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玟！”莫林撕心裂肺地喊道。

    “莫……林……”小吸血鬼呢喃了一句，雙眼微闔，無力地昏倒了下去。

    少年一把攬過她的身體，感覺懷裏就像攬住了一塊滾燙的烙鐵，他勉強用魔力隔絕了女孩燒灼的體溫，但卻能感覺到她正變得越來越燙。

    怎麽辦，如果她不是吸血鬼的體質，說不定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團火焰啊。

    艾玟諾，埃德老師……就剩自己了麽，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耳畔又響起了那些低語，莫林拚命集中著精神不去聽那些熟悉的聲音，但更多的東西侵染了進來，低落，憤怒，迷惑，焦慮，緊張，空虛，貪婪，絕望……好像世界上所有的負麵情緒都堆積到了少年的心裏，壓得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呼……呼……”莫林拚命喘氣，胸口像鼓風機般起伏著。

    埃德教授臉龐上的傷口越來越大，而周圍的霧氣更是濃鬱無比，那些蠕動的氣團撞上少年的手臂後甚至不再散去，徘徊在他周圍爪牙舞爪地反複向他衝來，一次次的，無休止的，衝撞著他的身體，除了手臂外，少年的後背也燃起了白熾的火焰。

    他一手抵擋的蟲群般的氣團，一手護著懷裏的小吸血鬼，腦海裏還拚命地抵禦著那些熟悉的聲音的引誘，抵禦著數不清的負麵情緒的侵染。

    漸漸地再難支撐，他彎下了身子。

    懷裏的艾玟諾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皮膚燙得嚇人，虛弱的氣息微不可察，前麵的埃德老師一動不動，頭顱低垂，了無生機。

    “不行！”他的目光已然變得茫然無神，但嘴裏卻堅定地呢喃著：

    “不行，我不會讓你們死在這的……”

    “艾玟諾，埃德老師……”

    “我要帶你們離開……”

    “我要帶你們離開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蹭一把眼淚，猙獰地發出一聲怒號，猛地站直了身子。

    漫天蠕動的氣團更加瘋狂了幾分，像狂風暴雨般摧打著他，席卷著他，裹挾著無數白熾的火焰，想把他壓垮，想把他吹倒，想把他燒成灰燼。

    但他依然穩穩地站著，脊梁挺得筆直。

    莫林的目光怒視著埃德的傷口，怒視著那些湧出來的氣團，像瘋了般地說道：

    “我不怕你！”

    “你奈何不了我！”

    “你別想把他們留在這裏！”

    他往前踏了半步，狂風暴雨般的氣團轟然炸開又猛地聚在一處，仿佛它不可褻瀆的威嚴受到了渺小者的質疑與挑戰，火焰大盛，恍如煉獄，那些蠕動的氣團甚至扭曲成了一張張表情可怖的臉頰，伴隨著滾滾雷音向少年席卷而來。

    莫林左臂屈伸，右臂護著小吸血鬼，巍然不動。

    幽藍的眼眸中再也沒有半分軟弱，灼灼的目光仿佛比周身那火焰還要熾烈。

    “你想侵染我，但卻用聲音引誘我，用這些東西恐嚇我，說明你奈何不了我！”

    “你的火焰傷害不到我，我不怕你，是你怕我才對啊！！！”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

    耳畔依然有哪些熟悉的聲音在勸說引誘他放棄，嗡嗡的像是蟲群在低語，心裏依然有無數負麵情緒的泥沼讓他難以自拔，像是永遠無光的黑夜。但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要把艾玟諾和埃德老師帶回去，他不會讓他們死在這裏！

    他隻持著這一個念頭，守著這一個念頭，就像戰場上第一排向敵人衝鋒的士兵，別無他念，勇往直前。

    連踏三步，他頂著漫天的火焰與氣團，走到了雕塑般的埃德身邊。

    僵立的埃德突然抬頭看向了莫林：“離開，快離開，不要在這了！趁現在離開快走！”

    少年臉上的驚喜化成了凝重——他看到了埃德教授的那雙眼眸，黯淡無光混沌無神，卻是睜大了望著自己，臉上也看不到掙紮的表情，與上一次醒來時判若兩人。

    就好像是一具被操控的沒有意識的玩偶。

    “你不是埃德教授！你是誰？！”莫林冷喝一聲。

    “哈哈哈……”對方的笑聲很是沙啞：“我就是埃德·沃倫德，魔法學院的教授，聲名遠揚的製卡大師，我知道你，莫林，也知道你爹，派克！你說我是誰？！”

    “又是花言巧語的引誘麽，先是引誘我放棄抵抗沒有成功，用負麵情緒侵染我的腦海也沒有成功，現在又想騙我離開……”莫林冷冷地說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這樣看來，你是真的怕我！”

    他抬著手臂擋著那些蒼白的氣團，蟲群般的氣團幾乎是剛離開埃德的傷口便撞在他的手掌之上，向兩邊散開，匯聚，再撞擊，散開，再次匯聚。

    那張手已經被刺目的火焰包裹，但莫林知道他還沒有受到傷害。

    他的手掌往前挪動一寸，阻力就大上一分，但漫天蠕動的氣團也同時被他擋得後退了一寸，再挪動一寸，再後退一寸，他在這場較量之中一點點地挽回著局麵。

    少年護著灼燙的女孩，頂著身體，手掌逐漸摁向埃德臉上的傷口。

    “離開！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對方又說了一遍，他僵硬的身體依然隻有腦袋能動，茫然地看著少年那一點點接近的手掌，突然狂笑了起來。

    他的聲音變得無比尖銳，仿佛與漫天火焰發生了共鳴：“別掙紮了，你們都要死！一個都跑不掉！我會慢慢把你們吞噬，一點點地把你們吞噬，就像吞噬掉這副身體一般！”

    “你的味道很不錯，非常不錯，”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茫然地目光依然盯著莫林：“從你身上我感受到了奇異的力量，非凡的力量，等我吞噬你之後一定可以超越所有的生命，我會記得你，螻蟻般的存在，你當感到無上的榮耀。”

    “是麽……”莫林低聲說：“我不管你是什麽，不管你有多少力量，我都會把埃德老師和艾玟諾平安帶出這裏，你別想傷害他們！你傷害不了我，你也傷害不到他們！！！”

    “給我滾回去！”他重重地喊：“滾回去啊啊啊啊啊——！”

    少年的手掌猛地貼上了埃德的臉頰，掩住了那道猙獰的傷口。

    教授的臉很冰，他的頭顱重新低垂了下去，茫然地眼睛也緩緩合上，再沒有蠕動的氣團從他的傷口中擠出，也再沒有那個尖銳的聲音在他的喉嚨中發聲。

    “我們走，我帶您回學院。”他低聲說道。

    莫林閉上了眼睛。

    “小黑……醒來吧……”他呼喚著：

    “幫幫我……”

    “啾……啾……”戒痕中的黑火虛弱的叫了兩聲，勉強用出了一個漂浮術。

    少年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喚出一個漂浮的光團照亮，背負起埃德與艾玟諾，選了一個方向，用手杖畫著筆直的線條，一步一步緩緩行去。

    沒有了源頭的氣團在瘋狂的撞擊下很快散為霧氣，刺目的火焰也逐漸熄滅，但這濃重的迷霧卻沒有消散，耳畔的聲音更加響亮了一些，伴隨著那個尖銳的狂笑聲，負麵情緒在心裏越積越多。

    “帶你們出去……”他用力地想著，拚命地想著。

    “我不會讓你們死在這的……”

    在這片迷霧中時間感就和方向感一樣脆弱。

    而莫林不敢默數他的步伐，太多的疲憊，太多的絕望，太多的軟弱，他隻能拚命的想著艾玟諾和埃德老師的笑容，拚命地想著帶他們離開。

    他怕稍一走神就會爛倒在這混亂的迷霧中再也爬不起來了。

    於是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掙紮了一整個紀元，但或許還沒走出幾步，前方的迷霧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嚎叫，莫林腳步一頓，握緊了魔杖。

    在秩序火光的腹地，這片混亂迷霧裏終於還是凝結出了夢魘獸。

    莫林在階梯幻境中聽過數不清的這樣的嚎叫，他知道這嚎叫意味著毀滅。

    ——一隻蒼白的巨狼顯出了身形。

    小牛般的體型，巨大的牙齒，毫無情感的斜眼，蒼白的皮毛，野豬般的硬刺，這是遊俠教授在試煉塔課程中最先講授的一種夢魘獸，也是最低階的夢魘獸種。

    看到它嘶吼著向自己撲來，莫林沒有放開兩人的身體，反手提起奧達隆的手杖，握住那塊元素之心以杖做劍。在那巨狼撲向他的時候側身縱躍，於空中將短杖插進了那巨狼的脖頸。樹枝般的手杖堅硬無比，透過了巨狼的半個頭顱從一隻斜眼中穿出。

    一杖斃命，那蒼白的巨狼還沒撲到地麵就已死透，屍體在空中化成霧氣消散。

    啪嗒，一顆黑色的秩序晶核落在了少年腳邊。

    他沒有去撿，繼續前行，沿著刻畫的直線方向步子又快了一分。

    又是一聲狼嚎，一頭巨狼。

    依舊是一劍斃命，一顆晶核，腳步再快一分。

    但能走出去麽？莫林不敢想。前方有多少夢魘獸在等著他？莫林不敢想。會不會有更高階的夢魘獸出現，厲害到他對付不了，也逃不掉？莫林還是不敢想。

    嚎叫聲此起彼伏，殺掉的巨狼一隻又一隻，小水坑中的魔力很快耗了大半，他的手臂也開始酸脹無力了起來，無數個聲音告訴他放棄，告訴他丟掉埃德和艾玟諾獨自逃命，告訴他別再壓製著埃德的傷口，告訴他他會失敗他沒有希望。

    但他依舊隻守著那一個念頭：

    “帶他們離開……帶他們走出去……”

    大概是吞噬掉了足夠多的秩序之力，這片迷霧中誕生夢魘獸的速度越發的快，蒼白色的巨狼開始三四多隻一起出現，沒有趁手的兵器，沒有結實的鎧甲，少年的戰鬥漸漸變得困難起來。

    上一次戰鬥中，他左肩被抓了一下，掀開了兩條豁口，用類似石化術的魔法結構堵住了沒流出多少鮮血，但看起來十分可怕。而在上上次的戰鬥中，他的小腿被咬了一口，侵染了混亂的力量，血淋淋的難以愈合。

    接連的戰鬥中莫林甚至不知道他的直線到底有沒有錯位，不知道他現在前進的方向是不是在折返，但他依然走著，緩步走著。

    看著那一頭頭蒼白的巨狼化成霧氣消散，果核大小的晶核落在地上，少年甚至恍惚地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那些落在石頭上還在燃燒的火焰，漆黑如墨的不規則的晶核，手裏的短劍……

    “終於，還是沒機會了嗎……”莫林再一次停下了腳步。

    他聽到了一片低聲的嘶吼，嗡嗡地匯在一起，那幾乎是一小群蒼狼才能發出的聲音。

    前麵有兩頭，左邊兩頭，右邊一頭，身後還有一頭。

    被包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在階梯幻境中，他全副武裝，周旋之下有機會屠盡這些混亂的孽種，如果是獨自在森林裏，他哪怕身受重傷，也知道幾種能夠逃脫的辦法。但他卻在這片迷霧中，他得護著灼燙的艾玟諾和僵硬的埃德老師，他沒法逃，也打不過。

    似乎，真的沒機會了……沒辦法帶他們離開了……

    失守的腦海一瞬間被負麵的情緒占據，那尖銳的聲音在他耳畔瘋狂地大笑，像一個遮天蔽日的巨人站在他麵前，他再也提不起力氣去反抗。

    六個巨狼從周圍先後撲來，莫林下意識避過第一頭巨狼，反手將魔杖插入第二頭巨狼的血口中，拔出來的時候連帶著自己的鮮血飛濺，刺入了第三頭狼的脖頸，這一下沒有直接殺死它，奧達隆的手杖差點脫手而出，他被帶著跌了一步，勉強撞開了第四頭巨狼。

    真的盡力了……

    望著左前方那兩張滿是獠牙的巨口在下一刻就要咬上他的脖子，莫林苦澀地露出了微笑，好歹是和混亂作戰的時候戰死的，自己大概也能被放進學院裏的英靈殿堂吧。

    埃德老師果然還是不靠譜啊……明明是來救自己的卻……

    一聲炸裂的尖嘯響起，眼前那兩頭巨狼突然化成了霧氣，兩顆晶核還保持著飛行的軌跡先後打在了少年的脖子上。

    “怎麽……”少年愣愣地看著眼前那道黑索。

    鎖鏈似乎深深地鑽進了岩石地麵，另一個方向則懸空與有坡度的地麵夾出一個角度，筆直地延伸進視野盡頭的迷霧之中，剛剛好像是這條不知從何而來的鎖鏈穿過了兩頭巨狼，將它們化成霧氣。

    是其他人來幫我了麽……這條黑索似乎筆直的向前……

    他強行提力，背負著艾玟諾和埃德老師，躍上了鎖鏈向著前方奔跑。

    身後兩隻巨狼調轉了方向追逐著少年，雖然速度不慢，但隨著高度差的加大漸漸落在了下方，哪怕撲躍都再難夠到鎖鏈，不再有威脅，腳下的迷霧中還傳來了不少嘶吼，但那些夢魘獸都已威脅不到他。

    鎖鏈很結實，應該是魔法構成，架著少年在上麵飛奔也沒有絲毫顫動。

    但他卻越跑越慢。

    心頭的重壓還是太沉了，他還把越來越多的力氣用來壓製埃德的傷口，漸漸地抵禦不住那些聲音，再也邁不開步子。黑索懸在迷霧之中，光亮術隻能照亮周圍的一小片空間，茫茫白霧之中隻有他自己背負著兩人站在窄窄的鎖鏈上。

    隻有他一個人，隻剩下他一個人……

    似乎有風吹來，莫林的身子擺了擺，緩緩倒向一側的深淵。

    模糊的視野黯淡不清，一隻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終於找到你了，少年！”

    熟悉的聲音讓莫林如釋重負地閉上了濕潤的眼眸，嘴角的微笑也不再苦澀。

    是歐諾羅姆教授，他又一次救了自己。（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