一口氣。

    看著年輕不羈的派克老爹在出發前揮劍鼓舞士氣，少年也忍不住跟著熱血沸騰，恨不得時光倒流讓這個影像幻境變成真實，好讓自己能拔出短劍跟隨老爹去戰鬥。

    但當龐大的軍團逐漸開動，望著遠方那層層的山嶺少年心裏又有些擔憂。

    在觀看這段影像前莫林已多次查閱過資料，別看在這矮崖上已能望到天邊那道高聳的冰霜山脈，但中間怕是依然相隔了上千裏數百道的荒蕪山嶺，荊棘嶺防區範圍很大，即使沿著最平坦的道路行軍以低階戰士的速度都要數天時間，更別提中間還有好幾個亡者兵團的刻意阻攔。

    也不知道老爹到底能不能及時率軍趕到。

    回憶了一翻腦海中記下的這片區域的地圖，發現很難從那些錯綜複雜的山嶺圖中獲取什麽有用的信息，少年不禁有些懷念奧蘭，如果那位獅鷲戰隊的隊長此時還和自己一同觀看影像記錄應該能告訴自己好多東西。

    這段影像到此結束，場景開始變化。

    ……

    莫林發現他來到了一條冰凍的溪流邊。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夜空中掛著一輪月亮，蒙著一層薄薄的血光顯得很是不詳。

    軍隊似乎正在休整，至少跟在老爹身邊的這個兵團正在休整。

    一些士兵正用機械切割刃從冰溪中切下大塊蒼白的冰塊放在化冰桶裏製取水源，莫林知道在作戰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盡可能地節省魔力，凡是能用魔法機械完成的工作便盡量不使用魔法卡牌，尤其像這樣的急行軍，低階戰士的每一份魔力都必須使用得恰到好處，每個短暫的休息時間都必須用來冥想恢複。

    否則軍隊便很難保持最高的急行軍速度。

    年輕的派克沒有休息，他正在和兩位鎧甲上紋著兵團徽章的兵團長交談。

    明滅不定的光亮下，莫林隱約記起這兩位高大的兵團長，他們應該是當初老爹剛來蘭格防線換防的時候，上一位將軍尼克德麾下的兩位團長，尼克德將軍在換防時把麾下還有餘力的士兵編了兩個兵團交由他們兩人讓他們繼續守衛蘭格防線。

    但此刻他們正與派克爭論，莫林發現老爹的臉色很差。

    “派克將軍，您的指揮造詣我們都很佩服，在蘭格防線的布置調度也都看在眼裏，但這次擅自出兵未免太過魯莽了，沒有戰爭議會的調令擅自行事恐怕不妥。”其中一個兵團長說。

    “所以呢？”派克冷冷地問。

    “我還是覺得應該回防蘭格防線，就算要去支援冰霜山脈也不應該帶著我們兩個兵團，戰士們都是在蘭格防區打生打死了幾個月，也隻有在那條防線上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另一個兵團長說道。

    “這是中午作戰會議上已經決定的事情，你們現在提出異議是什麽意思，難道說要違抗軍令？”派克淩厲的目光掃過兩位大漢：“還是說因為我沒有遵守議會的調度，兩位打算奪了我的軍權將我綁回去請功？”

    “不敢，但，”那位兵團長麵紅耳赤地說。

    “沒有什麽但是，聯盟戰時第一條例是怎麽說的！”派克訓斥道。

    兩個漢子都是三四十歲的樣子比年輕的派克大了許多，但聽到這句話卻都低頭不語。

    “第一條例怎麽說的？！”派克語氣極為嚴厲。

    “戰時……一切以直屬上級命令為準。”兩個兵團長半天終於吐出一句話。

    “那現在你們的直屬上級是誰？”

    見兩人又沉默不語，派克冷笑道：“尼克德將軍戰功赫赫，誰想到親手選出的兵團長居然是這副樣子，既然劃歸我的軍團，居然連最基本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

    兩位兵團長低著頭喘著粗氣，卻難以再出言反駁。

    “或許你們這兩個兵團戰士確實更習慣蘭格防線，或許在你們眼裏南境的局勢並不算危急，或許你們覺得冰霜要塞就算失守後果也不是難以承受不值得違背議會前去支援，又或許你們還不信任我麾下的偵查小隊以及塞維斯導師的觀測結果，但這些不是你們可以違抗軍令的理由！”派克緩了口氣繼續道：

    “我手下大部分都是新兵，缺乏戰鬥經驗，你們這兩個老兵兵團我是絕對不可能放回去的，至於你們兩個，要麽繼續帶領你們的兵團隨我去守衛冰霜要塞，要麽我將那兩個兵團打散和其他兵團混編，你們倆給我滾回拉爾克帝國去讓修養中的尼克德將軍給我一個交代。”

    “看在傍晚出發時沒有當眾質疑我的決定，我饒你們一次。”派克右手撫著劍柄。

    “如果你們要留下來，有意見可以在作戰會議上討論，可一旦我做了決定還像今天這樣拖泥帶水，就直接軍法處置。”他毫不留情地說：“是去是留，快點決定！”

    兩個高大的兵團長彼此對視了一眼，苦澀地說道：“我們願隨將軍前往冰霜要塞。”

    莫林看到年輕的老爹臉色緩和了一些。

    “我們已經接近枯手兵團的防區，看偵查隊傳來的情報那隻屍巫是打算用全部兵力硬攔我們的去路，以為這樣能嚇到我麽……”派克冷哼了一聲：“我不管枯手把它的大本營藏在哪，你們兩個兵團去給我把那隻屍巫的腦袋帶回來祭旗。”

    “是。”

    “尊令。”

    兩個兵團長領命而去。

    年輕的派克凝目望著夜幕下長長的隊列，眉頭緊鎖，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少年能從那微顫的眉角看出老爹之前的底氣並沒有他表現的那般強硬，他也知道這時候肯定還有更多的將士對老爹的命令心存疑慮，隻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畢竟戰爭議會的威嚴深入人心，擅自離開他們的防區難免引起異議。

    這時候的派克老爹也就隻有二十五六歲吧？擔任軍長可不光是榮耀，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責任，另外他還不畏議會的威嚴擔下擅離職守以及率先向亡者同盟發起進攻的責任，不顧部下反對的聲音執意去增援冰霜要塞的責任……

    換做自己可根本做不到老爹這般果斷，恐怕連決策的壓力都扛不住就得崩潰更別提什麽指揮戰役了……

    少年心裏由衷地敬佩起自己那個不靠譜的老爹來。

    周圍黑了下去，是下一段影像。

    ……

    “哇呀！”

    一柄鋒利的長槍佇在地上，槍尖寒芒點點正指向自己的胸口，莫林被嚇了一跳，隨即才想起這隻是昔日的影像幻境罷了。火光閃爍，照亮這裏遍地的殘碎屍骸與傷痕累累的廢棄兵刃，其中大部分都屬於亡者，包括大量的骷髏與行屍，那是亡者中數量最多的第一序列與第二序列的戰士。

    應該是一片戰場，雖然此刻戰鬥已經結束，但夜幕下依然有廝殺聲從遠方傳來。

    少年定了定神，再次看到了年輕的派克老爹。

    老爹暗銀的肩甲上落著一隻藍色的渡鴉，莫林認出那是三環心靈魔法【低語之鴉】，這個魔法可以連接十數人的心靈，那隻魔法渡鴉可以把主人說的話語遠距離同步傳遞到其他所有連接者的耳畔，而連接距離則受施法者的實力影響。

    這個魔法常被用於臨近的戰場指揮。

    此刻那隻藍色魔法渡鴉正低頭啄著自己的羽毛，因為年輕的派克並沒有在指揮遠方的戰鬥，他正低頭冷冷地注視著地上的一具屍骸，或者說，一個頭顱。

    少年認出那是一個屍巫的頭顱。

    空洞的眼眶中燃燒著兩團幽綠的無名之火，幹涸的血肉如同一張死皮緊緊地將頭骨裹住，如果不仔細察看，很容易將其與普通的骷髏混淆。

    但屍巫可絕不是那種幾乎沒有意識的骷髏，他們是天生的死靈法師，一切死亡魔法的寵兒，從被喚醒的那一刻起就被黑暗魔力環繞浸潤，其身份地位尊貴無比，隸屬於亡者第七序列的種族，還要高於吸血鬼和蛛魔。

    而隻要有充足的材料與裝備，每一個成年屍巫都可以召喚並控製不計其數的骷髏與行屍，自成一軍。為了彰顯他們的古老與高貴，他們會佩戴獨特的秘銀打造的冠冕，並於其上紋繪著專屬的印記。據說那冠冕會隨著黑暗魔力的浸染而擁有強大的魔力，並隨著歲月流逝與屍巫逐漸融合最終密不可分。

    年輕的派克老爹身前那個頭顱便帶著一個刻有一隻枯手的銀冠。

    它應該就是那個名為枯手兵團的兵團長。

    屍巫的生命力極其強大，盡管此時枯手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腦袋無力地躺在地上，但它眼眸中那兩團靈魂之火依然在熊熊燃燒。

    “你居然敢率先向我們發起進攻！”那張幹癟的嘴巴一開一合，發出沙啞而憤怒的聲音：“你這是在冒犯永眠之海的威嚴！冒犯我們白骨一族的威嚴！”

    派克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嘎嘎，”大概是覺得對方心虛了，枯手得意地笑了兩聲：“在對抗混亂的戰爭中向同盟出手，你必定會受到議會最嚴厲的懲罰，他們將會奪你之名讓你淪為失名之人，永遠在虛無中遊蕩，無法安息，永遠無法歸於月神！”

    “既然你這麽急著回歸月神的懷抱，那我送你一程。”派克淡淡地說。

    他抬腳踩在了枯手的頭顱之上。

    高階戰士的力量加上厚重的戰甲一下就將那圈銀冠踏出了裂紋。

    “不！你不敢這麽做！！”枯手淒厲地尖叫起來：“我是白骨貴族！傳承於死海畔最古老的枯手一脈，你不能毀滅我！！你必須把我送回死海，按照議會的禁令帶你的軍團退回蘭格防線，我會請亡者的議員在議會審判上放你一條生路！！！”

    “哦，你居然也知道我收到的議會禁令。”派克自言自語道：“這樣看來戰爭議會果然不幹淨了，你們這幾個兵團來阻攔我也不光因為我擅入你們的防區，而是因為你們收到了什麽命令吧？”

    “誰的命令？議會中和你們狼狽為奸的又是誰？”他冷聲問，腳下加了一分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們沒有議會的調令敢進入我們的防區，我們當然會列兵阻攔！！！”屍巫尖叫：“下賤的人類！！挪開你的鋼靴！！你不敢殺我！！！”

    “嗬，”派克輕笑一聲，他扭頭問他的副官：“戰士們休整地怎麽樣了？”

    “基本已經休整完畢，傷員也都已安排妥當……”一旁的副官戰戰兢兢地回答。

    “很好。”派克說道。

    隨即他抬起腳，重重地踏下。

    將枯手的頭顱踏成了碎塊。

    “那我們出發。”（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