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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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安其實沒走遠,而是回了上海,去了她家以前的老房子看看,老舊的小區裏碰到以前熟悉的老人與她打招呼,“你是老陳家的易安?”

    易安笑笑。

    “好些年沒見到你,還以為你……”老人訕訕的止住話,尷尬道,“看你如今這樣,這些年在外頭混的不錯啊,”

    “這是回來看看嗎?”

    易安依舊不說話,禮貌性的點頭。

    老人似乎想起什麽,笑著說,“唉,你這丫頭還沒改了不愛說話的毛病啊,”

    易安這時淡淡道,“我命硬克人,怕跟您說話減了您的壽齡。”

    老人氣的臉色通紅,她這麽大歲數最為惜命,年輕時還會打趣‘要是我老的那天不能動換,直接喝點濃藥死了,可不想看兒女的臉色過活’如今歲數大了,越發覺得活著好,活著能吃能喝還能四處看看,最好多活個十年二十年的,如今聽到有人咒她,肺都要氣炸了,怒聲道,“怪不得我早晨抬頭看到烏鴉飛過,原是你回來了,真是倒了黴運!”

    易安嘴角上翹,冷笑不已,當年她和媽媽在這片老房子裏,受了多少風言風語,無外乎因為她命硬,克死全家,天生帶著黴運,誰跟她接觸誰倒黴等等這類不入耳的話,這些謠言大部分都是麵前這人傳播的,總是跟周圍的鄰居東加長西家短說人是非,尤其見到她恨不得用吐沫星子淹死她。

    時隔多年不見,在見到老人的那一瞬間,易安心裏所有的陰暗情緒被血淋淋的掀開,對著她便是一頓冷嘲熱諷,恨不得吃了她。

    “既然老天都給您預警,那我怎麽也得去您家坐會兒,反正黴運都找到你這,多點也不怕啥,再說……早死早托生!”這是易安這些年來頭次與人起爭執犯口舌。

    如果秋玲在這,定會瞠目結舌,因為易安在她眼裏,一直都是柔柔弱弱,需要被她保護,如今氣場全開,馬力十足的罵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真是前所未見啊。

    “哼,你個身上帶衰的人,我們好不容易把你盼走,如今還回來做什麽,嘖嘖……你的家人都讓你克死了,難道還想克我們這些不死不活的老不死!”

    “讓您說著了,我就是回來報複的,當年誰在背後說我命硬克人,我現在就回來找誰。”

    “你這惡毒的心腸,怪不得你家破人亡,都是被你方的……”

    易安慢慢往老人走去,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說,“你想嚐嚐家破人亡的感覺嗎?”

    老人忙不迭的躲開,拍了拍額頭,“我猛的想起來,家裏電視還沒關,”說完快步離開,似後麵有什麽東西在追她。

    若不心虛為何倉皇而跑。

    耳根終於清淨些,易安走到自家樓道口慢慢爬上樓,並沒有開門進去,摸了摸老舊的房門,往事慢慢湧進腦海,小小的她什麽也不懂隻能孤單的守在家裏,望著門口發呆,期盼媽媽回家,每當媽媽托著疲憊的身體回家,還要安慰她害怕的心靈,怕她因此憤世嫉俗,所有人背後罵她,怨恨她,詛咒她,隻有媽媽對她不離不棄,給了她滿滿的母愛,讓她的生命中有了一絲溫暖,可是最後自己仍然她失望了……低頭歎息兩聲,隨後下樓走了出去。

    如果說有什麽值得回憶的地方,那就是在這房子裏充滿媽媽對她的愛,她和媽媽共同的回憶,如今人已逝,物已非,徒留她在心裏惦念不忘。

    隨著離開的腳步易安環顧四周,所有的地方都在改變,隻有這個地方還一沉不變,坑坑窪窪的窄路,老舊的樓群,鄰裏罵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這些熟悉的場景並沒讓易安觸景傷情,反倒填了些許厭惡,這裏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也是給了她半生陰影無法跟根自卑的地方。

    自卑使得她十八歲以前都是低著頭走路,被她幾歲的男孩嘲笑,被同齡的女孩不恥,忍著周圍人指指點點長大,現在想想,她人生三十年的歲月最開心的竟然是在揚州的這三年,新的地方新的朋友,讓她重新感受到作為一個人活著該有的感覺。

    如今的她再回來,不在是低著頭躲閃人的小女孩,而是無所畏懼往前走的滄桑女人,這是自媽媽過世後頭次回故居,火車上,不止一次的問自己,為何要來這觸景生情的地方,這個青春時期讓她人生充滿灰暗的地方,讓她從未抬起頭直視別人的地方,也許是不甘,也許是回憶,也許是束縛心的解放。

    往前走了十幾米,看到一個好些年沒人住的平房,它已經破舊的厲害,窗戶缺了幾塊,上麵覆蓋了好多些灰,房梁上好多的蜘蛛網,這是她小時候被人打被人罵躲避人的地方,隻有它變了,變得不堪一擊。

    強烈的陽光照的易安身子晃了晃,撫了撫額頭,也許這是她今生最後一次來這。

    倉皇的走出小區,易安打車去埋葬她家人的陵園,看著緊挨著的墳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她獨獨走到媽媽的墓碑麵前停住,看著墓碑上熟悉的照片,眼淚順著眼角落下,淡笑道,“媽,我來看你了。”

    回答她的是一陣風吹過臉龐的聲音。

    易安蹲下擦了擦媽媽的照片,“這麽些年沒來看您,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知道您生氣,怨我心狠,所以這些年一直不讓我夢到您,”

    摸著照片上媽媽的臉,哽咽道,“怎麽說我也是您女兒,您對我也太狠心了,”易安擦掉臉龐的淚水,苦笑著說,“我是沒臉見您,所以一直沒敢來拜祭您,您一輩子要強,卻生了一個沒出息的女人,我讓您失望了!”

    易安起身,站直身體慢慢跪下,鼻子微酸道,“當年沒聽你的話,如今我已嚐到苦果,嗬嗬……當年您說我天真,不會等到我想要的東西,果然什麽事被您說中了……”笑著笑著又流了一臉的淚水。

    “媽,我想你,這些年我過的太苦了,活的太累了,好幾次都想下去找您,可是老天沒收我,嗚嗚……”

    “這裏有爺爺奶奶爸爸陪著你,可想而知,您應該不會寂寞,所以您要原諒我一直沒來拜祭您。”

    “媽,咱們好長時間沒聊天了,你陪我說說話吧!我說您聽,自從您過世,我隻有清明祭拜過您一次,後來我坐牢了……就更不能祭拜您了。”

    “沒錯,您沒聽錯,我坐了三年牢,當年您不顧外邊的流言蜚語辛苦把我拉扯大,讓我自強自愛,可是我最終還讓您失望了,”

    “要是您活著,一定會抽我兩巴掌或者幹脆跟我斷絕母女關係。”

    “我啊,沒聽您的勸住,愛了不愛愛的人,後來糟了報應,孩子沒了,身體垮了,出獄後想探望您,又沒臉見你,所以我逃了……”

    “其實心裏一直畏懼來這,怕讓您失望,出獄後每年清明我都想回來祭拜您,可又找種種借口說服我自己還是不要去了,就這樣一年一年這麽暗示自己過來……”

    “對了,媽,您還沒見過您的外孫,以後如果有機會,我帶他來看您,告訴他這裏葬的是最愛他的姥姥,您說好嗎?”

    “嗬嗬,還得跟您說一件可笑的事,您的前女婿竟然準備吃回頭草,還是有案底的回頭草,可笑吧!當年您那般攔著我不讓我嫁他,說我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當初的決定,到時不要來您麵前哭,您看我多聽您的話,一直沒來您麵前哭訴……”

    “您說我能回頭嗎?會回頭嗎?您總說我的性子隨了您,不撞南牆不回頭,這樣的性格容易吃虧,現在想想還真是這般……”

    易安絮絮叨叨說了很時間,跪的腿都木了,最後蒼白著臉說,“你看我,好幾年沒來看您,也沒買您喜歡吃的糕點和水果,下次過來,我一定買給您吃……”

    易安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揉了揉膝蓋,呲痛一聲,笑嘿嘿道,“媽,我最近感覺力不從心,時常晃神,而且經常做夢夢到以前,您說這是什麽征兆,如果我生命走到盡頭的那天,就葬在您旁邊,依然作您的女兒,好嗎?”

    易安樂繼續道,“您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看了看遠處的景致,淡淡道,“媽,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如果你原諒我,就托夢給我,讓我在夢裏見您一麵。”

    易安轉身走了兩步,回頭道,“媽,也不怎麽我總感覺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您,”又走了兩步,並未回頭,哭泣道,“媽,我走了……”眼眶微紅的走出陵園。

    易安神色疲憊的回到了小旅館,躺在床上,真希望媽媽聽到她的請求今晚入她夢裏來。

    來上海已經三天,除了每晚七點準時打電話給豆豆,其他時候手機一直是關機的,她誰也不想聯係。

    除了第一天易安下了火車,迫不及待的想去墓地拜祭媽媽,最後又打了退堂鼓縮了起來,直到今天,給自己暗下決心,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拿出所有勇氣去見媽媽,總算了了這些年的心結,身上那股無形的壓力也隨之消失!

    折騰一天,易安躺在床上慢慢睡著了,嘴邊帶著香甜的笑意,細看之下笑容中帶著一絲釋然一絲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