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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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元元年,公元三七六年,元月,秦策建製稱帝後裔立國為秦,定都長安。以當年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並祭祀山川海河諸神。

    大典單日宮宴,隔日,長安城門大開,十餘騎飛馳出長安,攜天子詔令,廣告各州郡官員百姓。並有兩隊騎兵分馳往西域吐穀渾,向西域諸部及吐穀渾王宣告北地新主。

    騎兵過涼州時,遞送通關文書,未多做停留,旋即飛馳向西。

    因涼州地理位置特殊,連通西域諸國,現為秦氏和桓氏共掌,治所守軍皆為先時約定,未因秦策登基有任何改變。

    然秦策仍派人廣告當地百姓,言秦氏入主長安,已為北地之重。聯係此間種種,著實值得玩味。

    待騎兵離開,桓嗣和楊亮先後登上城頭,眺望遠去的滾滾煙塵,思及城中百姓反映,桓嗣眸光微凝,當即定下主意,歸府後立刻寫成上表,向桓容言明此事。

    此一時彼一時。

    早先雙方合作,共同開辟西域商路,算是有幾分默契。如今秦氏稱帝,定都長安,立場定然會發生改變。

    涼州同秦氏接壤,如秦氏背後生出歹意,欲獨霸西域商道,留在此地的將兵有限,恐難以支應。如果從南調兵,來不來得及暫且不論,被秦氏中途埋伏阻截,後果委實難料。

    雖然秦策初登基,尚要穩定國內,分割利益,短期動手的可能性不大。然有備無患,事先加以提防,總比事到臨頭手忙腳亂要強上百倍。

    想到這裏,桓嗣心中一緊,同楊亮告辭一聲,就要轉身離開。

    “恭祖有急事?”楊亮見他臉色不好,當場開口問道。

    桓嗣出仕姑臧,恰好趕上桓石虔領兵在外。楊亮駐守城內,幫了桓嗣不少的忙。兩人性格南轅北轍,卻意外的結下友情,時間長了,少以官職稱呼彼此,多代以字或兄長。

    “秦氏稱帝,勢必不甘於舊地,西域恐生變故。官家此番巡狩,正可上表請從邊州增兵。”

    “增兵?”楊亮蹙眉。

    “秦玄愔雖然不在,留在此地的秦兵亦是不少,且戰力強悍。”桓嗣看向楊亮,正色道,“官家有意拿下高昌,鎮惡領兵西進,短期無法回轉。姑臧守軍僅留八百,如果遇上變故……”

    隱含之意不用細說,楊亮也能猜測出幾分。

    因劉夫人病重,為延請良醫,秦璟於城下退讓,桓石虔率先攻入姑臧。

    城池既下,桓氏順理成章駐於城內。

    秦氏沒有派兵入城,隻派遣三名官員常駐城內。此後,以張涼留下的工事為基礎,在主城外建造兵壘,恰好卡在東西要道之上。平時可拱衛城池,確保姑臧安全,一旦雙方生隙,這就是城內守軍的催命符。

    “非是嗣小人之心,秦氏稱帝,遣人飛送西域諸部,分明是宣其為主,邀諸部入長安。廣告姑臧百姓,其意不言自明。”

    桓嗣輕輕搖頭,想到秦氏親兵過時,城外兵壘傳出的鼓聲和號角,莫名生出許多煩躁。

    “秦氏紮根北地多年,如今入主長安,實不能小覷。我朝雖拿下天水、隴西等地,終是不能全然放心。”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邊界州郡也就算了,天水、略陽等郡距長安可稱不上遠,更不用說可為鹹陽門戶,卻被南兵占下一半的扶風郡。

    秦策初登基,為安穩朝中,或許不會急著發兵。時間長了,利益分割完畢,長安穩定下來,事情如何發展就很難說。

    “提前防備,若真的遇上不對,總不至慌手慌腳,一時間失了章程。”

    楊亮點點頭,以為桓嗣之言有理。他性格存在缺陷,卻並非沒有半點才幹。如若不然,桓容也不會讓他領兵駐守姑臧。

    弘農楊氏再重要,也不值得桓容拿西域商路做賭注。

    “嗣唯慶幸,秦玄愔不在姑臧。”桓嗣同秦璟未曾當麵,但從赴任後得知的種種,仍能大致推斷出秦璟的行事風格。

    從往日戰績,秦璟手下的八千騎兵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師。想要懾服這群虎狼,非千勝之將不可為。

    “汗王”威名盛傳草原,西域諸胡都有耳聞,甚至超過當年的慕容垂。

    戰亂頻生的時代,也是最崇拜英雄的時代。

    秦璟無需用太多的手段,甚至不需要多麽高深的計謀,僅憑個人的勇猛強悍,就能懾服麾下諸將兵。無論漢人還是胡人,都死心塌地的跟隨著他,甘願為他衝鋒陷陣。

    這種基於個人威望的軍隊十足強悍,也相當危險。

    如果哪日秦璟威望不再,亦或是發生意外,對軍隊失去掌控,這就是一群出籠的猛獸,定將擇人而噬,釀成一場恐怖的災難。

    “如果秦玄愔不回西域,我等可從容布置。然其留三百仆兵於西海,卡住北通草原的要道,不得不加以防範。”

    桓嗣和楊亮一起走下城頭,談話間,分析所要麵臨的諸多問題,都是表情微沉。

    矛盾始終存在,秦策的登基不過將一切提前。

    這種情況難言是好是壞。就目前來說的確有些糟糕,會對剛剛恢複的商路造成影響。然就長遠來看,未必真是件壞事。

    建康沒有充足的準備,長安又豈能萬全。

    勝敗五五之分,單看誰能拔得頭籌。

    長安騎兵過境當日,桓嗣的上表即送出姑臧,由快馬飛送向南,不赴建康,直奔天子巡狩之地。

    此時,桓容一行正準備動身,擇陸路離開盱眙,西行淮南。

    相比陸路,水路更省時間也更為方便。奈何幽州近北,走水路有一定風險。謝安和王彪之經過考量,齊聲勸阻桓容,行程慢點不打緊,安全為上。

    兩人並不著急離開幽州,甚至想多盤桓些時日。

    在盱眙停留期間,所見所聞不說刷新三觀,也差不了多少。

    城池不及建康,規劃卻更為井然有序。

    東城碧瓦朱甍、雕梁繡柱,象征士族豪強的地位和底蘊;南城為治所和兵營所在,建築莊嚴肅穆,幹雲蔽日,整齊劃一;北城百姓聚居,並在城外增建數裏,木製和磚石的建築混雜,鱗次櫛比,高矮錯落,帶著幽州獨有的風格,別有一番景致。

    西城為坊市所在,整日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謝安和王彪之曾喬裝出行,走進坊市,目光所及盡是麵街的商鋪,穿著各種服飾、操-著各地口音的商人,以及往來市貨的尋常百姓。

    隨意走進一家店鋪,不大的空間,窗明幾淨。

    靠牆擺放三排貨架,架前設有木製櫃台。

    掌櫃站在櫃台後,正提筆記錄賣出的貨物,兩個夥計一邊招呼客人,一邊忙著將貨物包裹起來,裝進客人帶來的藤框和竹籃,動作幹脆利落,很是幹練。

    這是一家香料鋪。

    擺在最顯眼地方的是來自西域的香料。

    謝安和王彪之不曉得具體價格,隨行健仆掃過幾眼,確定沒有看錯,頓時滿臉驚訝之色。

    “郎主,這裏的市價比建康低了半成有餘。”

    若是一樣兩樣不算稀奇,可看做是商家招攬客人的手段。

    關鍵在於,店鋪之內,凡是健仆能辨認出的香料,都比建康價格要低。更不用說那幾樣認不出的香料,從空掉大半的口袋來看,需求量委實不小。

    “店家,”健仆得謝安之命,上前探問因由,“這些香料可是西域市來?價格為何這般低?”

    掌故抬起頭,打量問話之人,揚起笑臉道:“聽郎君口音,想是揚州來的?”

    健仆點頭。

    “不瞞郎君,這價格是市價所定下,如若不然,還會低半成。”

    “為何?”

    “入城的胡商越來越多,帶來的貨物數量極大,且都急著出手,搶購幽州產的白糖等物,價格自然不會太高。不過,別看價格定得不高,他們將本地貨物運回國內,賺得絕對不少。而且,價低的畢竟是少數,彩寶琥珀運過來,成色好的,市價反而更高。”

    健仆沒說話,謝安和王彪之掃過四周,沉吟片刻,眼底閃過一絲異樣。

    店家繼續道:“小店的香料種類齊全,這位郎君可想市些?”

    健仆點點頭,尋常見的香料買了幾樣。

    掌櫃見生意不小,立刻走出櫃台,親自向他推薦起新到的香料,包括桓容做刺使時引入的孜然,講明用法,還讓夥計去對門食鋪買些炙肉,當麵請謝安等人品嚐。

    結果沒讓他失望。

    本來是兩千錢的生意,立刻翻了幾番,超過八千錢。

    “承惠。”掌櫃讓夥計將香料裝好,送到健仆跟前,道,“金銀銅錢俱收,絹帛亦可。”

    以謝安和王彪之的身家,這點花費壓根不算什麽。命健仆將香料背起,邁步走向第二家店鋪。

    於兩人相類,隨駕的郎君喬莊出行,彼此結伴,遊性更濃。整日走下來,市買的貨物堆成小山,隨車的行禮為之加倍。

    走過專門開設食鋪的長街,眾人算是大開眼界。

    並非說他們沒見過世麵。

    事實上,以時下的條件來看,各家的廚夫都是頂尖,稱得上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隻不過,盱眙的食譜和酒莊不同他處,吸收各家之長,並有刺使府傳出的秘方,不斷改進烹飪技術,許多菜色樣式,連謝安和王彪之都沒見過。

    造成的結果是,在坊市走過一圈,不少人都生出類似的念頭,帶個當地廚夫回府。

    除此之外,眾人將城中見聞牢記於心,日後出仕地方,會不自覺的融入施政理念。結合當地條件,為改-造現狀、複興經濟做出不小的貢獻。

    當然,商業再繁榮,以農為本的思量依舊不會改變。

    遊過坊市,謝安和王彪之隨駕往城外鄉裏,和桓容一起走訪田間。

    冬日將近,大地偶有新綠。

    不少農人忙著翻地開田,遠遠望去,阡陌相連,立在道邊的田碑一塊接著一塊,橫看成排,豎看成列。

    “陛下曾頒下政令,凡錄入黃籍之民,丁男、丁女皆可授田。若開荒田,三年免糧稅,並由治所發下糧種。”

    荀宥隨駕在旁,為謝安等人解釋。

    “白籍之民暫不由官府授田,但可以開荒。由裏中散吏丈量,記錄在冊,同樣三年免稅,耕滿五至八年即可為私田。”

    “幽州地廣,數年下來,人口仍不及前朝三分。因丁壯有限,非有改良的農具,開荒之數恐不及如今一半。”

    華夏之地戰亂百年,人口一度銳減,從巔峰時的幾千萬不斷下滑,至晉時遍查天下戶籍,得到的數目可謂是觸目驚心。

    這種情況下,荒廢的田地和村落隨處可見。

    數年間,幽州招納流民,獎勵開荒,改良工具並施行仁政,效果逐漸顯現。但要進一步恢複生產並大量增加人口,還有相當的長的路要走。

    推及到其他州郡,不提其他,人口就是一大問題。

    秦氏同樣在推行開荒之策,肯定不會放任青壯繼續南下。沒有更多人口,想要將幽州的經驗推廣到其他州郡,可行性的確有,卻存在不小的困難。

    從城外返回,謝安和王彪之在客室對坐,思及天子執意巡狩,揣測其背後深意,不由得心生感慨,同時陷入沉思。

    無論兩人如何想,預定的行程不會改變。

    停留盱眙數日,桓容下令啟程前往淮南郡。

    出城當日,盱眙父老相攜,天未亮就候在道邊。遇天子大輅行過,皆俯身行禮。

    未有人聲喧囂,亦未有萬歲之聲,僅有送至麵前的美酒,彰顯眾人拳拳之心。更讓隨行之人體會到,幽州的仁政是如何的深入人心。

    穿過長街,謝安王彪之尚且動容,更不用提年少郎君,幾乎個個心潮澎湃。不用桓容再做鼓動,紛紛生出出仕邊州,建功立業的雄心壯誌。

    聖駕行出數日,即將抵達淮南郡。

    一支隊伍自北行來,攜帶秦策親筆書信,已至幽州邊界。

    秦璟本意獨自帶人南下,避開朝廷耳目。知曉秦策決定往南遣使,中途改變主意,主動請纓前往。

    經過一番考量,秦策命秦璟為正使,南下遞送國書。

    此番秦璟南下,麾下騎兵暫留洛州,身邊僅帶五百騎,避免建□□出誤會。

    策馬行於途中,遠遠望見淮南方向,秦璟舉起右臂,下令隊伍暫停。

    “張廉。”

    “仆在。”

    “派人先往城內。”

    “諾!”

    張廉抱拳領命,下去安排人手。

    秦璟策馬登上土丘,仰頭望向天空,見到雲層中出現的矯健身影,嘴角隱隱現在出一縷笑紋。

    建康,台城

    李夫人走出殿門,放飛一隻鵓鴿。

    鵓鴿消失在遠處,李夫人方才折返。遇上南康公主的目光,柔聲道:“妾新調了一味香,可解旅途疲憊。這幾日天好,難得沒雨,正好給官家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