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養成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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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巧得薑先都顧不上埋怨這消息來得不是時候了。從他們離開到現在,足有七個年頭了,早不打晚不打,偏偏這個時候打了起來,除了一個巧字,也沒有別的好講了。

    不,還是有的。

    衛希夷道:“天助我也!要是再回來得晚一些,他們打完了,就不好啦。”與荊伯相比,還是南君的贏麵大些,來得晚了,南君打贏了,她們就成來投奔南君的了,再想立足可就比現在難了。若是恰在決戰前昔趕來,參與了決戰,並且拿下了很大的功勞,縱使南君再有後妻新子,也不能忽視了女瑩。

    退一萬步,女瑩也可以憑此功績,在蠻地有立足之地。

    女瑩吩咐兩個中年人:“你們將戰事仔細說來。”她還沒聽完,便迫不及待地想讓朋友來一起商議了。

    兩個中年人你看我,我看你,衛希夷問道:“怎麽?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左手中年人高且胖,拿塊粗布手帕擦擦臉上的汗,講的十分地道的當地土語,薑先鴨子聽雷,隻能勉強從腦海中翻出幾個零散的詞來,比如“王”、“後”,猜都沒發法。隻好看衛希夷與女瑩的臉色,她們臉色好了,就表示情況還不賴,臉色不好,就是遇到難題了。

    高胖中年人道:“公主,咱們原先一國,如今大夥兒分作六部啦。原本太後的部族分作兩部,一部歸順了王……”

    自宮變之後,積蓄已久的當地土著的不滿便爆發了出來。爆發完了,正在興頭上的時候還不覺得,過不數月,猝然發現似乎這生活也沒有變好?再過數月,竟有些大不如前了?兼之大雨也沒有因此而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勢頭,有部分不那麽堅定的人,又懷念起南君在時的好處來了。當時政令暢通,每年都可以從對外的征伐中獲得大量的好處。多好!

    蠻人之中,本有心向南君之人,宮變之後也不曾拋棄他。

    二十年一代人,原本的外來者業已安家落戶。此時二十年,足夠一代人從幼童長大到成家生子,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北逃的隻是其中一部分,另一部分已經與當地通婚混同,自然是留了下來。這讓情況變得更複雜了。

    於是,不滿之人一分為二,是為兩部,南君舊部是一部,留下來的原外來者又是一部。

    除此而外,亦有蠻人中之通變者,投靠了趁火打劫的荊伯,是第五部。

    第六部卻是心懷大誌,南君得勢時不得不服,眼見南君掌不住了,又有荊伯入侵,想趁亂而起的蠻族英傑了。

    六部之中,南君自己所部、外來北人及其後裔滯留者、投誠了的原叛部,三部悉歸南君所有。荊伯有自己的兵馬,又有蠻人投誠者,近來因為南君又有恢複舊觀的模樣,逼得叛亂不肯悔改之人也轉投了荊伯。

    另有自立之念的一部,正在觀望之中,或許是想等雙方兩敗俱傷,揀個便宜。又或者是想等雙方一決勝負,再依從勝者。

    交戰雙方,便是如此了。

    女瑩道:“還有什麽,一並說了。”隻是這些消息,有什麽值得吞吞吐吐的?

    高胖中年旁邊是一個矮瘦的中年人,也拿一塊手帕擦著汗,苦笑道:“王是我們的王,我們交付忠心是應該的。可有些人的忠心,他是有條件的呀。公主莫急,且聽我說。”

    “……急得出汗的是你們,有什麽便說什麽,我自會找該找的人算賬,不會為難你們。你們告訴我事情,我該謝你們才是。”

    矮瘦中年人等的就是這句話,得了豁免,便飛快地道:“公主想,原是叛亂之人,怎麽會這麽快便轉了性子了?又要如何才能與一向忠於王的人相處?總不好自家再打起來罷?那便隻好變作一家人啦。說起來,原就是一家人嘛。”

    女瑩心中咯噔一聲,大聲道:“說清楚!”

    高胖中年人道:“是太後率部與荊伯合作,而太後的兩個侄子,轉投了王。他們又多有顧慮,獻女於王。咱們,有了新的王後啦。”

    女瑩皺一皺眉,喃喃地道:“這也是應有之義……便是他將各部女子都娶了,也是王的權利。你們擺著苦瓜臉給我做什麽?”

    矮瘦中年人囁嚅半晌,才說:“王將有新的太子啦。”

    “將有?”衛希夷搶先發問,“是已經生下來了,還沒有確立,是嗎?”

    “額,是。”可是,大家都以為他將是了呀。

    衛希夷逼問道:“王新有幾子?原先長成的兒子們呢?要立的是新生的孩子,還是以前的?你給我說明白!”

    她在女瑩身邊,從女瑩的動作上看,十分器重她,她的衣飾也很講究。見她發問而女瑩不阻止,矮瘦中年人也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是後生之子,先前的王子們,被王誅了三人,其餘隨太後出逃了。王有意,此番大捷之後,趁勝再建新城,立新太子,以安萬眾之心。”

    衛希夷稍稍放下心來,未立而改定繼承人,與已立而改立,問題的嚴重性是不一樣的。既然沒立,此番女瑩若立有大功,則嗣位者是誰還未可知。她就不信,忠於南君之人會對叛徒沒有什麽意見?女瑩回來得正合適。

    女瑩問道:“新後何人?何家之女?”

    高胖中年人道:“是……”

    是阿滿呀,曾經,太後想將她嫁與王子喜的那個阿滿。

    衛希夷&女瑩:臥槽?!

    她二人並不知道這一段舊事,隻是感慨,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阿滿,可是太後的親侄孫呀。

    女瑩沒有忘記衛希夷,問這二人:“王的身邊,還有什麽昔年重臣?這幾年又有什麽樣的勇士出現?王最信任者是誰?昔年王的心腹侍衛屠維,現在如何了?”

    二人一臉為難之色:“昔年重臣,死傷了一半兒,另一半目今還在。新的勇士麽,有兩個出色的年輕人。此外……就不知道了。”

    “廢物!”女瑩恨恨地罵道!

    二人麵如土色,一齊跪倒乞命。薑先趁機問衛希夷:“怎麽回事?”

    衛希夷澀聲道:“沒有我爹的消息。”又擇要將眼下的形勢說了。薑先問道:“這兩個人,是什麽來因?”

    女瑩冷冷地插口:“投了荊伯的廢物,過來代荊伯宣命的。”

    薑先柔聲道:“所以他們約摸知道些大事,於南君身邊的細務知之不詳,也便說得過去了。再核實消息,籌劃如何參戰罷。一戰而定,你們想做什麽,都會從容。”

    衛希夷勉強笑笑,她與女瑩兩個,也不知道是“沒有父親的消息”更慘,還是“有了父親另結新歡還有了孩子要將家業傳給少子”更慘了。

    薑先當仁不讓地出來,為二人理清條目,諸如此城當如何,如何應付荊伯,如何打探消息……

    決戰之時當如何涉入,便要看女瑩與衛希夷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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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姑娘回神也快,她二人天生一對兒,一起淘氣的主兒,另一種皮糙肉厚扛摔耐打。難過的消息傳來,隻好激起二人的鬥誌罷了。女瑩道:“此城不能丟棄!若是日後遭遇流放,這兒總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衛希夷道:“那便先梳理此地,將那些祭祀全廢止了罷!”

    薑先發現,他根本不用擔心這二位會灰心,提醒道:“祭祀還是需要的,可以將它改作你需要的樣子。”

    衛希夷垂下眼瞼,想了一下:“好。”

    女瑩問道:“你意如何改?”

    衛希夷道:“我看中土的樣子,就還合用。在中山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祭祀,不過祭司們已經不能幹涉國君了。將卜筮、觀星,作為一樣官職罷,不比別的官職更高貴。將祭司所專的幾樣學問分開來,記錄的事情,另設一職,交給別人。”

    女瑩道:“好。原本父王就在著手做了,荊伯到來,又將此地禮製毀壞,正是新建的時候。”

    其時禮製也樸素,伯任立法碑,不過十數條而已。衛希夷建議,仿中山的做法,鐫立石碑,將祭祀的項目、祭司的權力固定在了石碑上,不許逾越。新占之城,又是投過敵的地方,無須另找清洗的借口。

    沒有立時反目,女瑩下令,城上依舊懸著荊伯的旗幟,過往的車隊也沒有發現城中的異常。荊伯往來的政令,女瑩都接了,在城中蠻人的襄助之下,偽裝成一切還是荊伯治下的樣子,以套取情報。

    再次探聽的消息很快反饋了回來,決戰的地點離此尚有一百五十裏。荊伯與南君的安排並沒有任何奇異之處,群山環繞之中,有一片平原,還沒有被水淹沒,正在二人勢力的交匯之處,又偏向南君方向一些。南君贏了,正好從這裏出發,驅逐荊伯。荊伯贏了,此戰便可長驅直入。

    兩人各有三部眾,皆分左、中、右三軍,一字排開。祭完天地,求完鬼神,向祖先獻過犧牲,卜一卜凶吉,而後捉對廝殺便是。荊伯中軍是荊地帶來可信之兵,南君亦然。雙方都有意識地避免了原太後分裂而成的兩部捉對,以免向自己族人揮刀時留情,而將他們錯開了。叛軍對著南君方滯留的北人,重新投誠南君者與歸隊荊伯的蠻人捉對。

    衛希夷新取之城的兵馬,算是荊伯舊部,因人少,又要守城,被委以押陣之責——押的是新附蠻人的陣,督戰以防其逃脫。

    行軍之事,也迫在眉睫了。

    三人聚在一處,對著地圖指指點點,行軍已經熟練了,到了之後如何做,卻是一件麻煩事。

    薑先扳著指頭數道:“本城兵卒不過數百,我等麾下數千,無法悉數前往,必要分流,此其一。分流之後,奔赴荊伯麾下,人數既少,一旦生變,不易脫身,此其二。亂軍之中,勝還罷了,荊人一旦潰敗,對麵打將過來,可是玉石俱焚,不會認得咱們是友非敵的。此其三。荊伯縱敗,北撤必經此地,屆時如何應對方可保全?此其四。”

    端的是條理分明。

    女瑩憶起衛希夷的辦法,道:“假作是本城守軍,混到他們的行伍裏呢?”

    “正是混進去難。”薑先心道,能混進城,是因為運送物資之人本就不固定,而本城守將,總是有人認得的,如何能冒充?

    衛希夷麵無表情地道:“那就不去了唄。”

    薑先驚訝地道:“這……如何使得?”

    “生病了,為將者不能去,派副將領兵,不熟悉道路,山高路遠,又下著大雨,失期。”

    這年月打仗,為何大家願意遵守聖王定下來的看起來很蠢的辦法,而不非早開發出衛希夷這等“聰明”的辦法?非不願,實不能。衛希夷固天賜的聰惠,這樣的聰惠,老天沒有吝嗇到隻賜一次、隻予一人,賜而不能用,才是原因。

    申王伐戎,曾想過合擊之法,便是因為聯絡不便,路上變數太多,而人力又無法將這些變數悉數克服,一旦一個變數不能克服,便是“失期”。衛希夷因此而失去了長兄,太叔玉因此而跛了很久。

    詐入城中,辦法看起來簡單,若外麵無人接應,而詐入城之人應變不足、不識己方之語言、無有可信之證據,很難取信於人。各地相對閉塞,彼此許多消息都不通。能夠成功,實是對於“老實人”而言,衛希夷過於狡猾了。

    所以,才要給想爭奪的雙方準備好的機會,將所有人聚在一起,列好陣,開打。

    薑先不敢講,女瑩耿直給衛希夷的辦法做了一個總結:“耍賴?”

    “對呀,耍賴的時候多了,又不在乎這一次。”衛希夷理直氣壯的!

    女瑩道:“好!”耍賴就耍賴,自幼多少次了,衛希夷耍賴的背後依稀仿佛都有另一個女孩兒的影子來著。

    女瑩甚至還有一個更大膽的主意:“既然不必分流,咱們就來一把大的?”

    衛希夷神采奕奕:“你說,想怎麽玩?”

    薑先老老實實退後一步,心道,管你們怎麽玩,我都跟著希夷。反正我言語不通嘛!反正我的兵馬一看就是北方來的,跟希夷的混在一起才不會露餡嘛!他還有一個小心思,二人在此地的兵馬加起來近兩千,很龐大的隊伍了,這樣才不會在氣勢上比女瑩差。

    女瑩自入本城,除開先前收束的千餘人,又將城中人員整編,再得千餘人。昔日扭扭捏捏,不主動投軍荊伯的蠻人,此時都變得積極了起來。因為女瑩重新確立了蠻人的統,不再是凡事荊人說了算,讓荊人管蠻人了。女瑩還重新確立了蠻人的祭祀,將祭祀刻在了石碑上(……)!

    女瑩道:“出奇不意,襲其後路,如何?”

    如何襲其後路,她也沒有想好,不過沒關係,現在有衛希夷,兩人完全可以商議。薑先也不全是昔日的廢柴樣子,也有可取之處。

    衛希夷研究了一會兒地圖,與薑先嘀咕了一陣兒,再對女瑩道:“大雨,路滑難行,想要精確是很難的。我想,咱們便定一個方便易行的目標,做得顯眼些,如何?”

    “怎麽做,你說。”

    衛希夷的辦法,還是用她的拿手好戲,雖然野外對陣她也不弱,在攻城掠地上她的優勢卻更明顯。

    “不是襲其後路,而是截其後路。荊伯在前麵與王對陣,留守的人必少,看他調兵的陣勢,是以背靠荊國,不會有人在他背後作亂的。咱們便這樣……這樣……這樣……”

    十分簡單,不是先拿小城,而是先拿新冶。

    已知開戰的時間,便在荊伯已率大隊出發,不及回還的時候,“失期”的士卒後續趕至新冶會合。調兵的印信是荊伯自己發過來的,絕對的貨真價實,不是衛希夷做的假貨。隻是“失期”而已。此時的軍法也尚未條文嚴苛,並沒有“失期”被捉到之後立即關押嚴懲之說。

    以女瑩之五百人,與衛希夷之五百人合力,鎮守此城,餘者會同薑先的人馬,共兩千餘人,拿下沒有重兵把守的新冶,並非難事。

    拿下新冶城之後,開其府庫。新冶乃是荊伯作為冶煉銅礦、臨時鑄造兵器之所在,一應苦力皆是蠻人承當,以當地兵器武裝蠻人,帶領他們反擊荊伯守軍,易如反掌。荊伯這座城,算是為了女瑩造的了。女瑩也正可借機從礦工奴隸中挑選身體強壯者,充入部伍,擴大勢力。

    有了兵馬,有了武庫,各城亦是屯糧之所,便可因擴充的兵力,吞並周圍城池。

    衛希夷為女瑩規劃了兩條路:一、憑此拿下堅城的實力,取得南君重視,進而取得繼承人之位,這樣最好,免得一家人同室操戈。二、即便南君一意孤行,那也沒有關係,女瑩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地盤還不小,南君死後,可以據此重得故國。

    女瑩如今對兵力也算有了一個不錯的了解,估算了一下,也認為可行,一麵點頭,一麵歎息:“多麽好的地方,居然能夠讓荊伯深入這許多,難怪他不肯走了。”

    “不肯走,就永遠也不要走了,”衛希夷笑道,“算我們收了荊太子的東西,給他幫忙,讓他可以不用擔心父親會扶立幼子。”

    兩個姑娘奸笑了起來。

    薑先搓搓胳膊,深深地感受到了……失落。剛剛還一起泛舟的!現在就不理我了!清清喉嚨,薑先問道:“誰留守呢?”

    女瑩與衛希夷對望一眼,在衛希夷鼓勵的目光下,女瑩道:“留守哪裏?此間不必守,要守,我也守新冶。”

    薑先道:“公主是想以先前忠臣為守衛?別忘了,他們是忠於令尊,不是你。”

    女瑩問道:“唐公有何高見?”

    薑先道:“不如公主先駐守此處,我與希夷往新冶,拿下新冶,公主勢力大漲,部族們的忠心便要移到公主身上了。屆時公主再往新冶,保管萬無一失。我若留守,既是外來之客,又是言語不通,唯恐有失。希夷若是留守,隻怕行伍行軍之事,公主還未熟識。”

    女瑩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衛希夷:“希夷,你看呢?”

    衛希夷道:“可。阿瑩你先前未曾治過一城,也要熟悉一下的。”

    “好!那便這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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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臣少,在決定留守之人的時候便顯出端倪來,然而又有一樣好處,三人決定了的事情,再無人掣肘,端的是雷厲風行。

    薑先臨行前,含蓄地提醒女瑩:“公主佐臣太少,即便希夷不北歸,佐臣還是少。還請留意。隨公主南下之人,忠心有了,能力還請細察。”又給女瑩找了件要勞心費神的事兒做,也解衛希夷後顧之憂。

    他一點也不想為女瑩費神,不過為了衛希夷讚許與感謝的目光,他還是拚了!

    緊接著,他的好日子便來了,女瑩守城,一路上便隻有他與衛希夷在一起了。薑先於行伍之事也不很擅長,時時請教,為不顯太笨、事事不懂,又說想學些簡易的蠻人土語,再拖著衛希夷學說話。

    且又有一個說法:“我想嬰兒初生之時,什麽也不會,教他什麽,便學會什麽。從今我也不如將自己視作嬰孩,從嬰孩初生之時學起。漸至成長,如何?”

    長途勞頓,有人陪伴,個調劑是很好的事情,這個道理衛希夷初次北上的時候便體會到了。況且從一個小雞崽養成一個大雞崽,也很有趣,女孩子的心裏,也有一個養成的夢,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一步一步,薑先學得很快,從吃飯穿衣開始學起,漸至風俗。到新冶城下的時候,“小雞崽”已經長大到了有喜歡的姑娘,可以表達愛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