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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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時鹹陽,漢時長安。

    這座古城的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文王時期。

    作為人類曆史上最早被稱“京”的城市,長安居華夏古都之首,盛載著秦、漢的強盛,隋、唐的繁華,演繹著華夏民族的大氣包容,記載著華夏曆史中最光輝燦爛的篇章。

    站在長安城下,舉目眺望,昔日的強盛繁華已不可追尋。

    渭水依舊貫穿都城,沿歲月流淌,川流不息。仿效天象北鬥建造的桂殿蘭宮皆已不存,多數毀於戰火,蕩為一地寒煙。

    經曆過漢末亂世,五胡內遷,長安城內的政權不斷更迭,部分宮殿依舊矗立,經過簡單修繕,成為羯、氐等胡族的-統-治-中心。

    然而,無論經過多少工匠巧手,昔日的巍峨壯麗終不可尋。湮滅在熊熊的戰火之中,化為一道道虛影,沒入曆史長河。

    隻在河水奔湧時,於水花中浮現一座座海市蜃樓,供後世人追憶。

    站在斷壁之間,追尋尺椽片瓦,放空思緒,感受著吹過頰便的朔風,仍能描繪出百年前的層台累榭、雕欄玉砌、飛閣流丹。

    這裏盛載著數百年曆史,烙印著華夏先民的強悍、不屈,留給後人無盡的緬懷與豪情。

    武車停在太極殿前,桓容推開車門,躍下車轅。

    雙腳落地的一瞬,仰視明顯帶有兩漢痕跡的建築群,不由得神情微肅,深深吸一口氣,冷意從喉嚨直灌入胸腔。

    這裏曾是漢時宮殿一角,戰亂中被胡族占據。

    部分建築毀於大火,唯主殿屹立。

    此時此刻,站在石階之下,複雜的情緒一並湧上,難言心中是什麽滋味。

    閉上雙眼,耳邊似能聽到漢騎奔馳而過的雄壯、先民滌蕩山河的豪邁、漢家縱橫天下的雄渾。

    麵對這一切,再豐富的語言都會變得貧瘠,再巧妙的詞句都會顯得蒼白。

    桓容深吸一口氣,用力咬住腮幫,壓下如雷的心跳,邁步走上台階,雙臂平舉,掌心扣上手背,麵向昔日的建章宮,俯身下拜。

    “容不敢比先德賢君,隻請曆代先君見證,有生之年,必竭盡所能,蕩平外族,結束這個亂世!”

    “天地為言,日月為證!”

    這是對先民的敬重,對殷商西周的祭奠,對烈秦強漢的祀禮。

    桓容神情肅穆,俯身長拜。

    冬日暖陽落於殿前,人立其下,似被光暈籠罩,衣擺風舞,袖擺如玄色羽翼,如神鳥高鳴,欲-振翅而起。

    典魁許超未知緣故,隻覺震撼。

    鍾琳上前半步,沉聲道:“明公今日立下宏願,他日必當再臨長安!”

    “借孔璵吉言,希望真能如此。”桓容直起身,長袖攏在身前,笑道,“下令甲士搜尋宮中,打開珍庫。”

    緬懷已畢,誓言告於天地,也該動手了。

    “諾!”

    鍾琳屬內政型人才,對“數錢”“尋寶”之事得心應手。

    命令吩咐下去,二百餘甲士立刻分散開來,很快尋到數名宦者,問清-國庫和國主私庫的位置,就要兵分兩路,帶人砸開庫房。

    “且慢。”桓容攔下鍾琳,道,“隻取苻堅私庫即可,莫要動氐賊國庫。”

    鍾琳停住腳步,麵帶疑惑,不知桓容此舉何意。

    “宮中藏寶盡夠我取,長安終歸是秦氏攻下,國庫最好莫動。”

    不是桓容過於小心謹慎,而是國庫牽涉太大,輕易砸開,怕會引來不小的麻煩。

    秦璟手掌虎符,領軍上萬,更先後攻下鄴城長安,威名傳遍北地,但他終歸不是秦氏掌權之人,不可能萬事隨心。

    雙方現下合作,且為自身利益考量,今後一段時間最好能和平共處,能不碰的底線最好避開。

    “明公心中所慮,仆能猜到一二。但,”鍾琳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如秦四郎同其父生隙,秦氏內部不和,日後豈不……”

    桓容搖搖頭,打斷鍾琳的話,堅決道:“不可。”

    亂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

    如果是楊廣一類的性子,這樣的手段必會屢試不爽。換成司馬氏,絕對是一挑撥一個準,甚至能事半功倍。

    對於秦氏,桓容不想冒險,也不願行此手段。

    “賊寇未滅,此事言之過早。”

    他有意結束亂世,一統華夏,同秦氏早晚會有一戰。

    但不是現在。

    “諾。”

    鍾琳沒有再勸,恭聲應諾,親自帶人前往苻堅私庫。

    “典司馬,隨行護衛。”桓容道。

    “諾!”

    典魁領命,許超接替他的位置,站到桓容身側。

    有宮中宦者帶路,鍾琳典魁沒費多少力氣,就尋到了苻堅私庫。門前禁衛盡被擒拿,反抗者皆被革命殺,宦者宮婢早已經逃散,隻餘雕有獸紋的銅鎖把門。

    “砸開!”

    銅鎖的鑰匙不知去向,無心浪費時間,典魁親自動手,掄起兵器,重重砸下。

    幾聲鈍響,銅鎖落地。

    典魁上前兩步,掌心扣上獸環,肩膀手臂的肌肉隆隆鼓起,僅憑一人之力,就推開了緊閉的銅門。

    刹那間,滿目金光燦爛,一室珠光寶氣盡入眼底。

    桓容得報,隨私兵行至私庫前,邁步走半掩的房門,下意識舉手遮了一下,險些被金光晃眼。

    手握幽州,掌控鹽糖和海貿,桓容壓根不缺錢。東晉的官員中,一個個數過來,不提家族,隻論個人財富,他絕對是數一數二。

    然而,乍見黃金成山,彩寶琥珀成丘,珍珠滾落成海,他照樣吃驚不小,禁不住愣了兩秒。

    黃金珠寶不是最讓他震驚的。

    藏在庫房中的一尊青銅鼎,才最讓他感到震撼。

    華夏九鼎的傳說古已有之,他不會錯以為眼前就是其一,但論起製造工藝、曆史久遠,此鼎絕非凡品。加上被藏在深宮,更顯出幾分神秘。

    桓使君沒有超人的識寶能力,架不住身邊有個眼光毒辣的鍾琳。仔細看過青銅鼎,鍾琳斷言,此物至少可追溯到西周時期。

    撇開滿室黃金玉器,鍾舍人建言,他物可以不取,這尊青銅鼎必須抬走。

    “明公,需得盡快!”

    鍾琳十分擔心,如果秦氏發現這尊青銅鼎,肯定會設法留下。到時候,雙方不產生衝突,也會對彼此的盟約產生影響。

    “好。”知曉輕重緩急,桓容沒有多言,正色點頭。

    左右看看,用車不太方便,直接請上人形兵器。

    典魁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上前扛鼎。

    “起!”

    口中大喝一聲,青銅鼎高舉過頭,起初試探著邁步,確定步步沉穩,走過石階,立即健步如飛。

    為免被人發現,鼎上罩有蒙布,尋常人不知底細,八成以為是形狀略顯古怪的“木箱”。畢竟雙手扛鼎已非易事,扛起不說,更輕若無物、行動如飛,實在是超出常理,非親眼所見,九成以上不會相信。

    典魁扛走青銅鼎,迅速裝上大車。

    車板合攏,蒙布蓋上,遮得嚴嚴實實,誰也不曉得車裏裝的是什麽。

    最重要的物件安置妥當,剩下的就很容易解決。

    典魁許超和私兵一起動手,手提肩扛,將氐秦積累幾十年的黃金珠寶盡數搬運出宮。不說將庫房掃蕩得一幹二淨,能夠直接跑馬,以現下的空曠程度,卻也差不了多少。

    “秦兄要市糧買藥,還要聘用軍中醫者,戰後清理戰場、重築城牆也需幫手。”桓使君坐回武車,和鍾琳一起鋪開絹布,仔細記錄。同時在心中撥拉算盤,搬空私庫之外,哪裏還能動動腦筋。

    國庫不能動,城內的貴族官員是不是該貢獻一些?

    黃金珠寶之外,人口是否也該分一下?

    不白分,他樂於出錢。反正苻堅的庫房很充裕,大方留出三分之一,他依舊大賺特賺。

    秦璟僅是慨他人之慷,桓使君直接借雞生蛋。

    知曉後者的想法,未知秦四郎會做何感想。

    就在這時,一名身著宮裙,氣質溫婉的女子被私兵截住,在她身後,另有數名相貌豔麗的婦人,以及年歲不一的少年和少女。

    聽到哭泣聲,桓容抬頭看了一眼,見為首的女子頭戴鳳釵,絹襖長裙皆與褚太後有幾分類似,隻是顏色更為鮮豔,心中不免有了猜測。

    迥異於旁人的驚惶無措,女子表情淡然,並無半分恐懼,更無一絲怨恨。

    見桓容望過來,福身行漢禮,開口道:“妾苟氏,使君有禮。”

    苟氏?

    苻堅的皇後?

    桓容皺了下眉,放下絹布。

    想了想,喚來一名私兵,命其速往城內尋秦璟。反正長安要歸秦氏,他拿錢就好,宮裏宮外的這些事,他一概不打算插手。

    “殿下稍待,容非主事之人。”

    還禮之後,桓容重新埋頭簿冊,苟皇後等被直接晾在當場。兩名皇子心生不忿,就要口出惡言。被苟皇後掃過一眼,到嘴邊的話又咽回了嗓子裏。

    “使君,”苟皇後打定主意,繼續開口道,“請使君救妾等一命。”

    話落,不給桓容反應的時間,苟皇後盈盈下拜。跟在她身後的宮妃宮婢跪了一地。皇子和公主沒有跪,但也彎腰行禮,做足姿態。

    桓容眉心皺得更深,看向苟皇後,眼神微冷。

    “殿下,容已說過,我非主事之人。”

    苟皇後知道他的身份也好,不知道也罷;有挑撥的心思也好,僅為求得性命也罷,這事他都不打算沾手。

    不提他有沒有心思救人,單是和苻堅的妻兒接觸,就讓他十分不自在。何況對方很可能懷抱他意,更讓桓容下定決心,眼前就是一個燙手山芋,最好能躲多遠躲多遠。

    不消片刻,私兵送信歸來,同行有一隊秦氏仆兵。

    秦璟正清理戰場,並將苻堅的死訊宣示於城中;秦瑒忙著收攏百姓,派兵把守國庫,包圍貴族官員的家宅,都無暇入宮。

    帶隊的是一名年輕的將領,同曾至盱眙的夏侯碩有幾分相似。

    通報身份姓名之後,桓容方才知曉,此人複姓夏侯,單名岩,是夏侯碩的三子,去歲剛剛及冠,卻已隨父兄征戰沙場數年。

    此次圍困長安,夏侯岩奉命頓兵南城門外。今日攻城,更是身先士卒,帶頭衝殺,於城頭力斬兩名氐將。

    派他來處理此事,足見秦璟對他的信任。

    在來的路上,夏侯岩已知曉前因後果,故對桓容道:“勞使君煩心,某奉四郎君之命,看管苻堅家眷。”

    “好。”桓容點點頭。

    至於要怎麽看管,這些人又會是什麽下場,桓容不打算操心。

    秦璟對敵毫不留情,但行事自有其度,並非濫-殺之人。該斬草除根絕不手軟,遇該寬赦之人,同樣會網開一麵。

    “我與秦將軍先時有約,取宮中之物以抵糧草藥材,如今大致點算清楚,錄成簿冊。未知秦將軍現在何處?”

    “四郎君現在北城。”夏侯岩道,“城內尚有亂-軍,使君如要前往,沿路需得當心。”

    哦?

    桓容看著夏侯岩,見對方表情中的不以為然,當場挑了下眉。

    “多謝夏侯將軍提醒。”桓容微微一笑,道,“入城之前,我命車前司馬攔截奔逃之人,恰好擒獲兩名幢主。據其交代,此前曾率兵守衛南城,趁亂逃出。我不好處置,正當交於秦將軍。”

    看不起他文弱,以為晉兵皆不堪一擊?

    是不是自視甚高了點?

    覺得這番話不太對,夏侯岩皺了下眉。仔細斟酌,片刻明白過來,看向笑容溫雅的桓使君,嘴巴開合幾回,臉色瞬間漲紅。

    至於是羞是怒,桓容無心計較。

    總的來看,應該是羞愧居多。

    隻不過,如此擠兌一個小青年,是否不太地道?

    桓使君回過身,看向明顯忍笑的鍾琳,無奈的搓搓手指。好吧,是他“玩心”起來,一時沒刹住車。

    鍾琳轉頭咳了兩聲,義正辭嚴的表示,明公擠兌誰了?仆怎麽沒看到?

    桓容;“……”

    有這樣的舍人,該說好還是不好?

    很容易培養出-暴-君的有沒有?

    桓容登車走遠,夏侯小青年站在原地,臉色漸漸恢複正常。轉身看向一眾嬪妃和皇子公主,瞬間拉下臉,表情無比冷峻。

    “來人!”

    北城處,苻堅的屍身已被妥善安置,不日將以國君之禮安葬。

    他和慕容暐不同,為君數載,在王猛的輔佐下,逐漸成為一方霸主。在位期間,治國有方,施行過不少善政,在民間有一定聲望。

    今為守城力戰而死,固為外族,仍得秦氏尊重。

    城內的戰鬥逐漸平息,逃出城的百姓分成數股,有的北逃、有的西奔、還有的遇上秦氏仆兵和幽州州兵,知曉自身性命無礙,便也不再反抗,隨後者回到營地,分別登記造冊,等待安置。

    桓容抵達北城,找了一圈沒找到秦璟。問過幾名仆兵,方知曉秦璟已經出城,正在城外大營清點戰俘、收攏出城的百姓。

    “好吧。”

    桓使君下令掉頭,先出城尋地紮營,留下運出來的黃金珠寶,尤其命人看管好青銅鼎。待一切安置妥當,才打出旗幟,帶著一隊護衛前往秦璟所在的大營。

    彼時,秦璟和秦瑒都已出城,商量撲滅城內大火、安置百姓,並以最快的速度向西河送信。

    頓兵城下三月,一夕攻破長安,實在有幾分運氣。

    現如今,慕容鮮卑和氐秦政權均已不複存在,殘兵敗將不足為懼,西河秦氏當更進一步。然而,兄弟倆心知肚明,走出這一步後,自己將要麵對的麻煩絕不比之前少。

    尤其是秦璟,或許會增加數倍。

    “大兄被關在府裏,阿父先後處置三姓,可惜仍有人被權利蒙眼。這回拿下長安,阿弟親手斬殺苻堅,這些人總該清醒些了吧?”

    秦瑒話音剛落,不等秦璟回答,帳外部曲稟報,桓使君來見。

    “快請!”

    秦瑒對秦璟笑道:“這次能夠取勝,多虧了幽州的軍糧。阿弟,可要好好謝一謝桓刺使。不若今晚營中設宴?”

    “阿兄提議甚好。”秦璟頷首,放下手中的輿圖,看向帳門。

    帳簾掀開,桓容走進大帳,看到同樣玄甲在身,猶帶著幾分煞氣的秦氏兄弟,不禁咂舌。

    修長挺拔,寬肩窄腰,帶著北地郎君獨有的豪邁俊朗。

    該說秦氏得天獨厚?

    視線略過秦瑒,轉向秦璟,讚賞之餘,桓使君不覺嘴角微抽。帥得如此慘絕人寰,他該欽佩自己有眼光,還是嚴肅認真的嫉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