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黑的夢境，看不到光亮，四周是令人分辨不清的嗡嗡低語，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像是死神逐漸接近的腳步在黑暗中的回音一般清晰可察，呼……呼……

    我是誰……我在哪……是誰在說話……

    他努力想著，感覺好像已經在這片黑暗中沉睡了很久，身體都已經腐爛成泥土，思維則像一隻被埋在泥土中的沙蟲，無助地爬行著，用細小的肢節試探著泥土中的縫隙，尋找著每一口新鮮的空氣和每一絲可能的光明。

    他試圖抬起左臂，卻現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再試著抬起右臂，終於看見了一條蠕動的蒼白色的氣團抬了起來。這不是我的手臂！他驚恐地想要尖叫，但卻似被人掐住了喉嚨張開嘴卻不出任何聲音，無聲的尖叫撞碎了黑暗幻化出一麵銀鏡，映出他殘缺不全的身體與臉頰，猙獰的傷口，凝固的血肉，蟲群般的氣團。

    耳畔傳來尖銳而瘋狂的笑聲：“我會吞噬你，你們走不了……”

    這笑聲是這麽刺耳，讓他痛得喘不過氣來，他覺得他的腦袋快要炸開了。

    好在還有一個柔和的聲音同時在黑暗中響起，那聲音在輕輕歌唱，唱一歌謠輕撫著他的創傷：“迷失的人兒，抬頭看看月光，火種的光耀，指引你回到故鄉……”

    他沒聽過這曲調，甚至沒學過這種陌生的語言，但他還是聽懂了歌謠。

    抬頭……他想著，努力看向黑漆漆的天空，什麽都沒有，一片荒涼。

    但他依舊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麽，漸漸的，那刺耳的笑聲被輕柔的歌聲掩過，腦袋也不再那麽疼了，黑暗中隻剩下那充滿靈性的歌聲回蕩，在他耳邊低語：“迷失的人兒，抬頭看看月光，火種的光耀，指引你回到故鄉……”

    黑暗好像沒那麽黑了，天空中隱隱看出了雲彩的形狀，有一塊雲彩的邊緣要更明亮一些，像鑲了一圈銀邊兒，那是月神的光耀。他終於看到了一絲皎潔的月光。

    伊露維塔魔法學院，生命之樹的一間圓形病房中，從牆壁裏上長出來的生命水晶散出柔和的光亮，一張樹墩彎成的床上，莫林睜開了他幽藍的雙眸。

    他看到了一位熟悉的林精靈教授正坐在他的床邊，深綠的眼眸像米斯森林夏日的樹海，金色的頭垂在肩上，每一縷都流淌出動人的歌聲。

    “西妮絲女士，”他虛弱地笑了笑：“我聽見你的歌聲了……”

    “你醒了！”林精靈教授依舊板著臉，但少年還能看出她不經意間舒緩的眉頭，大概是見到自己終於醒來鬆了口氣，對方作為學院的生命醫師還是很盡職盡責的。

    “我是怎麽了……”莫林虛弱地問，他回憶還停留在那片迷霧之中，自己背負著埃德教授與艾玟諾，在就要跌下黑索時被歐諾羅姆教授扶住了身子：“生了什麽，埃德教授怎麽樣……還有艾玟諾，她沒事吧……？”

    “問這麽多問題並不能幫助你恢複！做病人就不要想太多！”西妮絲沒好氣地說：“你醒來的時間比我預計要早不少，看來你在對抗混亂侵蝕上確實有不錯的天賦。”

    “混亂侵蝕……？”莫林無力地問道：“我受到混亂侵蝕了麽……”

    “你一個二年級學生在混亂迷霧中待了那麽久，當然會受到侵蝕，別說是你了，連去救你們的歐諾羅姆教授都受到了不小的影響，花了一整天時間才恢複過來。”她很是不悅地說，似乎對莫林在迷霧中停留的行為感到十分生氣。

    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啊，少年心裏苦笑一聲：“但我在書上讀過關於迷霧的記載……”

    “那不是普通的混亂迷霧，”西妮絲女士不等莫林問完問題便粗暴地打斷了他：“那迷霧中還有些其它的東西，不幹淨的東西，你們能活下來真是月神保佑，而且受到混亂侵染的後遺症其實很難用藥劑恢複，尤其是普通人乃至低階的職業者，很容易在夢境與黑暗中迷失，剛剛你聽到的歌聲是我以精靈語念出的魔法，能不能起效我都沒有把握。”

    “居然這麽嚴重麽，但那隻是埃德教授的傷口中散出的迷霧而已啊……”莫林憂心忡忡地想著，看著林精靈女士漂亮而嚴肅的雙眸，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埃德教授他？”

    “嗬！”西妮絲憤慨地哼了一聲，絲毫不顧及自己林精靈的優雅形象說道：“放心，你那個軟蛋老師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有安娜用魔法塔幫他壓製，他應該能再次控製住他那傷勢，估計現在已經在活蹦亂跳思索著又該禍害誰了。”

    “他之前失控也是因為沒有及時更換他的封印材料而已，離死還遠著呢。”

    即使依然虛弱，莫林依然聽得一頭冷汗，尷尬地在臉上擠出一絲讚同的笑容。

    乖乖，看來埃德老師和這位林精靈女士還真有過節，讓西妮絲女士毫無顧忌地叫他不雅的綽號不說，還一副提起他就想詛咒他早點回歸月神懷抱的語氣表情，也不知道他倆到底有啥過往……但不管怎麽說，自己現在可是躺在生命之樹，當然要讚同這位女士。

    莫林很沒節操地想著，又問道：“艾玟諾呢，她怎麽樣？”

    見西妮絲女士避開了他的目光，沒有立刻回答，少年心裏籠罩上不好的預感。

    “她受的傷勢沒你重，但她不像你，對混亂侵蝕有這麽強的抵抗能力，”西妮絲女士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現在的情況不太樂觀，我說不準她什麽時候能醒來……”

    “您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醒來麽……”莫林喃喃道，感覺喉嚨裏像塞了什麽東西很堵得慌，眼睛也莫名的酸酸的：“連您都不知道……”

    西妮絲女士的療傷水平大家都有目共睹，再重的傷勢隻要沒有當場斃命，基本都能挽救回來，而且可以很準確地說出病人的恢複日期與狀態，前兩次莫林重傷昏迷被送到這裏的時候，她都準確地告訴了巴倫他們他會蘇醒過來的時間，誤差也就幾個小時而已。

    如果她都不知道艾玟什麽時候能醒來，那豈不是說小吸血鬼能不能醒來都是個問題？

    “你也別太悲觀，事實上，艾玟諾對侵蝕的抵抗能力已經出乎我的預料了，隻是相對你而言沒有像你這般強的抵抗力而已，”西妮絲女士望著房間裏的另一張樹床，氣若遊絲的艾玟諾正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對亡者種族也有一定的了解，一般的吸血鬼在這個階等根本沒有這麽強的抵抗力，她已經很幸運了。”

    “我們去觀察過那片迷霧的殘留狀況，按我和其他幾位老師的判斷，如果不是你們兩個體質特殊，應該早被燒成灰燼了，隻不過你對混亂侵蝕的抗力強得沒道理，快趕得上高階的職業者，艾玟諾的抵抗力則比你要差些，而且似乎一直在緩慢減退。”

    她搖了搖頭：“這才是我擔憂的事情，據我觀察她的抵抗能力一直在減退。”

    “雖然我已經平穩了她的體溫，也去除了所有的混亂氣息，但在一些觸及不到的地方依舊殘留有混亂的影響，包括精神上的，需要她自己去抵抗那些侵蝕。”

    “我的抵抗能力很強，這好像是的……”莫林想起在迷霧中，那些火焰和氣團像狂風暴雨般衝撞著他但卻難以傷害到他的身體，而他最後僥幸地用手掌掩住了埃德老師崩裂的傷口，那些蟲群般的氣團便沒有再擠出來，仿佛在害怕他一般。

    “而艾玟諾的抵抗能力在衰退……”少年思索著，腦海中刹那閃過一道電光。

    “西妮絲教授！”他掙紮著要撐起身體，想看一眼對床的小吸血鬼。

    “你動不了的，精神力枯竭至少還要兩天才能動彈，”林精靈很是不滿地說：“好好躺著休息，你之後還要服用許多藥劑才能下地行走，還要一周的時間才能徹底恢複。”

    “西妮絲教授！艾玟諾她的臉色是不是很蒼白，嘴唇也幹裂著？”莫林放棄了掙紮，躺在樹床上問：“她是吸血鬼啊教授！需要吸食一定的鮮血才行！”

    “我當然知道她是吸血鬼！”西妮絲瞪著少年，感覺自己的威信受到了質疑，不滿地說：“這還用你來提醒嗎？我已經給她服用過足量的血液了，她逐漸衰退的抵抗能力與此無關啊，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再睡兩覺比較好。”

    說著她手中浮現出一抹翠綠的亮光，揮手向莫林飛來似乎想給他催眠。

    “等，等下！”莫林慌忙鼓足了力氣大叫：“您給她服用的是哪種血液？”

    西妮絲的魔法頓了頓，她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口問道：

    “新鮮保存的白熊血液，無論是血液品質還是魔力屬性都是最優的品級，足以當成施法材料，我一共給她服用了三滴，已經綽綽有餘，她也沒有顯露出任何血液缺乏的症狀，難道她還需要服用什麽特殊的血液嗎？”

    “我的！”莫林連忙說，生怕這位脾氣不好的林精靈女士直接用魔法讓自己昏睡過去。

    “呃？”西妮絲愣了片刻，似乎沒有聽清，詫異地問：“你說什麽？”

    “我的血液啊！”莫林飛快地說，似乎終於意識到這樣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他低下聲音忐忑道：“艾玟諾她這兩年一直都隻服用我的血液，大約一個多月一小滴的分量，您說她我對混亂侵蝕的抵抗能力非同一般，她的抵抗能力卻在衰退，我想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林精靈女士聽得揚起了半邊眉毛，一副古怪的表情：“你是說……她是因為融合了你的血液才獲得了對混亂的抵抗能力，隨著血液的消耗，血液魔法力量在衰退，導致她表現出的抵抗能力也在衰退？這倒是真有可能……”

    “不過她真的這兩年一直都隻容納你的血液嗎？”西妮絲女士來了幾分興趣。

    您能不能別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不就是幾滴鮮血麽，有什麽大不了的……莫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無奈地說了一句：“是的。”

    緊接著少年就感覺到指尖痛了一下，好像是被西妮絲女士擠了點鮮血出去。

    “艾玟諾那應該還有點的，她有隨身保存一些……”他無語地嘟囔了一句。

    “哦，原來這個煉金瓶裏裝的是你的血，”少年聽到西妮絲女士的聲音：“不錯，我來試試啊……唔……嗯……誒！確實有用！艾玟諾的氣息明顯平穩了些……”

    “呼……”莫林終於放鬆下來，幸好有用。

    這樣的話，憑借西妮絲女士高的水平，應該是能把小吸血鬼救回來了吧？

    但隨即看到走回他身邊的林精靈教授，那翠綠的目光居然像餓狼一般油亮油亮的，讓他好不容易放鬆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教，教授，您要幹嘛……”

    “嗬……”西妮絲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狡黠，取出一個碗大的晶瓶。

    莫林目瞪口呆地僵著，他在派克老爹臉上可經常見到這種表情，一瞬間就意識到對方恐怕沒打什麽好主意。果然，少年感覺自己的脖頸被什麽東西劃了一下，濕漉漉的東西流了下來，然後耳邊響起了滴答滴答的聲音。

    “教，教授，我不會正在流血吧……”聽著耳畔的滴答聲他差點直接崩潰。

    雖然在成為職業者後，自己可以使用魔力逼出自己的血液不留下傷口，但想要從別人身體裏取出血液，除非使用極為特殊的魔法，否則一定要劃破別人的皮膚才行。

    “哦，是的！不過沒事，反正你已經醒來了，流點血也不會影響恢複的你放心！”西妮絲女士信心滿滿地說，又很是嚴肅地笑了一聲：“你每次來都得花我不少的藥劑，還沒想好要怎麽讓你還賬呢，流出來點血液我拿去研究，就當收了你點利息。”

    滴答滴答，莫林兩眼一翻，想暈沒暈過去。

    在這種情況下他隻能很識趣地不去提學院資金之類的東西，免得這位西妮絲女士惱羞成怒一氣之下讓自己流血流成一具幹屍，不過自己真的用掉了很多藥劑麽……

    “教授，已經該裝滿了吧……？”

    “教授，我感覺有點頭暈是不是快不行了……？”

    “教授，按我的體重來算我可沒多少血呀，您多少得給我留點啊……”

    少年絮絮叨叨的話語突然被渾厚的鍾聲打斷了。

    咚……咚……咚……

    “啊？！這不會是新年鍾聲吧？！已經到了新年午夜了嗎？！”莫林突然慌了。

    比剛剛意識到自己正在流血的時候還要慌。

    西妮絲女士好像已經取血完畢，順手治愈了他脖子上的傷口，正滿意地晃著一大瓶深紅的血液，像是在晃一瓶葡萄汁般觀察著色澤。

    “西妮絲教授！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不能見死不救啊！”莫林慘叫：“我可動不了啊！”

    咚……咚……咚……

    林精靈女士愣了一下，片刻後似乎想笑但是忍住了，很嚴肅地說道：“菲爾丁院長精通秩序的力量，你聽一聽對你的傷勢很有幫助！我可以很負責地這樣說！”

    說完她晃著殷紅的瓶子轉身離開了房間。

    咚……咚……咚……

    “小黑！！！”少年尖叫。

    西妮絲女士離開房間時，黑火才偷偷摸摸地從床下鑽了出來，依舊扯著那柄融合了元素之心的手杖玩耍，那墨綠的寶石依舊黯淡，而黑火倒是比少年恢複的還快，幽綠的小眼睛裏神采奕奕的，可能也是因為一直躲在戒痕中沒有受到什麽傷害的原因。

    “小黑！快來捂上我的耳朵！”少年僵硬地躺在樹床上，慘叫著：“快點！！！”

    咚……咚……咚……十二下午夜鍾聲響過。

    而莫林卻絕望地用餘光看到，黑火咣當一下丟掉了手中的魔杖，然後兩條細長的火焰手臂化為兩團棉花的形狀，塞住了……它自己身側像是耳朵的位置。

    於是少年再一次聽到了令他難忘的歌聲。

    哦，應該是令他終身到死難忘不可能忘絕對忘不了的新年祝歌：

    “新#￥%年的a#夜晚~a#我們a#相%￥聚在*#此……”

    這是他們伊露維塔魔法學院偉大的院長，歌者菲爾丁，響徹校園的新年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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