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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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用魯迅先生的《奔月》,這下應該不會被鎖了吧_(:3ゝ∠)_他的《故事新編》很有趣,為什麽唯獨放這一篇,大概是當初看完之後很想吃烏鴉炸醬麵吧233333想繼續看的話動手搜索一下~我們九點半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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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的牲口確乎知道人意,剛剛望見宅門,那馬便立刻放緩腳步了,並且和它背上的主
人同時垂了頭,一步一頓,像搗米一樣。
暮靄籠罩了大宅,鄰屋上都騰起濃黑的炊煙,已經是晚飯時候。家將們聽得馬蹄聲,早
已迎了出來,都在宅門外垂著手直挺挺地站著。羿〔2〕在垃圾堆邊懶懶地下了馬,家將們
便接過韁繩和鞭子去。他剛要跨進大門,低頭看看掛在腰間的滿壺的簇新的箭和網裏的三匹
烏老鴉和一匹射碎了的小麻雀,心裏就非常躊躕。但到底硬著頭皮,大踏步走進去了;箭在
壺裏豁朗豁朗地響著。
剛到內院,他便見嫦娥〔3〕在圓窗裏探了一探頭。他知道她眼睛快,一定早瞧見那幾
匹烏鴉的了,不覺一嚇,腳步登時也一停,——但隻得往裏走。使女們都迎出來,給他卸了
弓箭,解下網兜。他仿佛覺得她們都在苦笑。
“太太……。”他擦過手臉,走進內房去,一麵叫。
嫦娥正在看著圓窗外的暮天,慢慢回過頭來,似理不理的向他看了一眼,沒有答應。
這種情形,羿倒久已習慣的了,至少已有一年多。他仍舊走近去,坐在對麵的鋪著脫毛
的舊豹皮的木榻上,搔著頭
皮,支支梧梧地說——
“今天的運氣仍舊不見佳,還是隻有烏鴉……。”
“哼!”嫦娥將柳眉一揚,忽然站起來,風似的往外走,嘴裏咕嚕著,“又是烏鴉的炸
醬麵,又是烏鴉的炸醬麵!你去問問去,誰家是一年到頭隻吃烏鴉肉的炸醬麵的?我真不知
道是走了什麽運,竟嫁到這裏來,整年的就吃烏鴉的炸醬麵!”
“太太,”羿趕緊也站起,跟在後麵,低聲說,“不過今天倒還好,另外還射了一匹麻
雀,可以給你做菜的。女辛〔4〕!”他大聲地叫使女,“你把那一匹麻雀拿過來請太太看
!”
野味已經拿到廚房裏去了,女辛便跑去挑出來,兩手捧著,送在嫦娥的眼前。
“哼!”她瞥了一眼,慢慢地伸手一捏,不高興地說,“一團糟!不是全都米分碎了麽?
肉在那裏?”
“是的,”羿很惶恐,“射碎的。我的弓太強,箭頭太大了。”
“你不能用小一點的箭頭的麽?”
“我沒有小的。自從我射封豕長蛇〔5〕……。”
“這是封豕長蛇麽?”她說著,一麵回轉頭去對著女辛道,“放一碗湯罷!”便又退回
房裏去了。
隻有羿呆呆地留在堂屋裏,靠壁坐下,聽著廚房裏柴草爆炸的聲音。他回憶半年的封豕
是多麽大,遠遠望去就像一坐小土岡,如果那時不去射殺它,留到現在,足可以吃半年,又
何用天天愁飯菜。還有長蛇,也可以做羹喝……。
女乙來點燈了,對麵牆上掛著的彤弓,彤矢,盧弓,盧矢,弩機,〔6〕長劍,短劍,
便都在昏暗的燈光中出現。羿看了一眼,就低了頭,歎一口氣;隻見女辛搬進夜飯來,放在
中間的案上,左邊是五大碗白麵;右邊兩大碗,一碗湯;中央是一大碗烏鴉肉做的炸醬。
羿吃著炸醬麵,自己覺得確也不好吃;偷眼去看嫦娥,她炸醬是看也不看,隻用湯泡了
麵,吃了半碗,又放下了。他覺得她臉上仿佛比往常黃瘦些,生怕她生了病。
到二更時,她似乎和氣一些了,默坐在床沿上喝水。羿就坐在旁邊的木榻上,手摩著脫
毛的舊豹皮。
“唉,”他和藹地說,“這西山的文豹,還是我們結婚以前射得的,那時多麽好看,全
體黃金光。”他於是回想當年的食物,熊是隻吃四個掌,駝留峰,其餘的就都賞給使女和家
將們。後來大動物射完了,就吃野豬兔山雞;射法又高強,要多少有多少。“唉,”他不覺
歎息,“我的箭法真太巧妙了,竟射得遍地精光。那時誰料到隻剩下烏鴉做菜……。”
“哼。”嫦娥微微一笑。
“今天總還要算運氣的,”羿也高興起來,“居然獵到一隻麻雀。這是遠繞了三十裏路
才找到的。”
“你不能走得更遠一點的麽?!”
“對。太太。我也這樣想。明天我想起得早些。倘若你醒得早,那就叫醒我。我準備再
遠走五十裏,看看可有些麞子兔子。……但是,怕也難。當我射封豕長蛇的時候,野獸是那
麽多。你還該記得罷,丈母的門前就常有黑熊走過,叫我去射了好幾回……。”
“是麽?”嫦娥似乎不大記得。
“誰料到現在竟至於精光的呢。想起來,真不知道將來怎麽過日子。我呢,倒不要緊,
隻要將那道士送給我的金丹吃下去,就會飛升。但是我第一先得替你打算,……所以我決計
明天再走得遠一點……。”
“哼。”嫦娥已經喝完水,慢慢躺下,合上眼睛了。
殘膏的燈火照著殘妝,米分有些褪了,眼圈顯得微黃,眉毛的黛色也仿佛兩邊不一樣。但
嘴唇依然紅得如火;雖然並不笑,頰上也還有淺淺的酒窩。
“唉唉,這樣的人,我就整年地隻給她吃烏鴉的炸醬麵……。”羿想著,覺得慚愧,兩
頰連耳根都熱起來。
二
過了一夜就是第二天。
羿忽然睜開眼睛,隻見一道陽光斜射在西壁上,知道時候不早了;看看嫦娥,兀自攤開
了四肢沉睡著。他悄悄地披上衣服,爬下豹皮榻,芴出堂前,一麵洗臉,一麵叫女庚去吩咐
王升備馬。
他因為事情忙,是早就廢止了朝食〔7〕的;女乙將五個炊餅,五株蔥和一包辣醬都放
在網兜裏,並弓箭一齊替他係在腰間。他將腰帶緊了一緊,輕輕地跨出堂外麵,一麵告訴那
正從對麵進來的女庚道——“我今天打算到遠地方去尋食物去,回來也許晚一些。看太太醒
後,用過早點心,有些高興的時候,你便去稟告,說晚飯請她等一等,對不起得很。記得麽
?你說:對不起得很。”
他快步出門,跨上馬,將站班的家將們扔在腦後,不一會便跑出村莊了。前麵是天天走
熟的高粱田,他毫不注意,早知道什麽也沒有的。加上兩鞭,一徑飛奔前去,一氣就跑了六
十裏上下,望見前麵有一簇很茂盛的樹林,馬也喘氣不迭,渾身流汗,自然慢下去了。大約
又走了十多裏,這才接近樹林,然而滿眼是胡蜂,米分蝶,螞蟻,蚱蜢,那裏有一點禽獸的蹤
跡。他望見這一塊新地方時,本以為至少總可以有一兩匹狐兒兔兒的,現在才知道又是夢想
。他隻得繞出樹林,看那後麵卻又是碧綠的高粱田,遠處散點著幾間小小的土屋。風和日暖
,鴉雀無聲。
“倒楣!”他盡量地大叫了一聲,出出悶氣。
但再前行了十多步,他即刻心花怒放了,遠遠地望見一間土屋外麵的平地上,的確停著
一匹飛禽,一步一啄,像是很大的鴿子。他慌忙拈弓搭箭,引滿弦,將手一放,那箭便流星
般出去了。
這是無須遲疑的,向來有發必中;他隻要策馬跟著箭路飛跑前去,便可以拾得獵物。誰
知道他將要臨近,卻已有一個老婆子捧著帶箭的大鴿子,大聲嚷著,正對著他的馬頭搶過來
。
“你是誰哪?怎麽把我家的頂好的黑母雞射死了?你的手怎的有這麽閑哪?……”
羿的心不覺跳了一跳,趕緊勒住馬。
“阿呀!雞麽?我隻道是一隻鵓鴣。”他惶恐地說。
“瞎了你的眼睛!看你也有四十多歲了罷。”
“是的。老太太。我去年就有四十五歲了〔8〕。”
“你真是枉長白大!連母雞也不認識,會當作鵓鴣!你究竟是誰哪?”
“我就是夷羿。”他說著,看看自己所射的箭,是正貫了母雞的心,當然死了,末後的
兩個字便說得不大響亮;一麵從馬上跨下來。
“夷羿?……誰呢?我不知道。”她看著他的臉,說。
“有些人是一聽就知道的。堯爺的時候,我曾經射死過幾匹野豬,幾條蛇……。”
“哈哈,騙子!那是逢蒙〔9〕老爺和別人合夥射死的。也許有你在內罷;但你倒說是
你自己了,好不識羞!”
“阿阿,老太太。逢蒙那人,不過近幾年時常到我那裏來走走,我並沒有和他合夥,全
不相幹的。”
“說誑。近來常有人說,我一月就聽到四五回。”
“那也好。我們且談正經事罷。這雞怎麽辦呢?”
“賠。這是我家最好的母雞,天天生蛋。你得賠我兩柄鋤頭,三個紡錘。”
“老太太,你瞧我這模樣,是不耕不織的,那裏來的鋤頭和紡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