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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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璿真道:“我不在的這些時日,辛苦涵煙了。”
這形容秀麗的狐女掩唇而笑,愈發顯出天生的嫵媚來:“娘子哪裏的話,這些都是奴家分內之事,又如何談得上辛苦。”
姬璿真宛然一笑,問道:“近來宗內可有大事發生?”
她本是隨口一問,沒指望真能聽到什麽消息,不料素涵煙道:“前幾日喻真君遣人來府中,讓娘子回來以後到玉辰宮去一趟。除此以外,就是聽說有名內門弟子叛宗而出了,宗內怕是全在議論這件事呢。”
素涵煙所言的後一件事著實出乎意料,大衍宗建派以來,數十萬載曆史中出過的叛宗之人寥寥可數,這些背離之人除了一人以外,盡數被宗門斬殺,而唯一的例外也廢去了數千年的玄門根基,改投魔道,亦是魔道中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越是身在其中,越能感受到宗門深不可測的底蘊,這個龐然大物屹立在乾元界頂端萬劫不倒,幾乎沒有人敢以孤身之力挑戰大衍宗的威嚴。
在這種情況下,叛門而出無異於自尋死路,姬璿真秀眉微蹙,問道:“可知那人是誰?”
素涵煙搖了搖頭:“具體是誰奴家就不知曉了,娘子去見喻真君時,或許能得知此人姓名。”
姬璿真沉思片刻,道:“正好,我先帶希聖去上弟子名錄,然後再往師兄那裏走一遭。”
言罷,將廣袖一拂,段希聖瞬間感到一股輕柔之力托著自己直入雲霄,低頭一看,下方景物微小如芥子,身旁煙嵐縈繞,正是神話中仙人駕雲禦風的手段。
他臉上難掩興奮之色,還夾雜了幾分歆羨,姬璿真一眼便看穿了小弟子的心思,心中好笑,道:“用不著羨慕,再過幾年等你結成金丹,自然可以施展這些手段,不過小術罷了。”
段希聖在清微島這些日子裏,也聽素涵煙說了不少修行的常識,知曉了練氣、築基、金丹這些大境界的劃分,不過他畢竟是凡世出身,雖然對這些有了模糊的了解,卻並不清楚具體的概念,此刻聽自家師父這麽一說,便信以為真,當真以為隻是這麽輕描淡寫的過去幾年,自然便可以結丹,全然不知這一道關隘將多少修士攔在外麵,隻能無奈的坐視壽元耗盡。
他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那師尊是修行了多久結丹的?”
姬璿真拂過一縷鬢發,姿態逸然:“為師尚在繈褓中便拜入宗門,二十又一結丹,差不多用了二十年的時間。”
說是如此,其實她在垂髫之年也是僅僅修煉了養氣吐納之法,並隨著萬潛道君識字讀書,到了五歲時才真正開始修行《太虛還真妙錄》。
不過在她看來,養氣吐納是靜功之法,亦是道途伊始,故而把這段時間也算了進去。
段希聖聽得目瞪口呆,他在詢問之前,還真以為隻要“幾年”,問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和師尊的時間觀念也許存在著巨大差異,頓時沮喪起來,覺得自己能夠飛天遁地的日子怕是遙遙無期。
姬璿真見小徒弟方才還是興致勃勃的樣子,一眨眼就蔫了下去,便問道:“怎麽了?”
她這一輩中,親傳裏雖有年紀相差不大的師兄弟,但小時候接觸的也不算多,反而和年長她許多的喻君澤相處更多,著實弄不明白小孩子的心理變化,也就猜不出小徒弟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到底是因為什麽。
段希聖猶豫了半晌,泄氣道:“連師尊都用了二十年時間,徒兒更不知何時才能結丹了。”
聽了這話,姬璿真沒有選擇安慰小徒弟,而是心平氣和的言道:“修行一途本就困難重重,唯有明心見性,持之以恒才能走的更遠。你資質不差,隻要沉下性子,自然便可結丹;倘若心浮氣躁,一味好高騖遠,或者畏懼困難,那也就止步於此,難有突破了。”
段希聖其實心性不差,隻是他原本生活的趙村環境太過狹隘,來到大衍宗以後,他乍然麵對一個比過去廣闊百倍的世界,而這些時日宗內前來清微島拜訪之人,在得知他將要成為姬璿真的親傳弟子之後,有意無意間又將他擺在了一個超出眾人的位置,他難免就產生了一絲浮躁。
素涵煙倒是看出了這一點,隻不過在狐女看來,姬璿真的徒弟本來就該高高在上,所以她根本不曾將這一點苗頭放在心上,而姬璿真在發現了徒弟表露出的端倪後,以一種直截了當的方式進行了告誡。
在這一點上,她受萬潛道君影響極深,絕不會溺愛徒弟,隻要出現苗頭,就絕不會聽之任之,即便受到年齡限製無法踐行,至少也要懂得道理才行。
段希聖聽了這番言語,亦驚覺無聲無息中自己態度的轉變,心中閃過一抹羞愧,隨即繃緊了清秀的小臉,認真道:“多謝師尊教誨,徒兒懂得了。”
姬璿真見他了悟,便點了點頭,師徒二人此刻在神情上的相似,倒依稀能窺見那份血緣聯係來。
等姬璿真在執事院降下雲頭,早有執役的長老迎了上來,此人生得一張方正麵孔,性情也與長相一致,頗為嚴肅,內外門的弟子在看到這位長老時,往往心中發怵,生怕被拎住訓誡一頓。
姬璿真道:“蕭長老,許久不見了。”
蕭武道:“姬師侄。”他的目光繼而轉到段希聖身上,略顯詫異道:“這孩子是······”
姬璿真牽著段希聖的手,“這是我新收的弟子,今日帶他來此正是為了記上名錄,往後還要勞煩各位長輩照拂。”
段希聖十分知機,順著師父的言語,乖乖的向蕭武問好,與此同時,他分明感到四麵八方的目光瞬間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其中不乏豔羨。
姬璿真雖未明言,但能夠讓她親自領著到執事院來,必是親傳弟子無疑,在院中的眾多弟子看來,段希聖可謂一步登天,自此成為天樞一脈嫡傳,這是萬中無一的大機緣,由不得旁人不羨慕。
蕭武也微微動容,方正的麵孔上現出一抹驚異來:“能得師侄青眼,想來此子必有不凡之處。”
他這話倒也不算恭維,眾所周知大衍宗向來有著寧缺毋濫的原則,而天樞峰尤甚,君不見萬潛道君本人才情驚豔不說,連收徒標準也是嚴苛的令人發指,在遇到合心意的徒弟之前,硬是數百年不曾收下親傳,直到碰見姬璿真這等天生道體,又兼前緣深厚者,才終於見才心喜,將其歸入門牆。
根據這一習性,宗內都認為姬璿真也要成嬰數百年後,才會在千挑萬選後收下親傳弟子,實在沒有想到她突破後不久,就不聲不響的把徒弟帶了回來,動作之迅速,比她師父要強了百倍不止。
姬璿真的神情依然十分從容,從小到大她本人聽過的讚譽可比她的徒弟要多得多,因此並沒有對蕭武這句難得的稱讚做出什麽反應,隻道:“長老謬讚了,小徒頑劣,當不起這般盛讚。”
連段希聖小小年紀也表現得相當沉穩,不曾因此露出自滿來,倒是讓蕭武對他又高看一眼,全然不知男童在來的路上剛剛被自家師父磨平了那絲驕矜。
蕭武道:“楊師弟此刻正在鬆恩堂中,師侄若要撰改弟子名錄,隻管去尋他便是。”
姬璿真頷首之後,領著段希聖一路走到鬆恩堂,尚未進去便看到一名老者正在門口打盹,他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袍子,長長的須髯隨著呼吸一抖一抖,看上去十分可笑。
這老者原本是一副熟睡的樣子,可在姬璿真二人距離他尚有十步之時,他將眼一睜,伸了個懶腰,隨即笑眯眯的望了過來:“師侄這是打哪兒拐來的徒弟?這孩子看上去可真精神,正可以在你那清微島上鬧一鬧。”
段希聖十分稀奇的瞅著他,覺得他不像修道有成的高人,反而與田下阿翁一般,十分可親,連對方說自己在清微島上嬉鬧的話也忘了反駁。
姬璿真對自己這位師叔的脾性早就習以為常,一張端麗秀美的麵孔八風不動,淡淡道:“師叔說笑了,希聖性子沉穩,遠沒有師叔當初的風采。”
這老者名為楊顯,也是親傳出身,按輩分算是姬璿真正兒八經的師叔,隻是年輕時就是個鬧騰的性子,歲數漸長以後,還時常有戲謔小輩之舉,不過為人親和,在宗內人緣極好。
按他的身份,本可輕而易舉當個實權長老,但他本人並沒有這個意願,反而跑到鬆恩堂來掌管弟子名錄,平時多半無事,一天下來,幾乎都是在曬太陽和打瞌睡中度過,頗有幾分怡然自得的味道。
楊顯聽到姬璿真這句話後,裝模作樣的歎氣道:“唉,想當年師侄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女娃娃,抱著老夫的腿要糖吃,眨眼就被你師父養成了這般無趣的性子,真是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