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細作常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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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有雨,如霧如絲,纏纏綿綿。
這般迷蒙小雨,落到十丈熊軀之上,連皮毛都浸透不去,自然無關大礙。
呼延今日出門極早,清晨便昂然而出,見三尊石座早已備好,他便揚腿跨坐上去。
他本就是新上任,頭一天晚來,尚可說是不識得出工時辰,等常崎來喚也是理所當然,今早卻已是上任第二日,當然不可不懂規矩,依舊端坐屋中等常崎來喚,是以便早早出門等候。
薯莨已在石座旁靜候,見得呼延出門,諂笑著湊到腳邊,阿諛搭訕道:“呼司監早安!”
“唔!”
呼延懶得搭理他,看也不看一眼,坐到自家石座上便開始閉目養神,隻是用鼻音悶哼一聲,便算做回應了。
見呼延擺譜,薯莨訕笑兩聲,不敢再多言打擾,悄然立在石座邊,仿若忽而化作了一尊奴仆雕像。
未得半刻,右邊石門大開,常崎高聳熊軀轟隆踏出,眼見呼延已在,便是一愣,然後隆隆大笑,幾個跨步便來到呼延身旁,悶吼道:“呼司監來得倒早!大兄昨夜大醉,反倒不如呼司監來得勤快了!”
“呼是新上任的司監,自然該勤快一些!”呼延咧嘴大笑,探出厚掌拍打常崎肩頭,沉吼道:“要是日日還需大兄來喚,實在不識趣啦!”
常崎大笑著坐上自家石座,沉吼道:“無需多等了,祭司長通常守時,再過片刻,定會出屋!”
顯然常崎與祭共事不知多少歲月,那祭的習性,他自然熟稔。
果然不出他所言,話音剛落,左旁石門緩緩推開,祭冷眼掃過常崎,似是聽到了方才的話,麵色愈發陰沉威嚴,卻沒有過多言語,端坐上中央石座後,淡淡沉吼道:“走吧!”
綿綿細雨,那三粒紅日被烏雲掩蓋,天色自然昏暗壓抑,似乎讓黑熊間已變得沉默許多,一路無話。
待行到仆役聚居的區域,監工早已將仆役放出矮房,見得三頭黑熊與監守薯莨前來,自然吆喝出聲,揮舞長鞭驅趕仆役在前開路,一眾隊伍緩緩向工地進發。
與黑熊不同,這人族仆役常年窩在矮房中,白日又在工地遊走奔忙,又不得清理洗漱,經年累月下來,盡乎都是汙濁襤褸的模樣。受了這淋濕全身的細雨,仿若在清洗肉身汙垢一般,往日死氣沉沉的氣氛,今日竟有一絲歡愉,偶爾還能見到有仆役嘴角溢笑,仰頭讓雨水洗刷泥濘臉麵,模樣甚是暢爽。
便是那群監工亦感受到這歡快氣息,不複平日的狠戾、刻板,稍有鬆懈,就算是手下某個仆役行走太慢,僅是隨手一鞭子過去,斷無往日那般毒打喝罵。若是有仆役仰頭用雨水洗麵,隻要不影響前行速度,均是佯裝未見,任由他去。
一場雨下來,監工們良善許多,少了打罵,那仆役反倒勤快不少,便是前行速度都比往日快了幾分。
黑熊們被這雨滴得渾身疲懶,那祭與常崎更是熱鬧到五更才歸,此時無事,便膩在石座上,頃刻間鼾聲如悶雷炸響,睡得倒是香甜。呼延依舊如昨日,亦是杵頭安睡,實則是在療養體內的創傷。
那日被呲溯捏住脖頸,再入斯瓦匹剌家的大門時,又被他暗勁砸在胸膛,其實已經受了傷。
他渾然沒有料到,在斯瓦匹剌家大門口,呲溯亦敢暗下狠手,看似臂窩繃直輕撞,其實力道沉凝厚重。呼延又是新塑的十丈熊軀,表麵與戰熊無異,內裏卻分外脆弱,吃這一記暗中巨力,猶如有上千萬斤匯聚砸中,落力處登時便折斷一根肋骨,血脈寸寸斷裂,五髒六腑均有損傷,當時那口鮮血,裏麵便有髒腑砸裂的細微碎塊。
好在如今他乃是全身重塑有成,肉身自成體係,憑借尋常的鍛體方法,昨日休養已好了小半。但此次傷勢頗重,表麵上看不出來,他唯恐日後落下隱疾,自然要抓緊時間療養了。
佯裝沉睡,他體內心念活動頻繁。他藏在腰間皮毛下的長鞭,蘊含的海量天火就能引入體內,依舊燒融傷處附近的血肉,心念化作各類工具,來重塑受損的部位。
這般細微修複,比之完全熔煉重塑又要難上數倍。
比方那肋骨折斷之處,細碎骨片嵌入附近血肉,他便要用心念一點點捏拈出來,盡數聚在折斷位置,然後將肋骨用心念扭正角度,才能引來天火煆燒,邊融邊用心念化作小錘敲打,才能修複完全。
天火煆燒之時,還要將心念湊到近前,等若是把心念直接扔到天火中燒融,其中劇痛,實在非常人所能忍耐。
更別說脆弱、柔軟的髒腑及血脈,修補燒融起來,更是劇痛至極。
呼延明麵上要裝出沉睡模樣,那鼾聲亦要起伏如常,不可有些微波動,內裏兀自咬牙硬忍,強行集中心神,不急不緩地細致修補傷勢。
好在今日工地氣氛極好,不需他分神監察,他更是全身心投入到療養之中,渾然不知時日。
當薯莨高吼一聲“收工”時,才將三頭黑熊驚醒。待呼延悄然散去體內天火,將修補傷處之事暫時擱置,睜開眼一掃,卻不知何時,那綿薄細雨已然停了。
烏雲散盡,留下碧洗晴空,日頭已然落山,黃昏蒼穹,幾粒繁星耀眼閃爍,星河、九月隱現蹤跡。
祭與常崎睡得極好,眼瞼半開半闔間,隱見眼中依然睡眼迷蒙,顯然還未完全清醒。
仆役收工,也無須三頭黑熊掛懷,自有監工、舍監及監守薯莨前後照看,三頭黑熊便由馱人背負著前行,安穩坐在自家石座之上,無熊開口說話,都是眼臉半垂,一副似睡未睡的模樣。
兩頭黑熊已然轉醒,呼延便不再借機修補傷處,不能讓兩頭黑熊心生猜忌,剩餘幾條血脈及十餘處髒腑破碎,隻能等到回屋再繼續了。
待仆役盡數驅趕入各自矮屋,上百馱人便再次啟程,背負石座與黑熊返回居所。
到得門前,祭起身無話,沉默走入自家石屋,將石門緊閉。常崎這才起身,隆隆長笑攬過呼延肩膀,麵朝呼延沉吼出聲,腥臭吐沫星子噴了呼延滿臉。
“呼司監!今夜二更天有場酒宴,是狩獵司獄吉司長的邀請,我一更天以後來喚你,今夜同去結識新友!”
呼延亦是大笑相陪,直爽吼道:“大兄好意,呼感激不盡!今夜定隨大兄同去!”
兩熊親昵勾肩,大笑走到常崎屋前,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返屋。
回到屋中,呼延麵色陰沉,狠狠抹了把臉,猶自覺得有味,又出房掬水反複洗了好幾道,直感到臉上那腥臭味道淡去,這才返屋關門,盤腿端坐石床,靜坐沉思。
常崎說今夜乃是狩獵司獄吉司長設宴,內中似乎大有文章。
照他原本所言之意,司長與司監並非同級,所以各有圈子,是以他常崎才與祭湊不到一處。可是今夜這宴,卻是那狩獵司獄吉司長相邀,他常崎一個司監,又怎會受到邀請?
況且祭亦是建築司的司長,與他狩獵司獄吉司長同級,又同屬羆手下食客,今夜必會受邀前往。
如此說來,那建築司的司長及兩頭司監,今夜竟會在狩獵司司長的酒宴上相聚,而且並非同至,此舉落到他熊眼中,必會無端引起猜測,不知常崎又是何想法?
老匹夫忽而嗤笑,“你這榆木腦袋!其實太過簡單,那常崎太有野心,恐怕對羆猜疑二人之事早有耳聞,如今準備借你之力,趁此良機鬥倒祭!讓你懷疑祭,然後向羆告發,他便能上位,做這建築司的司長之職。如此心機,定是大有圖謀!”
“你是說……”呼延揚起眉梢,輕聲疑問道:“今夜定會生出事端,好叫我抓住祭是奸細的把柄,然後趁我向羆告倒祭,他常崎就能如願上位?他有這般貪戀權位,便是要欲圖探出羆更多機密,正說明他才是奸細?”
“是與不是,今夜一過便知!”老匹夫冷笑連連,鄙夷道:“此等奸猾手段,你八百年前便玩膩了的小兒把戲,你如何看不出來,還需在老夫麵前裝模作樣?”
呼延聞言臉色肅穆,鄭重其事地道:“這戰熊大多詭詐,不可小覷,還需細心揣摩才好!”
“哼哼!”
老匹夫最看不慣呼延這等故作正經的模樣,冷哼嗤笑兩聲,便沉寂下去,再也懶得搭理這等小人。
對老匹夫顯露的鄙夷態度,呼延自然不以為意,不再與他閑扯,又思忖沉吟片刻,終於不再多想,繼續修補體內傷處,靜等常崎前來拍門。
一更天悄然滑至,又倏忽過去兩刻,才聽到常崎那沉重腳步咚咚響起,在呼延門前停下,即刻便傳來梆梆巨響,那呼延的石門竟被他拍得抖動戰栗,塵土簌簌落下,聲勢浩大之至。
“呼司監,大兄帶你去飲酒尋歡!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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