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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透過斑駁的樹影冷眼看向前方，天空中那個巨大的黑影暫時沒有任何動作，這副景象讓男人輕輕扯了一下嘴角。
    半個月前費羅塞普妮交給他的那份資料上的內容至今仍舊記得很清楚——
    女人噙著笑，風情萬種地睨了他一眼：
    “這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接下來還是看你自己的。”
    “放心，”凱薩爾接過資料，俯身輕輕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跟了我這麽多年，我的實力如何，你還不清楚麽。”
    女人沒有接他的話，視線轉向遠方，突然幽幽地歎口氣。
    “離那一天越來越近了，真不知道……凱恩他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會是什麽心情。”
    “你說，我們努力了這麽久……等到了那一天，真的能夠做到嗎？”
    “這世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男人的目光有一瞬間的狠厲，但隨即又轉化成絕對的篤定。
    凱薩爾的逃離是一個意外。作為失敗者，他原本的下場是和千千萬萬失敗者一樣的——
    可他最終還是逃出去了。
    在黑暗教團時，最後那場決定數千人生死的廝殺中，用秘術維持的場地本該是完全封閉的，裏麵遊走的黑暗氣息來自於黑暗神本體，會使場地內的所有人失去理智，陷入瘋狂暴躁的狀態。
    而就在整個場地隻剩下他和凱恩兩個人的時候，出現了嚴重的氣息外泄，凱薩爾察覺到後便立刻發動，趁著秘術因外泄的神祗氣息而出現缺口時拚命攻擊，才得以萬分艱難地逃了出去。
    男人那時一直以為最後的勝出者會安然無恙地離開，所以才把機會讓給凱恩，自己選擇逃跑。可是在之後從費羅塞普妮的口中得知貝倫多整個計劃時，他才明白過來被那個看似麵容和藹的男人徹頭徹尾地騙了。
    逃離，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繼續活著。在得知貝倫多為首策謀的這個計劃後，他就周密地策劃著逃跑。
    逃跑，逃出這個煉獄，逃離自己的命運。
    這世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這是他，在從費羅塞普妮手中拿到有關黑暗神降臨的一切機密資料那天，做出的回答。
    也是他在這個萬劫不複的夜晚，做出的回答。
    龍血淬身，絕地生還，十幾載的春秋冬夏被他硬生生地拉長數倍，以此進行不間斷的地獄式的自我錘煉。
    也許命運真的冥冥之中眷顧了他吧——逃脫時殘缺的秘術力量與黑暗神的氣息混合著侵入他的身體，雖然著實令男人痛苦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是也為他帶來了不小的收獲。
    意外強韌的肉體，突飛猛進的實力，這些變化讓凱薩爾心裏的複仇之火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更何況，那個地方還有他的弟弟。
    他的弟弟，凱恩還陷在那場無盡輪回的噩夢裏。
    那是他的親弟弟，他不能不管。
    凱薩爾冷笑著握緊刀柄，身前的灌木叢遮住男人大半身軀和那把飲盡鮮血的“夭刻”，看上去像是叢林裏一隻悄無聲息的鬼魅，隱匿在黑暗裏，伺機而動。
    黑暗之神是嗎……
    肉體還無法破開封印隻能依靠靈魂狀態降臨艾諾迪亞的你……實力應該隻有全盛時期的兩分吧……
    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蠻橫肉體力量，還是做著統治大陸的美夢嗎？
    暗夜裏，夭刻溫順地靠在他的腿旁，刀身輕輕震動，仿佛期待著一場妖冶而絕望的血之盛宴。
    陪聖女走回房間後凱恩點亮了魔法燈，不過因為老宅許久無人的緣故，魔法燈的光亮也昏暗了很多。
    尤希婭坐下去，仰著頭看凱恩。逆著光她看不太清楚，可是少女還是能感覺到凱恩在天色莫名其妙黑下去之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看著看著就聽見他沙啞的聲音：
    “好好休息吧，很晚了。”
    少女點點頭，又搖搖頭。一絲說不清的情緒突然冒上來，攪得她心裏慌慌的，想也沒想就拉住凱恩的衣服：
    “再陪我一會，好嗎？”
    “我累了，想去睡了。”讓她意外的是少年居然一口拒絕，“讓卡娜來陪你吧。”
    聖女愣愣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凱恩靜靜地注視了尤希婭一會，閉上眼伸手出去準確無誤地摸摸她的頭，聲音輕輕的：
    “我回房間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她回望他，點點頭。
    可是凱恩沒有馬上離開。
    他慢慢俯下身子，定定地端詳著少女的臉。魔法燈的光芒柔和地鋪灑在她的麵龐上，愈發襯得尤希婭仿佛從故事裏走出來的一樣不真實。
    他離她那樣近，少女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細細密密的，好像有無數小螞蟻在臉上爬，癢癢的。
    被凱恩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手足無措，尤希婭的目光急急地逃避，卻一個不慎撞進他的眼睛裏。
    那抹藍色好像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讓人讀出明顯的疏離來；可是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它的主人無數次地為她解決危險，帶她走過那麽多地方，讓她看到，這雙眼睛之後的心，其實是帶著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到的溫暖。
    少女的臉頰不爭氣地紅了。她訥訥著小心地看他一眼：
    “你要幹嘛……”
    然而話剛出口尤希婭就後悔了，因為告白的那一幕立刻浮現在腦海裏。
    快要死的人了，還在胡思亂想什麽。
    她在心裏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句，強迫著把頭低下去不再看他。
    頭頂上傳來一聲歎息，隨即是凱恩的聲音：
    “沒什麽，燈光太暗了，我有些看不清你。”
    說完這句話少年直起身，視線依舊不離少女，看著她一步一步向後退去，等到轉過身的時候一眼看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門口的卡娜。
    女孩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凱恩對她點點頭，扔下一句“我要睡了，不要打擾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隱入外麵走廊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了，少女才抬起頭，有些失落地望著門口出神。
    她有些心慌，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凱恩一直走到走廊盡頭。
    少年大半個身子被黑夜吞沒，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房間的方向，然後靜靜地邁步，下樓。
    窗外的夜空，七顆黑色火球燃燒著旋轉，當中是那個無比高大的人影。
    與之前不同的是，人影已經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向下方墜去。
    凱恩麵無表情。
    黑暗包裹纏繞著他，前方的虛空仿佛又出現那些堆疊著的沾滿血與絕望的肉體。
    每一個人都不再鮮活，他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