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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車輪碾壓過如溪水般匯集的雨水,印下一道道淡淡的雨痕,亦蜿蜒地延伸至遠方。雨點淒淒,暮氣騰騰,環山路上汽車一輛接一輛,緩慢爬行,猶若一條驀然騰雲的長龍。路旁的農田中,枯黃的玉米被雨點打得沙沙作響,如春蠶啃噬著桑葉般刺耳。

    我靠於座上,思緒早已飄然回鄉,此時父親正在做什麽呢?興許家鄉亦也陰雨蒙蒙,此刻他尚坐於火塘旁正抽著煙筒;興許又或萬裏無雲,於烈日下收割玉米。總之,父親定然是孑然獨身,若非因我,母親又豈會匆匆拋下父親獨自去了黃泉路?念及這些,我心情陡然便沉重了些。

    自打母親過世後,我亦已一年多沒回家了。

    原我並不打算回家的,且並不是不想回去,皆因囊中羞澀及路途遙遠。若非因了同族的堂哥恰好送貨至靖圖市,亦記起還有我麽個堂弟,又怎會得以搭上這趟順風車。望著雨霧茫茫,我且於心中感激著這位堂哥。

    車子已不停地走了半天了,還有兩日的路才能到,大抵是因近鄉情怯,我一路上都胡思亂想,且少言寡語。

    堂哥許是因車內氣氛過於沉悶,遂開口問:“海誌,明年七月就畢業了,你學分還不夠,是吧?”

    他怎會知道此事,臉紅了紅好奇道:“唔!堂哥你怎麽知道的?”

    堂哥一邊握住方向盤,一邊抽出一根煙點燃後隨口道:“聽我一個戰友說的。”

    我在心裏暗暗稱奇,堂哥的戰友是誰?竟知我學分還未修夠,但聞堂哥的口氣,似他並不願道出這戰友是何許人。既然他不願告訴我,我便也不欲開口問,隻將這疑惑記在心中。

    我這位堂哥名作王海鵬,當過幾年兵。且聽他說過,於部隊時他還是個優秀的汽車兵,退伍後便幹起了長途司機這門營生。多年來走南闖北,倒也見了不少大小事,心胸自然亦比村裏人寬廣了許多,且還對我家極為照顧。

    他見我沉默不語,便又開口道:“海誌,你要是連畢業證都拿不到,將來出到社會上來又怎麽找得到工作?”

    聽了他這一番不重不輕的問責,我忽念起出事後重返學校時,亦是他出錢相助,否則我又怎能回得了學校,便頓時汗顏起來。

    我默不作聲,遂想以啞然應對。

    誠然堂哥定知我會沉默以對,又道:“你又怎麽對得起你孤零零的老爹?

    若說此時我還有什麽軟肋的話,那定然便是這位孤零零的父親,否則我亦早尋了極端,報了那仇。此刻堂哥竟提點起,我竟隱隱覺著堂哥定是聽到了什麽。

    我悻悻地望了堂哥一眼,隻喚了句:“哥……!”

    “唉,你這娃吶,性子怎麽生得這樣倔。”堂哥兀自深深吸了口煙,又道:“這兩年我走過的地方多,冤枉事也聽多了,比你當年那事大的多了去,比你當年那事小的也如牛毛,人家不都一樣熬下來了,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胳膊總是擰不過大腿這理,為什麽非要鑽那牛角尖啊!”

    “哥!”

    我淒然的喊出一句後,竟硬咽愣是說不出話來,心裏亦掙紮著。

    堂哥不但知我這一年來的作為,還知道的如此詳細,最為關鍵的是他居然能如此的理解我?且還出言相勸,這讓我如何不感激。

    他顯然並沒有打算就此作罷,竟隱有責備的接著道:“我知道,嬸的死因你一直揣在心裏。可你想過沒有,嬸嬸她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如果她在地下知道你竟然因她就這樣了,自暴自棄了,她會安息麽?你自己好好想想,她會安息麽?”

    聽聞堂哥這番話,我竟憶起了最後一次見到母親的樣子,她是那般的疼愛於我。可這一年來,我到底是怎麽度過的?我已然記不起有多少個夜晚未能安然入睡,亦記不起自己多少次於心中呐喊著仇恨。

    我驀然便覺著腦瓜子裏如針紮一般的生疼,隻齜牙咧嘴地抱著頭喊道:“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麽放過他,不甘心就這麽忘記仇恨,任他逍遙法外。”

    堂哥看著我這般痛苦不堪的樣,遂刹住了車,探過身將我腦袋揉進懷中囔囔道:“你傻啊你,我父母死的早,一直都是叔與嬸將我拉扯大,嬸嬸她就像是我親生的媽一樣,難道我會要你忘記咋親媽的仇恨嗎?我隻是想讓你暫時放下仇恨,好好讀書,等過幾年有錢有勢了再收拾他也不遲啊!”

    我於心中反複念叨著這句暫時放下仇恨,等過幾年有錢有勢了在收拾他的話,胸中一直堵塞著的地方竟隱隱有些通透了,原本早已黯淡的心也亮堂了幾分。

    堂哥見我情緒穩定了點,遂扶正我身子骨道:“我也有許多怨恨,但人活著不能隻記得仇恨,還要為別人多想想。你我都是堂堂七尺男兒,又怎麽能提得起放不下。”

    言罷便打著了火,遂沉默著啟動了車子。

    車一直隨著山路上彎曲慢慢地爬行著,我的心亦隨著慢慢的融化著。

    堂哥他說的沒錯,原是我鑽牛角尖了,報仇的方法並不是唯一,且也用不著將自己也搭了進去。望著一直專心開車的堂哥,我驀然覺著他是如此的高大魁梧,我竟如此的渺小不堪。

    我這一年來算是白活了,我腦筋本就轉得快,若不是因仇恨蒙蔽了雙眼,我又怎會鑽那牛角尖?我真當好好感謝這位一直關注於我的堂哥,但此時,我且有了新的目標,新的希望。

    兩日後的清晨,車子終於順利抵達了家鄉的縣城。本來是先到達我們村子所在的小鎮的,然堂哥卻並未讓我下車,而是將我直接帶至縣城這才停下。

    弟兄倆一下車,堂哥便帶著我直奔一家藥店,在我好奇地目光下東挑西撿選了一袋藥,遂塞於我手中又細細地囑咐著,讓我按說明書教父親該吃的吃,該擦的擦。

    我望著手中的藥袋子,眼眶又紅了紅,父親的身體竟已垮成這樣,我卻還絲毫不知!我真是個不孝子。

    出了藥店,堂哥又親自將我送到車站,且從口袋中摸出幾張百元大鈔塞於我手中,沉沉道:“這錢你收好,回去給叔兩百,剩下的你全拿著去學校,好好地念書。”

    我靜靜地想了會,亦聽從了堂哥的話將錢收進了口袋,許我現在對他最大的感謝便是能拿到畢業證書,遂輕輕地地對堂哥道:“哥,你放心,我一定能順利拿到畢業證的。”

    他此次竟沒回我的話,隻淡淡的笑了下朝我揮了揮手。

    透過車窗望著立於路旁越來越遠的堂哥,我竟傻傻地斜了斜嘴,心中默默道,堂哥,你放心,我不單隻簡單地拿個畢業證的。

    崇山峻嶺中的石鋪路上,我望著這熟悉的山,熟悉的樹,熟悉的草,以及那熟悉的味道,我竟生出了種巴不得早點兒到家的心思。

    若以前是因膽怯而不敢回家,那此刻我竟是想早點回家了。立於那最後一座高山腳下,我隱隱聞到了山的那一邊傳來的山歌聲,是的!以前我為何不能將仇恨暫且埋藏於心呢?為何不敢麵對父親?為何不敢麵對父老鄉親們呢?

    竟全因我的私心而起,如今我已然放下包袱走了出陰影。

    村頭的路上,我迎到了好幾起出晨工的叔侄,竟能笑著同他們打招呼。他們亦也笑著回應我,且還噓寒問暖了好多。不管他們此番對我的回來作何議論,我且覺著自己竟全能笑著麵對了。

    回到家後,年逾古稀的父親陡然見回來的我,竟詫了好一陣,遂一邊抹淚一邊高興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因沒了母親,孑然獨身的父親過得竟如此淒涼,淩亂的家什堆得到處都是,推開門時我的眼又蒙了一回,背著父親咬了咬牙忙收拾起來。

    一邊收拾一邊於心中竟淒然歎道,爹吶,你又何苦這般折磨自己呢。

    父親因我回來,竟高興的毅然不顧我的反對,將家裏唯一的一隻傳宗接代的公雞欣然宰殺了。他對於我的反對如是回答,我若盼不到兒子回來,養多少隻雞又有什麽用?

    因了這句話,我便不再阻撓父親了。

    這一趟回來便是要與父親好好聚一聚的,爺倆且同時上山,亦同時回家,到那裏都有說不完的話題。父親與我談了家裏的好多事,我亦將學院中的部分生活告知他,且還特意的將陳婷同我的事與他細說了一番,不料父親竟高興得差點老淚縱橫,且還特地囑咐於我,下次回來定要將姑娘領回來與他瞧瞧。

    我甚惆悵,這沒由來的一說,父親竟會如此高興至斯,可我現在與陳婷的關係,許不若陌路之人吧!

    約莫回家住了十來日,念著田間裏的活計我已全幹完,在看望過母親墳頭後的當晚,我遂向父親提了下明早便要返校的念頭。

    父親聽了後眼中暗了許多,默了默後還是點點頭。

    我且不知父親是不舍與我分別,但卻不欲拖兒子的後腿,是以才會不言不語的隻點頭。我也不知如何安慰父親,亦隻能沉默著陪著他坐到雞鳴。

    第二日清晨,我於父親依依不舍的目光下,默默地轉過身踏上了返校的路途。當我爬上第二座山頭時,遠遠地我竟看到父親還立於那。

    我悵然著朝父親立著的那裏呆望了半晌,更是千百愁緒頓湧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