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蒙巴頓番外·傀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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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巴頓番外·傀戲

    他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起自己幼年時候的事情, 因為那不是什麽好的回憶。成年了以後, 有時他會夢見早年零碎的經曆,如果真是如此,那夢毫無疑問就是個噩夢了。

    如今,他是公爵的養子, 安塞爾學院的教授, 可是誰能想到, 在最開始的時候,他隻是利貝爾城裏最低賤不過的一個小乞兒。

    記憶裏猶如陰溝一樣發著酸臭腐爛氣息的住所裏, 那裏總有老鼠四下逃竄。夜裏你能清晰地聽到它們在啃東西,時斷時續的聲音要把人折磨到發瘋。這樣的夜晚總伴隨著無止盡的饑餓。他們這些乞討的孩子永遠都是吃不飽的, 如果出門一整日都討不到錢的話, 回家不僅吃不上食物, 甚至還會挨上一頓毒打。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那時候他還年幼,除了覺得很餓,倒是沒有太多其他的想法,隻記得同屋一個比他稍大點兒的孩子說, 他們過得還不如這鬼地方的老鼠。

    不管多少年過去,他始終對這句話記憶猶新。

    大概是因為當天晚上發生的慘劇。

    他們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們一行人裏最小的小孩兒死了。

    被老鼠咬死的。

    半個身子都被啃爛了。

    ——餓瘋了的老鼠會吃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概也隻會把這樣的事情當做怪談。

    他知道, 相比於這些和他一起乞討的小孩兒,他還是幸運不少的。他沒有在夜裏被凍死或者被貪婪的老鼠們分食,他後來甚至還因為發色的緣故, 被公爵收養了。

    那個時候他還因為饑餓而腹部絞痛到夜裏睡不著,次日起來渾渾噩噩地沒有精神。他的父親——他們所有孩子都稱呼那個人為“父親”,但事實上,他一直有種直覺,直覺告訴他,他那兩位名義上的“父親”和“母親”,其實並不是他們這些小乞丐的親身父母。

    “母親”是一個臃腫肥胖的婦人,偏偏“父親”瘦得像一根竹竿,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滑稽可笑極了。那天早上父親衝進家門,滿臉掩蓋不住的興奮衝母親道:“嘿,你知道嗎,蘇,我們要賺筆大的了。”伸手比出一個數,男人麵色通紅,因為情緒激動而顯得氣息尤其不穩,“一個有錢老爺家裏要買個小男孩,要求不超過十歲,頭發需要是鉑金色的。該死的鉑金色!我一開始都不知道鉑金色是什麽東西!所以我問了人,他們說就是那種白裏偏一點點灰的顏色。蘇,我記得我們剛好有一個小子符合上述全部要求,不是嗎?”

    聽完這段話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談話裏提及的“小子”就是他,直至被揪出來然後又像是洗豬肉那樣被洗了個澡。驚慌中他抽搐起來,甚至還尖叫了。突然響起的刺耳尖叫將給他洗澡的男人嚇了一跳,“父親”揚手扇了他一個耳光:“臭小子安靜一點。”

    “母親”翻出了衣服給他換上。

    他人生第一次穿上新衣服。

    “母親”用嚴苛的目光審視他,然後轉頭衝“父親”叫道:“你剛才幹什麽打他?你看他臉都腫了!一會兒怎麽賣?”

    “父親”無所謂地聳聳肩:“打都打完了,那怎麽辦?”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東西。”小聲嘟囔的“母親”一臉的不耐煩,她四下搜尋,最後翻出了菜刀,“過來。”女人拎著菜刀對他這麽說著,她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癡肥的屠夫,他根本不敢過去。女人耐著性子又再說了一遍,可他還是不過去,她終於耐心告罄,“老東西,你在旁邊就隻會看看嗎?快把這個小鬼給我拎過來。”

    他被人拎著像是拎著一隻小雞仔似的提到了女人跟前。“母親”彎下腰,他看到她渾濁的眼,眼白泛黃,他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打量一個人。然後她舉起菜刀。他總有種錯覺自己要被砍死了。老鼠餓瘋了會吃人,人餓瘋了也會吃人嗎?有些人害怕會閉上眼,但他偏偏一眨不眨。結果女人隻是將刀背貼在了他紅腫的臉上,然後他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女人神色了然地說道:“你先坐著吧。”

    難得的幹淨整潔招致了其他小孩子的嫉妒。他們又羨又妒,竊竊私語。這群孩子馬上就要出門乞討去了,而他居然可以坐在家裏,並且“母親”還給了他兩個餡餅。眾人中間年紀最長的那個小孩兒趁人不注意,悄悄湊到他身邊:“你以為你好日子要來了嗎?”嫉妒到冒出怨毒之意的語氣,“我聽說那些有錢的老爺,都是些看起來的紳士的變態。他們中間有一部人,就喜歡對小男孩兒做一些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我告訴你,你完了!”

    “父親”帶他出門的時候,臉上神情依舊是雀躍的。男人跟他說:“你一會兒要好好表現,最好祈禱自己被選上。不然我一定會回家把你打到吐出那兩個餡餅為止,明白了嗎?”

    他很慶幸自己被選上了,沒有白白浪費兩個餡餅。

    選拔的過程仿佛是在挑選牲畜,他的發色令前來挑選的人很滿意:“雖然營養不良,不過總是能調養的。”然後他被帶到一個房間裏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檢查,他們要看他是否身體有所殘缺。他們還捏開了他的嘴巴審視他的口牙,就像馬夫檢查馬匹那樣。

    他最終也不知道,父親將他買了之後,到底賺了多少錢。

    然後他開始學習禮儀,學習各種東西,受教三年後,他見到了公爵。

    公爵很喜歡他,顯而易見的很喜歡,對方挑起一縷他的頭發放在嘴唇邊吻了一吻,目光將他緊緊鎖定,如同一隻捕食的野獸。他本能的不適,而沒多久之後,對方將他認為養子,這多少讓他鬆了一口氣,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鬆一口氣。再之後的幾年,他可以說是過得很輕鬆,沒有任何負擔的。成年的那一天,公爵為了舉辦了晚宴。他喝多了,意識迷糊,但不至於醉到不省人事。所以全程他都是有印象的,包括對方怎麽將他拉上床,調笑地對他說:“等你長大可真不容易。”衣衫的紐扣被解開,“你真是越來越有幾分像他了。”貼近耳朵的輕笑聲,“他們把你教得很好。”

    這一段不清不楚的關係維持了不短的時間,直到他的頭發隨著年齡增長,也不知道究竟因為什麽緣故,竟然開始慢慢地往全白的方向發展,沒有了曾經的鉑金色。此後公爵對他的興趣明顯降低,甚至後來又認養了一個鉑金色的頭發的小男孩,之後就不再來找他了。

    很顯然他是被“拋棄”了。

    這個認知像一隻饑餓的老鼠,在啃食他的內心。

    既然一開始喜歡了,為什麽就不能一直喜歡下去?惡念是慢慢滋生出來。他當然喜歡公爵,像他們這樣出身低微的人,天生就對那種高高在上姿態的人有一種近乎於本能的渴求。真是飛蛾撲火一樣的致命吸引力。他喜歡他,但是對方已經不喜歡他了,所以他要毀了他。

    模糊的想要報複的念頭將他纏裹住,他開始戴上謙遜的麵具,做一個得力聽話又可靠的下屬。謙遜並非他的本性,這個假扮的過程令他痛苦,他開始學起了畫畫,畫畫的過程多少令他的痛苦減輕不少。他果然很快獲得信任,並逐步獲得了很大的權利,甚至知道了,公爵他——是個吸血鬼。吸血鬼,他還以為這隻是個傳說。他不動聲色的,繼續裝扮出忠誠的模樣,而接手“親王計劃”的時候,他終於見到了那個鉑金色頭發的“死人”——反正在他看來和死人沒多少區別。

    公爵立誌於將這個“死人”複活。很難想象眼前這具形態完整的屍體,是被人從一束頭發開始提煉合成出來的。據說這個人當時經由“地獄之火”焚燒,連點灰都沒剩下,隻有曾經公爵偷偷私藏下來的一縷頭發幸免於難。

    “親王計劃”進行得顯然很不順利,因為“死人”麵目全非,始終無法恢複原貌。

    也就是這樣,他後來才見到的諾亞。

    第一眼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仿佛嗅到了一點相同的氣息,他覺得對方像一隻野獸,很馴良的那種。可在馴良也隻是偽裝,一旦撕破了馴良的表象,真實的麵目肯定會有意思。

    這多少勾起了他的興趣,反正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於是他在學校裏故意把對方的哥哥調到了自己的名下——要了解一個人,有時候從旁側角度了解到的信息,會比直接的接觸要更加具體形象。

    接觸之後,他越發奇怪諾亞兄弟的來曆。

    更麻煩的是,這對兄弟裏做哥哥的這個,竟然誤打誤撞發現了聖殿裏的“親王計劃”。

    當看到親王的“屍體”居然站起來走動的時候,他當然沒有任何猶豫地出手了。那是被斬成兩截的死屍,還有奄奄一息的年輕人。他看著地上的屍體,盡管他負責“親王計劃”,但他從來沒有好好觀察過這具屍體到底長什麽樣。一開始是因為這屍體五官都不齊全,後來則是因為他根本不想看。作為一個“替代品”,討厭“原主”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他走過去,心裏想著太麻煩了,幹脆把這些學生都殺掉好了,然後在再掩蓋成意外事故的樣子,多方便。他這樣想著,走到宋的旁邊,彎下身子半蹲下來,他第一次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平日裏一直纏繞的繃帶碎裂了,露出了底下的一張臉。那是完全蒼白無色的,簡直不像個活人。對方很吃力地睜開眼睛看他,目光無力,眼角若有似無地泛著潮意。他聽見對方開口了:“老師……”

    然後劇烈咳嗽,在他的手掌底下昏迷了過去。

    他必須要承認,自己被這樣病態的美感給蠱惑了。一瞬間甚至覺得眼睛刺痛,就如同久置暗室突遇光明。

    人為什麽總是要看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折磨了他整個幼年時期的饑餓感又湧上來了。

    回去之後,他夢到了宋的死。是自己動的手。夢裏的自己沒有放過對方,在神殿裏,他殺了這個少年人。他掐住對方的脖子,輕輕收緊,直至對方沒有呼吸。然後夢裏的他又覺得不該如此的,不應該在神殿裏,應該在其他隨便什麽地方,但是應該要有陽光,這個人應該死在不知時地的陽光底下。

    他活得一點都不快活,像一隻傀儡一樣在公爵手底下過盡了自己到如今的大半人生。他想可能是重重約束讓他野性大發,又或是別的什麽原因。但這都不重要。反正他活得不快活,他也不想讓別人活得太開心。他看著宋和諾亞,嫉妒在啃食他的理智。他看到宋的同桌女孩兒給宋寫情書了,但宋一點反應也沒有,完全置之不理。你看,那兩個這麽要好,為什麽他就沒有遇見這麽一個人?

    真想……毀了他們。

    看看他們悲慘的樣子。

    讓他們不能開心,不能幸福。

    他最後帶走宋,他看著這個人,他想自己最後還是有一點被蠱惑的。這是世界上第二個讓他有想要作畫**的人,而另一個是以前的威靈頓公爵。如果對方願意以後陪著他,哄他高興,那他也不是不可以饒這個人一命。但這個人一點都不服軟,不惜砍斷手也要從他身邊逃離,這讓他很生氣。

    為什麽要逃?你要逃到哪裏去?你哪兒也逃不走的你知道嗎?

    他在那個人身前蹲下來。昏暗的光線裏,他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眼中的光。那是冰冷的,絕望的,痛苦的,以及不甘,還有些微的迷惘。

    那種想要吞食一切的**又湧上來了。

    他緩慢伸出手,掐住對方的脖子。

    ——看上不屬於的自己的東西,那叫覬覦。

    ——而讓人生出覬覦之心的東西,本身就是錯誤的存在。

    錯誤的存在就應該被抹殺。不論是威靈頓公爵也好,還是眼前的這個人。

    而他是沒有錯的。

    手指一點點收緊,對方的衣料貼在他的手心上,燙手的觸感,有一點細微的香氣,那可能是洗滌劑的味道,但更多湧入鼻腔裏的,是血液的腥氣。他感到手底下的人正在一點點失去溫度,太冷了,凍得他的心也一片冰涼。忽然心裏浮上一點不忍。其實這個年輕人根本沒做錯什麽。對比威靈頓公爵,這個人甚至根本沒來“招惹”他。盡管這樣想著,可他還是繼續收緊了手指。他忍不住歎出一口氣:“你這樣的人啊……本就不該出生在世上的。”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腐眼看人基啦啦啦(3),三味線,花子樣(2),空白,甲型-h1n1,小二繯,kk,葉子君,西皮,23257349,和月,夏侯蘭(4),末色紙茶,哎丫咪,時眠,奔騰的草泥馬,中間人,忘羨,20742785的地雷

    謝謝糯糯糯糯米,羽切橘的手榴彈

    謝謝奔騰的草泥馬的時火箭炮

    謝謝d阿倫的淺水炸彈

    t-t,謝謝大家!!!

    啊,從13年開坑到現在……我今年說什麽都要把這文完結了,哭著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