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生死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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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莽的大漠無邊無垠,入目皆是焦黃一片,毒辣的驕陽當頭灼曬,烤得人身上幾乎要冒煙。
荒無人煙的沙漠中,一紅一白兩匹馬馱著兩個青年,頂著烈日踽踽行走,在幹涸的沙子上留下兩串馬蹄印。
紅馬背上伏著的一位俊美的青年,他的左腿裹著厚厚的布條,俊臉因為失血而蒼白,嘴唇被風沙吹得幹涸開裂。
“懷清,還撐得住麽?”騎白馬的青年露出擔憂的神情,取出牛皮水袋,擰開來送到他的嘴邊,“來,再喝點水。”
顧懷清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隻是把頭扭到另一邊。
托利也不生氣,隻是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自從前一夜自己打傷他,挾持他逃離西昌遺址,顧懷清就再也不肯跟自己說一句話。
托利不怪他,被自己親近的人傷害,顧懷清心裏有怨恨,這是自然的。可是就算再來一次,托利也沒有別的選擇。
段明臣唯一的弱點就是顧懷清,他隻能利用這一點逃脫。傷害了顧懷清,托利心中也覺得歉疚,但是將來總是可以補償他的。
段明臣估計是怕托利再傷害顧懷清,竟然真的守信沒有追近。
托利給顧懷清的大腿上了金瘡藥,包紮好傷口,然而畢竟不能拖太久,時間長了恐怕傷口還是會潰爛。
托利看了看失血虛弱的青年,忍不住道:“懷清,昨天你是故意讓我挾持的,對不對?以你的身手,應當可以躲開我的偷襲,可是你卻沒有動,讓我抓住了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托利的發問讓顧懷清冷漠的麵容有了一絲波動,顧懷清微微抬眸,淡淡的道:“你救過我一命,我也還你一命,從此我們就兩清了。”
托利聽出顧懷清的疏離,心頭泛起一陣苦澀,沉默了半晌,柔聲道:“堅持一下,往西再走一段路,我們就能走出沙漠了。”
顧懷清鼻子裏嗯了一聲。等離開這片沙漠,他就跟托利分道揚鑣,今後再無瓜葛。
隻是顧懷清沒料到,托利所說的一段路,竟是走了一天一夜。
他們匆匆逃離,馬背上隻綁了兩隻水袋,卻沒有食物,兩人隻靠著這點水硬撐著。
顧懷清受累於腿傷,開始還能勉強打起精神堅持,但漸漸的支撐不住了,到後來神智都不清醒了,渾身滾燙發熱,像架在火上烤著一般。
托利見顧懷清發起高燒,心中焦急萬分,可是身上沒有藥材,隻能拚命的催動馬兒趕路。
在沙漠裏跋涉了兩天,茫茫沙海無邊無際,身體困乏饑渴,還要提防身後的齊軍追趕,托利生生的熬瘦了一圈,眼睛裏布滿紅血絲,可是他沒有放棄,靠著意誌咬牙堅持著。
總算是他們的運氣不錯,在快要接近沙漠邊緣時,遇見了烏孫國的一個商隊。商隊的領袖認出托利王子,也解救了他們。
顧懷清清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他望著頭頂的薑黃色帳篷,摸著身下柔軟的獸皮,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顧懷清剛剛一挪動身體,伺候在一旁的侍女就察覺了。那侍女生得高鼻深目,體態豐腴,服飾也不同於中原人士,她見顧懷清醒來,興奮的嘰裏呱啦說了幾句話,顧懷清完全聽不懂,隻能一臉茫然的望著她,侍女跺了跺腳,跑出去叫人。
顧懷清伸手摸了摸左腿,中彈的地方得到妥善的治療,傷口已結痂,不再疼痛了。可能是因為病了幾日,身體尚虛弱,隻動了兩下就感覺眼前發黑,胸口發悶。
很快,帳篷外麵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托利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高大威嚴、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
顧懷清打起精神,微眯起眼打量來人。從那人與托利肖似的麵容,以及頭上戴的王冠,不難判斷出這位應該就是烏孫國現任國王摩訶多,從血緣關係上,顧懷清還要叫他一聲舅舅。
見到顧懷清,摩訶多顯得十分激動,不等顧懷清行禮,就上前扶住他的肩膀,連聲道:“好孩子,你總算醒過來了,沒事就好!”
摩訶多國王拉著顧懷清的手,目光在他臉上巡梭,不停地道:“像,太像了,尤其是這雙眼睛,簡直跟喀娜麗一模一樣……”
顧懷清被國王看得尷尬不已,輕輕的掙脫他的手,低咳一聲道:“請問,此地是何處?”
“這裏是位於天山南麓的一個小鎮,名叫齊特。”
顧懷清茫然的眨了眨眼,他向來對地理沒有概念,不過天山在他印象中是極遠的地方,此地已離開大齊,是烏孫國的領地了。
托利對摩訶多國王道:“父王,這次多虧了懷清表弟相救,孩兒才能脫險,撿回一條性命。懷清為了救我,還受了傷。”
摩訶多國王道:“孤都聽說了,懷清是好樣的,這次多虧了你,讓你受苦了。”
顧懷清看了托利一眼,心想這人倒是挺會編故事的,不過他也懶得戳穿他,隻是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摩訶多國王摸了摸下巴上卷曲的胡子,慈愛的笑道:“托利應該跟你說過你的身世吧,你的身上流著一半我們烏孫人的血。大齊皇帝陰險,臣子奸詐,又一貫最重血脈正統,你的身世一旦揭開,恐怕在大齊再無容身之地。你以後作何打算?”
顧懷清沉默半晌,反問道:“依陛下所見,我該怎麽辦?”
摩訶多國王誠懇的道:“所謂良禽擇木而棲,你是我的外甥,你母親幼時與我很親近,後來遠嫁才斷了聯係。若你願意的話,今後烏孫國就是你的家,本王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顧懷清在心裏微哂,對托利這個表哥,他尚有幾分親近,畢竟兩人曾經相處融洽過,然而對於這個野心勃勃的國王舅舅,顧懷清卻沒有什麽好感。
當年他父親顧炎應該也被他這麽遊說過吧,可惜最後卻隻落得自戕身亡、滿門被斬的結果。要不是摩訶多的執意挽留,顧炎也不會滯留敵國,不會被人誣蔑,害得顧家家破人亡,讓顧懷清自幼就失去了父母雙親。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對於顧懷清的父母之死,摩訶多是要負間接責任的。
而今,被遊說的對象輪到自己了。這位摩訶多國王果然如傳言那樣,能說會道,還懂得發動感情攻勢,著實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可惜顧懷清生於大齊,長於大齊,雖然有一半的烏孫血統,但內心依然是徹頭徹尾的大齊人,怎麽會因為國王的三言兩語就叛國投誠?
顧懷清心念轉得飛快,麵上卻不顯露分毫,他已經吃過托利的虧,領教了烏孫人的狡猾,此時他孤立無援,身上還有傷,若是得罪了國王,實在落不了好,不如虛以委蛇一番,待傷好了再偷偷逃走。
於是顧懷清客氣的道:“多謝國王陛下的盛情,茲事體大,且容我考慮幾日。”
摩訶多國王老奸巨猾,焉能看不出顧懷清的敷衍之意,卻並不戳破,嗬嗬一笑道:“本王倒是不急,但懷清身上的毒恐怕等不了那麽久。”
“什麽毒?”顧懷清愕然道。
摩訶多國王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懷清不知道嗎?你之前中了馬賊的毒鏢,那是一種陰險的慢性毒,會漸漸侵入人的眼睛,若是不能一個月內不能解毒,就會雙目失明。你難道沒有感覺到眼睛有異常嗎?”
怪不得醒來後感覺眼前發黑,他還以為是傷勢所致,原來竟是中了毒。
顧懷清皺眉望向托利,托利則回了他一個歉意的笑容。托利早就托人回國尋找解毒的藥材,但這番舉動自然瞞不過精明的國王。
托利滿心無奈,本來是不想讓顧懷清憂心,才對他隱瞞了實情,可是如今兩人關係鬧僵,顧懷清肯定會以為是自己借機要挾,對自己的印象更差了吧。
顧懷清脾氣倔強,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摩訶多若是以禮相待,他還會客客氣氣,現在他卻以解毒作為要挾,迫使他投降,反而讓顧懷清心生反感,連表麵的客套也不想維持了。
顧懷清冷冷一笑:“所謂生死有命,顧懷清不過是賤命一條,是死是活,不勞陛下費心了。”
摩訶多國王被顧懷清不冷不熱的頂了一句,老臉一僵,有點下不來台。
就在僵持尷尬之際,帳外突然響起一陣密集的戰鼓聲,有人用烏孫語高聲呼喊。
摩訶多國王和托利的臉色俱是一變,甚至來不及跟顧懷清告辭,就衝出了帳篷。
顧懷清掙紮著起身,走到帳門口,卻被外麵守著的士兵攔了回來。顧懷清有意要詢問幾句,然而那些烏孫士兵聽不懂漢語,雞同鴨講,根本無法交流。
顧懷清將耳朵貼在門上,凝神細聽,隻聽見外麵人聲鼎沸,馬嘶人喊,兵器交鳴,乒乒乓乓打鬥激烈,聽起來像是有人來襲營。
此時,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刺破喧囂:“兄弟們,衝啊!”
段明臣!他竟然來了!!
顧懷清驀地睜大了眼,心口不受控製的砰砰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