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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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佛子溫儀的認知中,白雪川這個人壞得很。

    欺負他們佛門沒有師妹,平日裏機鋒打到最後,都會變成“我有師妹你沒有吧”、“我師妹能打能吃棒棒噠”、“你別做無用功了我是不會出家的”……如是等等。

    在白雪川的認知裏,放下屠刀並不是什麽問題,問題是他是絕不會立地成佛的。

    ——不出家,就不出家,不服來懟。

    ↑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佛子溫儀感到心累,大致與衛將離告了一狀之後,衛將離也心累。

    ——你撩就撩,別往人苦海的大師跟前曬成不?

    太子好不容易把菡雲哄睡著了,聽著他們對話裏有點微妙,一臉很奇怪地問道:“皇後娘娘,你不是嫁給父皇了嗎?這麽做,讓其他宮人知道了,好像不太好吧?”

    衛將離反省了一下,道:“騙婚是我不對,該打打該罰罰,你父皇要跟我算總賬的時候我認,但在此之前我想留下來把內亂的事幫著捋平了,算是我的一點贖罪。”

    誒誒誒誒這麽直接承認真的好嗎?

    佛子溫儀道:“也不能這麽說,說來和親此事,令衛盟主蒙難,也有貧僧一分責任在其中,實在慚愧。”

    衛將離擺手道:“大師不必……臥槽等等?這當中還有你的事兒?!”

    太子便看到剛剛還講道理的衛將離瞬間一臉凶相,一把抓住佛子溫儀的領口,也顧不得這是不是苦海的佛子,寒聲道:“快說!到底是誰想出這麽坑的主意?非要拿我這麽個莫名其妙的人去和親?!”

    太子連忙勸架,但手裏還抱著菡雲,隻得單手去拉衛將離的袖子:“使不得使不得,這兒到底是天慈宮,你要是對佛子無禮,太後會發怒的!”

    佛子溫儀倒是十分理解,鎮靜道:“衛盟主冷靜,貧僧知你心中有恨,且聽貧僧解釋個中緣由。”

    衛將離鬆開他,臉色不善道:“那你上次為什麽不跟我說實情?!”

    “上次是因為衛盟主勢單力薄,且武功尚未恢複,貧僧若說了,會令衛盟主落入險境。”

    衛將離眼中情緒變幻了一陣,姑且接受了這個說法,盤膝坐下來道:“你說,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西秦既然能找到我,就不會不知道我在江湖上向來有仇必報,他們這麽做,難道就不怕我反出西秦?”

    佛子溫儀搖了搖頭道:“衛盟主想得淺了,正是因為他們一直在觀察你,知道你重義,就算仇恨西秦朝廷,也不會放任自己親朋所在的土地遭受戰亂饑荒,這才以此相挾。”

    “就算如此,東楚拿八十萬石糧食換我又作何解?我可不記得我和東楚太上皇有什麽淵源。”

    “衛盟主且靜心。”佛子溫儀性子很是溫和,親手倒了兩盞茶給他們,接著道:“八十萬石糧食不過是個噱頭,這樁和親之事,實則是‘濁世論清’的博弈。”

    衛將離心中的躁怒一滯,愣道:“是那個‘濁世論清’嗎?”

    太子問道:“什麽是‘濁世論清’?”

    衛將離道:“就是神棍大會,一群老不死的湊一起討論天下大事,預測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你以後會知道的。”

    “濁世論清”不為別的,隻是各方“上麵的上麵”那一小群人的集會,而且並不是有權有勢就能去的,要具有看穿整個世局的眼界和相匹配的智慧,才能被這些人認可。

    當中最嚇人的是四十年前,玄門卦祖舉辦的“濁世論清”,三天兩夜,斷出帝星雙分,神州龍虎並起,而後三年,前朝國都被攻破,秦楚兩朝時代開始。

    衛將離聽說這個事兒的時候太過年輕,知道歸知道,還沒有資格被邀請,隻是聽人說過,不過也知曉這集會的意義——它不是商議天下大勢,是預測天下大勢,加以博弈。

    “最近一期‘濁世論清’乃是在三年前,由密宗首座摩延提提議,當時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

    “我師兄?”

    無怪乎衛將離立即反應過來,實在是白雪川當年的事情鬧得太大,連殺了四個法王,幾乎血洗半個密宗。要知道密宗法王級的在朝廷中是掛有官銜的,最後連朝廷的人都出動了,但就是治不了白雪川,案底一直拖到了現在。

    “是的,摩延提當時奈何不得白佛友,便請了玄門卦祖出山,向我等發了濁世論清帖,推算白雪川之害,商議是否要在等他長成前,協力將其滅殺。”

    衛將離皺眉道:“那推算結果呢?”

    “本來算不得大事,隻不過卦祖為其一算,當場吐血昏迷,得出一卦——”

    卦祖都吐血了,想來那卦怕是了不得。

    衛將離緊張道:“是什麽卦?”

    “玄門卦術晦澀,那卦頗有些模棱兩可之嫌,不過大意卻是白雪川為異數,乃是破眼下世局之關鍵,若是用得好,其生間兵燹必起,或見天下共王。”

    天下共王……濁世論清會絕不是空口白話說說便夠了的,尤其是卦祖之卦,從無不準,這麽想來,便更加可怖了。

    白雪川入世局,亂一池冰水,照見真龍……當真?

    “此言一出,會上便再不是討論起生死的問題了,貧僧與卦祖皆提議度其入空門,隻要不涉世局,便不會令蒼生罹難。但席中儒門葉斐公、和其他兩個貴人卻動了心思,要求貧僧以卦祖天機爻續卦,算出王氣何在。”

    “等等。”衛將離抓住了其中的關鍵,幾乎是以一種肯定的語氣問道:“那兩個貴人,是衛皇和殷楚太上皇?”

    太子一驚,不由出聲道:“皇祖父?”

    佛子溫儀歎道:“衛盟主敏銳。”

    “還有什麽不好明白的,二皇都是相鬥數十年的宿敵,再不分出勝負便要入土了,還不如拚一拚……白雪川一向疏離世事,想讓他入局破局,除了將我嫁去東楚,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衛盟主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意義並非單單是和親……你可還記得十四年前,你因何被逐出秦宮,發落到一個無名山裏的尼姑庵裏去等死?”

    衛將離不喜提當年事,但也記得那時種種刻骨之痛,沉聲道:“說是有一個玄門中人算出我命中有龍命,需得讓我遠離帝都,讓我在野斷指成蛟龍,才妨不了西秦太子的皇命。”

    佛子溫儀搖頭道:“依貧僧所推算,兩國天下共主之命,既不在衛皇身上,也不在東楚太上皇身上,而是兩者的下一代。”

    “這又是什麽意思?”

    “殷楚已傳下一代,隱有龍騰之象,而衛皇卻忌憚命格之說,早年將龍命之人驅逐在野,如今已失了先機。”

    “荒誕!”

    ……如何不是荒誕?忌她命格,拋棄在外,到需要的時候,不是龍命的,強要爭龍命,又拿她來博弈這個所謂的天下共主。

    隻聞一聲輕微的木裂,衛將離手上按著的扶手出現出一條條猙獰裂紋。

    “他莫不是以為……生身之恩,便令我不敢弑父嗎?!”

    太子縱然從小無母,也從未與父親鬧到這種地步,實在是被這等陣仗嚇著了,顫聲道:“到底是血緣父母……”

    “他若是單欠我一人,我何必恨到這個地步……”

    一時寂然,佛子溫儀打了個佛號,道:“逝者已逝,縱然世事多艱,還望衛盟主保重。衛皇一生為開辟西秦天下征戰不休,遲遲不傳太子以帝位,乃是因其為爭江山已入魔障……和親一事便是他的戰帖,如今楚皇勢弱,一來可借和親之機擾亂東楚內政,二來可引白雪川敵對東楚,他已為此事籌備多年,此次對東楚怕是勢在必得。”

    衛將離仍在恨怒之中,太子便替她問道:“但皇祖父又是為什麽要答應和親呢?”

    “彼時會罷,二皇也曾言語爭鋒,衛皇隻信得江山的是他自己,而太上皇卻相信現在的陛下。”佛子溫儀神色稍緩,溫聲道:“太子殿下,太上皇的智慧非常人所及,便是有什麽一時不能理解的,也必有其苦心。”

    兩者相較,顯然太上皇這邊的格局更有王者之風。

    太子幾乎是瞬間眼圈就紅了,誰知道他這些日子聽見親人背叛,心裏受了多少罪,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隻要有可能這一切都是皇祖父對父皇的考驗,他就覺得周圍還是真實的。

    “多謝大師指點,我……”太子說到一半,反應過來今天傷得最深的還是衛將離,後半截話便咽了下去。

    衛將離此時像是冷靜下來,神色冰冷道:“我還有一問,勞煩大師替我解惑。”

    “衛盟主請說。”

    “濁世論清會向來必須合北鬥之數,密宗摩延提、玄門卦祖、楚皇秦帝,內百家儒門葉斐公,再加上苦海的佛子,這才六個,第七個是誰?”

    佛子溫儀眸光平靜道:“衛盟主可是又猜到了?”

    衛將離眼中的憤恨沉積下去,換上一副無悲無喜的冷靜之態。

    “你說吧,我想確認一下。”

    周圍的禪香不再嫋嫋,而是無風而亂,昭顯衛將離內心亂像。

    隻聽那佛子眼露憐憫之色,道:“最後一人,外百家,令師尊……夫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