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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葉辰也是一愣。
紅衣女鬼見他麵現困惑神色,急道:“師父,我是夢籮,小籮啊!”
眾人驚訝地發現她的音色竟也變了。原先她的聲音或妖媚或凶惡,讓人聽來都覺非常難受。此時卻是一副悅耳的輕柔嗓音,與她猙獰的外表十分不配。
“娘親……”飲秋風聽到果然是母親聲音,不由聲淚俱下。
“我的孩兒……”女鬼也欲將他擁入懷中,母子二人正欲抱頭痛哭,飲秋風雙手卻自母親身體直直穿過,不禁更加悲傷。
葉辰亦驚道:“你是小籮?”
過往瞬間浮現心頭。
……
那日,他路經一處仙山,未及降落便已先聽到山中隱約傳來少女痛苦的哭喊。他連忙循著哭聲禦劍尋去,卻正撞見兩個仙門弟子在毒打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女,再打下去,少女必死無疑。
辰劍出鞘,立時阻住二人手中揮舞的長鞭。
“你,你是何人,這是我們門中之事,你少管閑事……”其中一個仙門弟子好不容易壯起的膽氣卻在看到葉辰冰冷的眼神時瞬間消散。
“無論是誰,都沒有輕易奪走他人性命的權利。”葉辰手中持劍冷冷道。
少女亦抬頭向他望去。
“掌門好心收留她,這死丫頭,卻弄死了掌門豢養的諸多珍獸。”
葉辰望向少女,見她眼中俱是如受傷小鹿般驚恐的神色,他對她道:“我知你本性並非凶惡。你可願跟我走?”
少女眼中沁出淚光,頓時點頭如搗蒜。
於是,他便帶著她禦劍離去。
他隻問了她的名字,知她叫做夢籮,便稱她作小籮。其他的任何事,卻沒有再問。接下來的三個月,他們一同走過許多路,經曆了許多事,也幫助了許多人。閑暇,他便教授她修習術法,他說,那樣,可以讓她有能力保護自己,而不被人欺負。她便喊他師父,他卻不答應,有時甚至不應答,她便在他身後繼續怯生生地一遍接著一遍喊,師父……
三個月後的一日,葉辰覺得她的能力以足可自保,便悄然離去。
……
眾人聽完葉辰的敘述,都覺十分不可思議。歲月輪轉舊人遇舊人,卻早已是麵目全非,相逢兩不識。那麽,之後的歲月又發生了什麽事情?這蘭芷穀中,到底出了什麽樣的變故?
飲霜寒見眾人不注意,趴伏地上,欲悄溜走,葉辰卻伸手將他提至紅衣女鬼麵前,說:“何必急著要走,一起聽聽如何?”
飲霜寒麵上膽怯,卻隻唯唯諾諾。
紅衣女鬼卻並不看他,仿佛複歸小籮時膽小羞怯的模樣,輕聲道:“後來,我挖空心思想要尋找師父,就遍走天下諸多仙門,可都沒有找到師父蹤跡……一****來到這蘭芷穀,不想與這飲霜寒相愛。當時我年少不諳世事,被他幾句風花雪月,便覺恨不能掏心挖肺給他。他雖與我雙修卻一直不肯給我名分,總有各種理由搪塞,我便隻以女弟子身份居於他門下……”
飲秋風與其餘蘭芷穀弟子皆驚訝,原來還有這段過往,掌門竟總與女弟子搞在一處。飲霜寒麵上血紅,恨不將頭埋入褲襠。
夢籮續道:“我嚐得師父指點,修為卻是比飲霜寒更勝上一籌。他素愛麵子,許是懷了此等心思,終於向眾人坦誠我是他夫人,這之後,我便生下我的第一個孩兒,秋風,將他送入落迦天中去……”
夢籮淚流滿麵,說道:“半年之前我和飲霜寒離開山門的時候,我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
飲秋風語聲顫抖:“孩子呢?是弟弟,還是妹妹?”
夢籮哭泣道:“是一對雙胞胎男兒,可是,都已經不在了……”
“怎會?”飲秋風跌坐在地。其餘人聽來也覺無限傷悲。
夢籮哭道:“半年之前,飲霜寒忽然變換了一副嘴臉,對我十分冷淡,終日不見人影。這時我才發現,山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名來曆不明的女子,成天與他膩在一塊,以師徒相稱。我心覺不對,暗暗觀察,卻發現那女子竟是一名邪仙,那日正被我聽見他們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卻是要取山上弟子心肝入藥!”
“什麽……”在場諸人麵上俱風雲震顫。
“娘親……”飲秋風不禁痛哭道,“那思琪他們那些平白失蹤的人,也都是被他們抓去,掏心肝煉藥了嗎?”怪不得,怪不得,既是飲霜寒出聲相誘,弟子們有怎會心懷提防,甚至反抗。而也再沒有人比掌門如素更清楚如素山上的構造,能夠輕巧躲開他布下的諸多關卡與防範,且一丁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夢籮閉目,瞬間流下汩汩淚水,隻痛苦地點頭。
一時場上聲聲哭泣,彷如腸斷。飲秋風忽然舉手便要向如素麵上掠去,城遙卻輕拿住他手腕,“先讓你娘說完。”
夢籮睜眼,繼續抽噎著說道:“我驟然聽聞,便與他們大打出手,不想竟動了胎氣。為保腹中胎兒,我隻得暫時罷手,任他們將我挾去一座荒山,囚於禁洞之內。我知他們正禍害門中弟子,卻又無能為力,隻能忍住心內傷痛待到足月生產,終於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男兒……”
言語間,淚水不知何時又爬滿她的臉龐。
眾人也不催促,隻待她續道:“可是,我還沒來得及為我的兩個孩兒取好名字……他們就趁我生產方完氣血未複搶走了我的孩兒,那女子還震斷了我的周身仙脈,劃花了我的臉……如素卻隻是在旁冰冷地看著,然後偕同那女子離開……我忍著劇痛滾跌下床,許是他們認為我已不足為患,竟未再設禁製,我一步一步往他們的屋中爬去,鮮血染紅了我所經過的一路,好不容易推開他們的房門,卻看到了令我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的一幕……”
飲秋風已經癱軟在地,不欲再聽。
城遙輕輕拍撫他後背,助他穩住心神。
“可憐我那方出世的孩兒,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母親的乳汁,就被他們一點一點撕下了皮肉,如藥草般碾碎拋入藥鼎之中熬煉,一旁,是另外一具小小的骨架,上麵還粘結著未撕盡的血肉……”語聲哽咽,竟是再說不下去。
如此場景,即使想象,便已覺心驚肉跳,慘絕人寰,卻不知作為母親的親曆者又當如何麵對如此慘烈。
清歡難以置信地捂住嘴。隻聽城遙忍不住低語:“世間竟有如此狠心的父親……”
葉辰把手按在夢籮顫抖的肩頭。
許久,夢籮才繼續抽泣著道:“我知自己不敵他們,便爬回房中,他們竟也並未追趕。此時我仙脈寸斷,仙力再難以凝聚,心內卻隻有一個想法,我一定要為我的孩兒們報仇。絕望之下,我便穿上了紅衣在子夜時分懸梁自盡,腳上還墜上了一個銅鍾。即使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一定要讓他們死!今日,正是我死的第七日,回魂之夜,我一定要將他們的皮肉一縷縷撕扯幹淨,盡數煮作肉糜飲下!……”說著臉上複又浮現凶惡之色。
“小籮。”葉辰忽然出言喝止住她。
如冰雪清冷的聲音讓夢籮回過心神,喃喃低語:“師父……”
一時峰巒之上寂靜無聲,隻山風掠過。飲霜寒亦已趴伏在地,沒有任何聲息,眾人細看,原是他不知何時竟已咬舌自盡。
葉辰忽然舉指戳向夢籮眉心。
藍芒流轉,猙獰可怖的臉頰逐漸恢複原本光潔的模樣,枯幹淩亂的長發重新煥發出昔日的光澤,竟是她最美好時的模樣。
“師父,何必折損修為……”
葉辰示意她不必多言,柔聲道:“小籮,當年我若未自顧離去,或者同你交待一聲,也許你後來就不會發生那些事情。不過十年之功,縱能回複你的容顏,卻終究換不回你的一生……”
“師父……”夢籮跌坐在地,痛哭出聲。
葉辰拍拍她的背心,隻覺心間亦悲傷洶湧,終忍住傷痛道:“如此,卻能化去你的戾氣,讓你不必永世不得超生。忘了此生不快,輪回轉世去吧,來世,還做一個漂亮姑娘,尋一個好人……”
在他歎息般的言語中,紅衣女子身影逐漸模糊消散。
天際卻忽然落下數道明光。
清歡隻覺一陣頭疼欲裂,再睜眼,竟是位處深海,海水茫茫,四周卻不見有人。
她忙掐起禦水之訣,隻見深海底部,一座巍峨殿宇,靜默沉睡。
清歡心中震驚不已,她萬難想到,竟能在此深海之中,得見此奇景。仔細凝目,辨識出宮殿正門所在,慢慢降下身子,落在宮殿正門之前。一時竟未去深思自己如何忽然在此,近段時間發生怪異之事實在太多。
但見一道青銅巨門攔在麵前,兩側各延伸出一塊陰影,仿似怪獸巨角。舉目細看,原是兩盞壁燈,卻不知已熄滅了多久。清歡心內驚疑,不知這壁燈建在此海底尚有何意義。指尖輕動,數點火靈跳躍,竟當真將那兩盞壁燈點燃,照亮原本暗無天日的海底一隅。海水如有生命,自往燈旁退卻,獨予燈中火苗空留出一方伸展之地。
火光驟亮,清歡卻頓時嚇了一跳,因為目之所及光明黑暗交接之處,兩個人影正佝僂著身子,匍匐在青銅門兩側。
然隻不過第二眼,清歡就暗責是自己仿若驚弓之鳥。原那不過是兩個石人,卻不知為何會被安放在這裏。
仔細打量,卻見這宮殿四周,竟連半絲海底生物都看不見,隻青銅大門已不知在海底泡了多久,看上去年代十分久遠。除此之外,就連門環上也未有鏽跡,門上的花紋繁複且隆重,無一不彰顯此地的鄭重其事。
但瓦宇之下,卻尋不出一塊字匾來。
清歡訝於此地不同尋常的幹淨,伸手觸上宮門上的紋路。
而不知是這門本就隻是虛掩,還是如何,隨著她的觸動,竟緩開了一絲縫隙。
清歡按下心頭砰跳,輕推開門,走了進去。而她一旦入內,那門便立刻自行合上。
門內門外,仿似兩個世界。
深邃甬道之內,沒有一滴水,隻頂部鑲嵌著無數雞卵大小的夜明珠,將這方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晝。
清歡緩步入內,但見甬道兩側屹立著許多石人石馬,仿似拱衛此地的衛隊。
再行數步,眼前豁然開朗,但見甬道盡頭,一空曠殿堂與之相接。一張寬大王座被安放在殿首,仿佛其上正坐著一位看不見的帝王,等待接受萬民朝拜。
而朝拜他的,正是殿前無以計數的一眾石人。
殿頂夜明珠布成的星圖,將大殿之內照得纖毫畢現。
不似殿外兩具石像呆板,此地的石人或跪或立,神情動作栩栩如生,俱滿麵虔誠。若不是看上去當真便是石頭,幾要使人把他們誤以為作是活人。
清歡忍不住伸出手去,即將撫觸上其中一張仿若真人的麵容。
可就在這個時候,殿上忽然傳來一個稚嫩且焦急的聲音——
“別碰!”
清歡吃了一驚,急收住手,起身張望是誰在說話,可她環顧了一周,卻未見到任何人影。
就在她即將懷疑說話的是否某個石人的時候,隻聽又一個稍微粗獷些的聲音說道:“這是誰啊?我怎麽感覺她身上好像有大公子的氣息?”
“胡說八道。明明是二公子。”
“你還不改口,小心被人聽見了要被吊打!”
“你們兩個,趕緊閉嘴!那人走過來了!”
“人?是活人嗎?!”
“好像……”
“噓……”
然後,宮殿之內就再無聲響。
可清歡卻聽清了,這七嘴八舌的聲音傳來的方位,正是王座之後。
方才說話的仿佛有四個不同聲音,可那王座雖然寬大,要藏下四人,即使是孩童也十分不易。見對方忽然一下都不說話了,清歡便刻意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攀上了王座,然後趴在椅背上,向下望去。
頓時,與四隻小狗互相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那四隻小狗見到她,其中一隻立時驚呼:“糟糕!被發現了!”正是方才出言喝止她不要碰那些石像的聲音。
清歡大為莞爾:“被發現了又怎樣,你們怎麽會在此處?這裏是個什麽地方?”
四隻卻不理她,隻另外一隻抬起前爪捂住嘴巴,嚷道:“糟糕!我們不能與陌生人說話!”
又一隻飛快地舉爪拍了一下它的腦袋,說:“她身上有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氣息,不算是陌生人!”
一直沒說話的那隻卻又重重拍了它一下,說:“笨蛋!和你說了八百多年的要改口啊要改口啊!”
見它們隻顧自己鬧哄哄的一團,清歡輕手輕腳地繞到了王座之後,在它們身邊屈膝坐下,小心翼翼問道:“我能打斷一下,你們剛剛說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是什麽人嗎?”
那四隻立時安靜下來。直到另外一隻忽又驚慌掩嘴道:“不能說不能說!大公子說了,以後誰也不準再提那個名字!”
清歡長“哦”了一聲,歎道:“這麽神秘啊……那二公子呢?”
另一隻說道:“二公子,叫飄渺焰。你……認不認識?”
另外一隻叫道:“不能叫二公子!要叫君上!不然被人聽見,會被吊打!”
清歡笑道:“這裏除了我們五個,還有別的活人嗎?誰會來吊打你們?”
方才說話的那隻立即抬爪放在嘴前,說:“噓……公子大人的本事,可大得很呢,公子大人經常會來這裏,看望君上……”
“來這裏,看君上啊……”清歡頓覺心悸,“你們的意思,是君上他,現在還在這地方?”
“對啊,君上一直在。”
“他在這裏……幹什麽呢?”清歡小心問道。她實在想不出來,一個人常年待在海底,是為了什麽。
“公子大人說,君上在睡覺!”
“睡覺?!”清歡心中一跳,睡覺的另一種意味,就是……
清歡決定從最簡單的問題問起:“你們四個,都叫什麽名字呀?為什麽你們都長得一模一樣?”
“因為我們是四胞胎兄弟,我**花!”
“我叫秋月!”
“我叫何時!”
“我叫了!”
清歡滿目同情望向那隻叫“了”的小狗,也就是聲音最稚嫩的那隻,說:“你真可憐。”
了眨了幾下懵懂的大眼,說:“為什麽?”
清歡忽然一下不知該怎麽和它解釋。
了滿是驕傲地說道:“這是大公子給我們起的名字,他們都是兩個字,就我是一個字,我覺得很酷呀,你覺得呢?”
清歡笑了笑,“是挺酷的。”
了看她的眼神立時就不一樣了。
清歡趁熱打鐵:“君上他……睡了很久嗎?”
“對呀。”何時說道,“君上已經睡了快八百年了。”
這四隻長得一模一樣,清歡僅能靠聲音辨別出最稚嫩的是了,最粗獷的則是何時,春花和秋月,她卻分不太出來。
四隻小狗竊竊私語了一陣,仍是在討論她是否他們家君上舊識。
隻聽春花或者秋月說:“你要不要和我們去拜見他一下?”
此舉正中清歡下懷,立時便首肯道:“好啊。”
四隻小狗便相繼撲扇著大耳,飛起在半空。
清歡望之大覺莞爾,這飛行方式,竟然比阿咪還要簡便,果然不是一般凡界物種。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剛才,你們為何不讓我碰那些石像?”
了撲扇著大耳飛舞到她身側,說:“因為你一碰,他們就碎了。”
“為什麽?”清歡訝道,“既是石像,又怎麽會一碰就碎呢?”
何時答道:“因為他們都是活人變的,已經當石頭當了快八百年,一旦受到活人的觸碰,立時就會化作粉末。”
清歡覺出後怕來,道:“是誰把他們變作了石頭?”
“是公子大人。”
“公子大人……”清歡道,“他又是誰呢,不是你們說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嗎?”
“不是的!”了回答,“大公子是大公子,二公子是二公子,公子大人是公子大人!”
“這些人都是自願在這裏侍奉君上,等待君上醒來的。”
春花或者秋月道:“隻要二公子一回來,他們就會重新變回人。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二公子最忠心的奴仆。”
“笨蛋!不是二公子,是君上!”不知是秋月或者春花,揚起巨耳,狠狠拍打了一下另外一隻的腦袋。另外一隻吃痛,耳朵快扇幾下,哼唧著飛往前方。
大殿之後,依舊是深邃狹長的甬道。卻隻在甬道兩側燃有數枚火盆,相較於前殿的華麗,顯出無盡平和安詳來。
四隻小狗飛作整齊一列,相繼穿過甬道,齊刷刷落了地,恭恭敬敬地邁步走了進去。
清歡隨之入內,卻覺所處乃是一間比前殿小上些許的石室。
了道:“公子大人平時不許我們進去打擾二公子,哦不,是君上!總之你自己進去吧,你拜見完君上,看是不是認識他,就快點出來。”
“好。”清歡應了,便小心翼翼地往石室正中去,邊走邊舉目打量四處。但見室內一目了然,裝飾雖不甚華麗,卻分外考究,處處顯示出布置者的一番用心來。四周幽暗的色澤,則恰到好處地營造出一種寧靜安詳的氛圍。
石室正中,一處平整台麵略高於他處,四周紗帳珠簾環繞,遮掩起其內形容,隻隱約可見一張石榻安放。
清歡雙手微顫,撩簾而入,但見一襲血紅身影,光亮如新,沉睡榻上。
這深海底下的神秘建築,竟非是宮殿,而是一座陵寢。
紅衣人臉覆金麵,難見真容。可隻此一眼,她便覺心驚肉跳,雙手竟無法自抑地顫抖起來。
金色麵罩終被揭去。
金麵遮掩之下的容顏,竟絕美直欲顛倒眾生,卻一樣是刻骨銘心的熟悉。
雖然眉心多了一點仿似火焰的朱砂,可這樣的麵容,不是雲逍,又是何人?
清歡呆怔原地,金麵自她手上無聲滑落。就在此時,隻聽春花秋月何時了四隻小狗在不遠處驚惶叫嚷——
“不好了!”
“快出來,公子大人來了!”
清歡心內驚怔過後,卻也逐漸冷靜過來,仔細回想方才四隻小狗零碎話語,這榻上人雖然有著跟雲逍一模一樣的容顏,卻絕非是雲逍本人。至於其中又有怎樣一番糾葛,自是另有計較。此時聽到它們倉皇呼喚,想來那公子大人自非是一般人,輕易不好招惹,便忙退出來道:“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了道:“來不及了,快找地方躲起來!”
言罷,四隻小狗向著石室外撒足狂奔。
情急之下,清歡舉目四顧,唯見一方寬大石桌之下或可藏身。方一藏好,便聽聞一陣腳步聲,正不急不緩進入石室,一瞬之後卻又沒了聲息。
許久不見動靜,清歡便自縫隙處覷眼打量,但見一人白衣黑發,站立石榻之旁。他雖側麵對著她,但是長發披拂,她卻看不見他的麵容,隻能見到他手中正拿了一物,似極愛惜般在掌中撫摩。
清歡驚醒過來,暗呼一聲不妙。方才倉促之下,她隻顧躲藏,竟未將那金麵給紅衣人戴回去。
這時,隻聽石榻邊那人說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清歡自石桌後出來,立時震驚無以複加。
公子大人。
熟悉的稱呼,卻不想親眼目見,卻當真是熟人。
公子卿。
公子卿笑看清歡一眼,隻將金麵重新戴回紅衣人麵上,動作輕柔仿似生怕驚醒了沉睡中的人。待動作完畢,他方才撩簾走了出來。
劇烈震顫襲來,仿佛海水震蕩,整座宮殿都快要坍塌。
公子卿麵色微變,一刹那間,卻見三神天中一眾仙尊,以及城遙、雲逍等人皆現身殿中。隨即四麵光影迅速變換,依舊還是蘭芷穀中場景,隻是眾仙已然手中持劍,團團包圍公子卿。
“果然是你,久違了,後卿。”東皇襄道。
後卿!
七大魔將之首,後卿!
“先以妖帝之心製造幽冥幻境,再往冥界獲冥皇之助,然後布下這環環相扣的陷阱,將我引出,東皇仙尊果然好計謀啊。”公子卿冷笑。
“話休多言!”北群漫說道,“三千年前讓你僥幸逃得一命,今日自是要你伏誅!”
話語落,罡風起,眾仙齊結連環之陣,身姿騰躍半空,手掌相抵,氣勁交注,伴隨著畢生功力的匯聚,氣勁仿若天怒!
誰言人力隻同螻蟻,眾仙之怒,亦可屠魔!
仿若九星燎日,天地之間最極致的奪目光芒,滿含毀天滅地之威,衝掠向暗夜之中的那襲白衣。
那襲白衣亦已動了。冷肅眉目,四袖翻飛,一出手,便是滅頂絕招!
更明亮的光華,攜帶無上聲威,徑直撲向由眾仙發出的毀滅一擊。兩勁衝撞,卻未在相遇之出爆發出轟然聲響,而是由那團最明亮的火光,吞噬了眾仙之力,直壓蘭芷穀上,毀天滅地!
半個蘭芷穀,都被這仙魔交戰的全力一擊,轟作齏粉了!
公子卿終是後退半步,口中溢出朱紅。
“我還會……再來。”
一語畢,周身熒光閃現,迅速消逝不見。
“此番重創,又可得保我仙界三千年太平。”相隱無路道。
至於魔君之事,卻是無人再提。
那個人,真的會成為飄渺焰嗎?
但至少現在,他還不是。
數月之後。
梅城。
清歡將一朵隨風飄落的青梅花遞予城遙。
城遙接過,扣緊她的指尖,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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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夢:
葉辰做了一個夢。
夢裏麵,他又回到了十八歲那一年。
隻不過那一年,並未發生什麽好事。
秋天的時候,他的師父葉知死了,死在秋霜裏。
師父的女兒,葉辰的小師妹——葉聆,這年十七歲。
葉辰是被師父養大的孤兒。自小,他便與師父、師妹隱居在白駒山中,山上長滿了大片大片的竹林。他與師妹,就常在竹林裏練劍。三人相依為命,卻也和樂融融,師父待他更如親子,他也十分疼愛他的小師妹。
可是現在,師父卻死了。
人老了,總是要死的啊。這是誰也逃不開的宿命,師父也一樣。
可是葉辰卻很傷心。
因為葉知是個仙人,本來不需死的。可他卻活活把自己給喝死了。
他好武,更好酒,好像是要用烈酒來洗透愁腸。
總之,葉知終是早早的去了,隻留給他們三間房舍,一方墳塋。
而葉聆,則要比葉辰更傷心。
也許女孩子的淚腺總是特別發達,安葬了葉知以後,葉聆守在師父墳前,對著他們住的竹屋整整哭了七天,期間幾度昏厥。
七天之後,她終於下定決心不要再哭。因為任由她再怎麽哭,她的父親也回不來了。所以她對她的師兄葉辰說:“我們下山去吧。”
葉辰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說不。
二人便收拾了行李——其實隻是幾身換洗的衣服和兩把劍,下山去了。
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各國遊蕩。
其實葉辰心裏也很難過,但是比難過更重要的,則是照顧好他的師妹。
轉眼便到了來年的春季。
在這半年遊走的時間裏,不必再觸景生情,葉聆的心情總算是好了許多。而二人還驚喜地發現自己的本事竟然還不錯,不枉他們在竹林裏對練了那麽多年。
兩人商量:看來,是可以去大城裏頭見見世麵了。
兩人都很向往一個地方——蒼國帝都,星熠。
這一日,他們跋山涉水,終於到了星熠城南郊。
還未進城,葉聆心神便已為旖旎風光所攝。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綠野,沒有陡峭山石,也沒有凶惡野獸。有的,隻是柔軟的草地,遍地的香花,和涓涓流水。
“師兄,這裏的風景好漂亮啊!”
“嗯,是啊。”
“哈哈,師兄,你看,我戴這朵花好不好看?”
“好看,”葉辰望著葉聆明亮的眼睛,“阿聆戴什麽都好看。”
“師兄,來這邊。”
“好。”
“師兄你看,那邊好像有個人在烤肉吃。”
“嗯,阿寧想吃嗎?”
“嗯,想。”
“野雞野兔倒可以抓,可是我們沒有帶火石,也沒有火靈啊。”
“那我去問那個人借。”
“阿寧……”葉辰話未說完,葉聆已經邁著輕快的步子去了。
好吧,就算已經出來半年了,他這師妹也終是沒有學會出門在外要多留個心眼,不能輕易同陌生人說話。
“英雄,哦不對,兄台,不對,哎,反正,這位朋友。”葉聆向那大口吃肉的人說,“能不能借個火?”
葉辰在她身後聽得滿額汗,這些稱呼,是從師父藏在房中的話本子裏學來的麽。
吃肉的那人並未抬頭,隻專注於手中的兔腿:“好啊,你拿去吧,不用還了。”
“……”
“怎麽了?”
“我在等你給我火石。”
“我沒有火石啊。”那人麵上表情很稀奇。
“啊,那你這火怎麽生起來的?”葉聆更驚訝。
“鑽木取火啊。”那人終於抬起頭來,一笑露出雪白的牙。
原也是個少年人。
葉辰不由怒道:“公子若不肯借也就算了,何必故意調笑。”
那少年人頓時大喊冤枉:“我真沒有騙你們,哎,不過你們兩人可真有趣啊,我穿成這樣,你們還喊我英雄,兄台,公子……”葉辰向他身上看去,隻見他穿得破破爛爛,麵上也如花貓一般。
葉聆奇道:“那不然我們喊你什麽?”
少年人啃下最後一口兔肉:“我叫宮曜,你們就喊我小曜吧。”
“好,小曜。”葉聆笑道,“你烤的兔肉可真香。”
“哈哈,香吧。”宮曜笑道,“你剛剛問我借火石,是不是也想烤肉吃?這裏的兔子肉特別香。”
葉聆點頭。
宮曜說:“可惜我真沒有帶火石。這樣吧,我帶你們去城裏的知音樓吃兔肉!雖然比不上我烤的,但味道也算是很不錯的了!”
“謝謝你,小曜!”
“哈哈不必客氣,我這個人最愛交朋友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葉聆。”
“他呢?”
“哦,他是我師兄,葉辰……”
葉聆與宮曜有說有笑地向城裏去,要不是忽然被提起名字,葉辰還以為自己已經被忘記了。隻能跟在二人身後,手底下還暗暗提防著。
走進長歌城,葉辰才知道“繁華”兩字應該怎麽寫。而更讓他驚訝的,則是知音樓。
知音樓門口,葉辰悄悄掂量了兩下自己的錢袋,然後一把拽住已經一隻腳踏進樓中的二人。
“幹嘛?”
“怎麽了,師兄?”
二人俱疑惑看他。
葉辰輕聲道:“錢不夠。”
誰想宮曜笑道:“算我的,全算我的,盡管吃。”說著便已與葉聆走進樓內。
葉辰望他乞丐般的穿著,真怕他下個瞬間就被店小二們轟出來。到時候他倒是可以一拍屁股溜之大吉,剩下自己兄妹二人可怎麽辦。
誰知道從掌櫃到小二,見到宮曜俱點頭哈腰,好像恨不得把一輩子的笑意都一次性堆到臉上。
“他們為什麽對你這麽客氣?”
宮曜從一桌子菜肴間抬起頭來:“因為我是皇子啊。”
“吭。”
“噗。”
葉辰與葉聆一個差點被茶水嗆到,一個則直接噴出一小口茶水。
宮曜歎道:“就知道你們會這麽驚訝,不要驚訝,你們看這些人吧,都已經習慣了。”
葉辰失笑道:“你是皇子?”
“對啊,你不信?”
“不信。”
“不信拉倒。”宮曜滿臉不在乎神色,“反正我也不希望自己是皇子。”
“可是皇子怎麽是你這個樣子的呢?”葉聆一臉認真地打量著他。
“哪個樣子?”
“穿得像叫花子,還在野外……鑽木取火?烤兔子肉……”
“這個麽……”宮曜撓撓頭,“誰規定皇子就不能這樣了,再說,我也是為了體驗生活……”
酒足飯飽,宮曜對掌櫃的說:“記在賬上,問我家裏人要。”
掌櫃的忙說不敢不敢。
葉辰與葉聆看得麵麵相覷。
但不管怎樣,宮曜還是請二人飽餐一頓,對於經濟狀況極度拮據的二人來說實在是莫大恩德。
接下來,宮曜又以同樣方式帶著二人去了成衣店,葉聆自是對漂亮衣裳歡喜的緊,而葉辰也被迫換上了一身新衣服。而當宮曜從內間換好衣服,洗幹淨臉蛋出來的時候,葉辰與葉聆差不多都已經相信了,他確實是個皇子。幾番聊天下來,不僅葉聆與他十分投機,葉辰也慢慢對這性格怪異的皇子有了幾分好感。
碧水河邊,宮曜坐在白玉欄杆上搖晃著雙腿,葉聆也學他樣子坐了。
“你們接下來,準備去哪?”宮曜問他們。
“還沒想好。”葉聆老老實實回答。
“沒想好啊……”宮曜笑著說,“那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你要去哪?”
“我麽,有著一個偉大理想!”宮曜自欄杆上跳下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頭頂星空,“我要去拜訪天下第一鑄劍大師,夜星寒!”
九個月以後,他們終於在一個飄著雪的小山坳裏,找到了傳說中的夜星寒。
夜星寒見到三個像雪人一樣的不速之客,顯得很驚訝,而他們,則要比他更驚訝。
“你就是夜星寒?”
“對啊。”
“是那個天下第一鑄劍大師,夜星寒?”
“好像是有這麽喊。”
宮曜臉上滿是不可思議,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家夥,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鑄劍大師?!
而很快,他就相信了。
因為看到了夜星寒鑄的劍。
而更沒想到的,是夜星寒不但年紀讓人驚訝,他的架子更是讓人驚歎。
那就是,毫無架子。
宮曜總覺得,像這種名震天下的大師級人物,就算不是一天到晚一副玄乎其玄高深莫測的樣子,也該是高傲得鼻孔看人,對大多事物都不屑一顧,不然也是應該端出一副高手姿態,對人愛答不理。
若一個人年少成名,那就更加。
可是夜星寒……此人簡直就是一個奇葩。
他見三人到來,不僅表現出極大的熱情,還對三人管吃管住管玩,儼然就將他們當成了一家人。
而葉辰,也是第一次知道,什麽叫作“一見如故”。
待到山上的積雪融化,山花重新鋪遍山野時,夜星寒已經與他們三人成了莫逆之交。宮曜便嚷嚷著說要結拜,夜星寒與葉辰自然也是欣然應允。葉聆則因為是女孩子,而被三人排除在外。
而實際上,不讓葉聆參與結拜,葉辰也是有私心的。
因為他希望哪一天葉聆能夠嫁給夜星寒或者宮曜,那他這個做師兄的也就可以放心了。
於是,一束清香,一壺濁酒,三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便對著日月,歃血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自此結作金蘭,守望相助,生死相隨,永不離棄。
夜星寒年紀最大,所以是大哥。宮曜與葉辰是同一年生,可宮曜生在十一月,葉辰則因為是被師父收養的孤兒,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月份,宮曜便安排他出生在十二月。
葉辰辯他不過,隻能作罷。
這日,夜星寒坐在鑄劍爐前發呆。
葉辰問他幹嘛,他說:“我在想鑄劍。”
葉辰點點頭準備走開,不欲打擾他。
誰知夜星寒繼續說道:“我想鑄三把劍,你一把,我一把,小曜一把。”
“好兄弟,夠意思!”宮曜從房內跑出來,摟住他肩膀。
“那是自然。”夜星寒笑道:“劍身製式和劍的名字我都已經想好了。就叫‘星’、‘曜’、‘辰’,如何?”
宮曜笑道:“天下第一鑄劍大師嘴中出來的,自是好的。”
“可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材料。”夜星寒說,“要想打出真正的神兵,則必須要用不一般的材料。隻怕卻是不好取得。”
“怕什麽,”宮曜笑道,“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們也一同前去找尋。”
夜星寒亦笑著勾住他肩膀。
葉辰說:“卻不知還缺少些什麽材料?”
談及與鑄劍相關,夜星寒斂肅起麵容,說:“差的也不是很多了,隻差三種。分別是北冥深淵的曜天石,南冥雪原的滄流礦,還有大榷國皇宮底下的金流沙。”
“那還等什麽?”宮曜一躍而起,“今朝晴方好,少俠們正宜動身。”
二人皆笑,葉辰便去喊葉聆。
葉聆十分不滿:“你們結拜不帶我,要鑄劍也沒我的份!”
夜星寒笑道:“這三把劍形製與名稱皆相呼應,是為彰顯我們兄弟情誼。等我鑄完了這套劍,再另外為你特鑄一把,一定不會比這三把劍差。”
葉聆立馬開心起來。可是,她並沒有等到她的這把劍鑄成,隻是在四人剛出發去尋找金流沙的路途中,就愛上了一個住在大漠裏的年輕人。
那是一個火熱的日子,正午的沙漠仿佛夜星寒的鑄劍爐一般。
即將昏厥的時候,葉聆看到了這個叫雲笛的年輕男人,他將他們領到了一處綠洲中。
他雖然住在大漠裏,卻並非土生土長的西域人,肌膚也不是一般沙漠中人被太陽曝曬的黑紅。
相反,因為是中原人與西域人混血產下的孩子,雲笛的膚色比一般中原人都要白,五官深邃而立體,睫毛更如羽扇般濃密卷翹,讓葉聆一眼就愛上了他。
而幸運的是,雲笛也同樣愛上她了。
葉辰對雲笛的及時相救自然是感激的。
可感激並不代表他就願意把自己疼愛的小師妹,也是師父唯一的女兒嫁給雲笛。他還是希望葉聆能夠和夜星寒或者宮曜在一起,而不必留在這邊苦之地。
大漠啊……如水般的少女,怎能經受的起大漠中的風沙烈日。
但這一切,都隻是葉辰單方麵的想法而已。
葉聆卻是十分堅決的,非雲笛不嫁,若葉辰不應允,她便寧願以死明誌。
自小到大,葉辰對葉聆都是縱容的、順從的、寵溺的,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笑著答應她。而這一次,也不例外。何況,她是這樣強硬的態度啊。
但願雲笛也能同他一樣,愛她,寵她,嗬護她,與她白頭到老吧……
於是,葉辰便隻能留下祝福,帶著牽掛與不舍,隻同夜星寒、宮曜上路了。
接下來的經曆卻可堪稱九死一生。
葉辰也慶幸幸好葉聆沒有跟來。
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他們三人先是差點被曬死在大漠,然後不慎驚動了大榷國的侍衛,大鬧了大榷國皇宮,終於尋到了金流沙;接下來又去了北冥尋找曜天石,卻差點淹死在海裏,又險些被吞入巨魚腹中;尋找滄流礦的時候,則是最為折磨的一段經曆,幾乎要在雪原中凍死,後來又被雪熊和雪狼群圍攻,還迷失在暴風雪裏,食物的缺失更是讓他們差點就回不來了……
但無論任何艱難困苦,三人都如自己曾經的誓言一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守望相助,永不離棄。
好在,雖曆萬般劫難艱辛,他們終於在第二年的三月活著回到了劍廬。
整整一年的時間,夜星寒足不出戶,披星戴月地鍛造神劍,終於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將三劍完成。三劍出爐之日,劍氣驚嘯九天。
劍身均寬不過兩指,長卻及五尺,外間輪廓一模一樣,內裏巨細卻各不相同。
通體瑩白,似銀河直落,是為“星”劍;
幽暗烏黑,隻數點金沙點綴其上,仿若金龍,是為“曜”劍;
如水剔透,波光閃現,隱見淡藍色澤,是為“辰”劍。
三劍永不背離,兄弟亦同力齊心。
“一年未出去走動,還真是懷念曾經遍走天涯的日子啊。”夜星寒悠悠灌下一口酒去,靠在門檻上感歎。
宮曜接過他手中酒壇,仰脖喝了一口,說:“那就再出去走就是了。”
酒壇傳到葉辰手中,葉辰飲一口,笑說:“我看小曜這主意甚好。”
夜星寒說:“我素向往南國之春,不如我們就去南邊看看。”
於是,三個人,三把劍,說走就走,再次踏上旅途。
這日三人尋芳攬勝,不知不覺漸入一處叢林。
叢林盡頭,竟有許多竹樓山寨,建製奇特,三人看來都覺分外驚奇,仿若見到一處世外所在。
葉辰見宮曜一副震撼神色,不由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還有你不識得的地方?”
宮曜卻對夜星寒笑道:“大哥,你看小辰平日一副正經模樣,卻專逮著機會揶揄我。”
夜星寒亦笑道:“你也確實欠收拾,無事時就一口一個星寒,想找人幫忙時才來喊哥。”
“你們兩個,原來是一氣……”宮曜大呼不公。
“那是自然的……”
三人正玩笑,忽然叢林之中陣陣響動,衝出來無數手持武器的本地住民,服飾打扮與外間相異,轉眼已將他們團團包圍。
人群之中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美麗女子,向三人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在此地窺伺?”
三人聽她口吐官話,均舒一口氣。隻要言語尚能溝通,諸事便方便許多。宮曜當即向前說明隻是誤入此處。
女子卻仍將信將疑,隻抬眼細細打量三人,右手長鞭輕輕拍打左手手心。
長鞭卻忽然直取宮曜麵門。
宮曜反應迅捷,輕挪轉身,曜劍並未出鞘,隻在身前略微一擋,女子長鞭瞬如靈蛇纏繞其上,一時二人身形俱輕定住。
女子道:“你若能打得過我,我就相信你們隻是誤入此處。”言罷手底用力,收回長鞭,再次舞出道道鞭影,將宮曜籠罩在內。宮曜尋著空隙,閃身遁入林中,女子冷哼一聲,複提鞭追去。
葉辰與夜星寒本欲跟上,卻見女子族人皆站立不動,隻劍拔弩張地對準他們,一時便也動彈不得。複抬頭看便已不見宮曜與那女子身影。
盞茶之後,林中複又傳來響動,卻是宮曜與那女子並肩醒來。女子麵上笑意盈盈,右手輕揚,一眾族人便已收去兵器。
女子走到葉辰與夜星寒二人身前,盈盈下拜,行的竟也是中原禮數,笑道:“小女子紅葉,見過二位。幾位既如此身手,想來定不會是壞人的。還請入我部族內坐。”
二人倒也並不十分訝異,隻隨了她與宮曜前去。
雖是野外部族,待客卻十分細致周全。
寨內擺起美食美酒,紅葉隻坐了與三人把酒言歡,性情倒如男兒爽朗熱情,原是此部族長,先祖為避戰亂而來此處,雖以官話為語卻並非華夏族人。族長之位傳交到她手中,則已是第兩百多代了。
幾人正言笑,卻見走進來一怯生生的小姑娘。形貌雖與紅葉略有幾分相似,麵容卻要羞澀許多,身量也略小些。
紅葉攜了她在身前坐下,向三人笑道:“這是我妹妹綺蘭,往日最喜鑄劍,我們部中一應所用全由她鑄造。”
綺蘭卻自起身,走到夜星寒身前俯身行禮,未開口臉已先紅,輕聲道:“請問公子,你,就是夜星寒嗎?”
兩個愛好相同的人,隻對視一眼,便注定會發生一些故事。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葉辰覺得分外寂寞。
因為白日,他常尋不見夜星寒與宮曜身影。而每次見到他們,二人麵上也俱是一副似喜非喜、欲語還休的表情。這種表情,葉辰十分熟悉,因為他曾在葉聆的臉上見過,那是他們在大漠中碰到雲笛的時候。
本來隻是小住,一個不慎便已從春住到了夏。
“你們,不是準備長留在這吧?”葉辰好意提醒二人。
話音方落,紅葉與綺蘭卻已先撩了帳子進來,葉辰覺得十分尷尬。
紅葉卻笑得若無其事:“我已交代完了族中事務,並卸了族長之職,隨時可與你們一同離開了。”
宮曜笑擁她入懷。
葉辰二十二歲了。
此時,距離他離開白駒山,已經整整四年了。
歲月輪換,而他,則一直在行走。
這日眼見秋高氣爽,不知是誰最先提議要出海去遊玩。
作為皇子,宮曜總是能有辦法弄到他們所需要的各種物件,包括一艘建製巨大的精美華船。據說即使是再大的風浪,也不可能讓船身傾覆。
可是這世上又怎麽可能有永遠不翻的船。
仿佛有光。
即將因為拯救同伴而脫力的時刻,葉辰感覺自己被人輕輕從水中拉起,然後,他看到了一張清秀的容顏。
救起他們的女子名叫暮晚,是仙門青鸞洲的弟子。而她身側,竟還跟著一隻長著翅膀的小貓,模樣卻要比一般的小貓虎頭虎腦許多,望著他們時,一對懵懂的大眼十分天真可愛。
葉辰在心內輕歎。
暮晚,真是一個溫柔、好聽的名字。
而比名字更加溫柔的,則是暮晚本人。
聽幾人說及有趣過往,暮晚便掩了嘴輕笑。然後,她問:“我可以,同你們一起嗎?”
六個人在一起,哪裏都敢去闖,惹下不少麻煩,卻也幫助許多人解決了許多麻煩。
那真是一段意氣風發的歲月。
也是葉辰心底永遠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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