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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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無盡的虛空裏,慕思感覺自己好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它的周圍是撥不清的霧。仿佛是最絢爛的色彩,又好像是最孤寂的黑暗。

    從夢境中的實驗室跳下來之後,她就一直在往下墜落。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也許隻有幾秒鍾,也許是幾個小時。又或許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到了歲月的盡頭也無休止。

    慕思失去了意識。

    她感覺有光打在眼睛上,有燥熱的風吹進來。神經逐漸被喚醒,不停的在夢境與現實中掙紮,在清醒與昏睡之間掙紮。

    最後她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床,熟悉的空間,熟悉的窗簾。

    空調上麵有難以清洗掉的汙漬,老舊的風扇吱呀吱呀的響著。伸手關閉了風扇的電源,空洞的眼睛對著天花板。

    這是現實。

    慕思閉上眼睛,幾分鍾之後再睜開。

    這的確是現實。

    從虛幻的空間中,脫身恍如隔世。

    濕涼的液體流進她的耳朵裏,順著臉頰往下打濕了枕巾。

    無聲沉默,卻在哭泣。

    這原本是慕思所要求的最好的結果,她達成了自己的目標,卻永久地辜負了琅琊。

    如同停留在指尖的螢火,如同山穀中清涼的風。如同伸手可觸及的光明,如同九月裏盛開的花,在冬季落下筆墨上的風景。

    慕思想過她這一生應該是怎麽樣的。碌碌無為未嚐不好,平靜淡然更是難得可貴。可是風花雪月裏的一場遊戲,一旦反客為主,就成了比她整個人生都更加深刻的記憶。

    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從清晨到日暮。直到傍晚時分,抓起手機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在撥通的那一刻,原本淚水已經幹涸,卻忽然泣不成聲。

    手忙腳亂地掛斷電話,連忙擦幹淨眼淚。用冷水用力地衝了衝。這時候媽媽的號碼已經回撥過來,慕思努力克製住心情,用平穩的聲音接通道:“媽。”

    楊媽媽卻聽出了她的哭腔,警覺的問道:“怎麽了琪琪?”

    “沒事,就是有點感冒。”慕思啞著嗓子回答:“下星期不是中秋嗎?我想回趟家。”

    然而母子連心,楊媽媽敏感地連聲說道:“回來回來,我前段時間剛跟你大姨學了幾道新菜回來做給你吃。明天就讓你爸爸把你的被子拿出去曬一曬。”末尾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工作不順利,受委屈了?”

    “沒有的事。”慕斯否認,岔開話題說:“我現在下樓去藥店買點感冒藥,不跟你說了啊,再見媽媽。”

    然而掛斷電話,他已經然是分毫不動,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座雕像,永遠的沉寂下去。

    直到深夜,直到月上中空,直到鬥轉星移,直到晝夜變換。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骨頭發出生鏽般的聲音。

    倒了一杯已經涼透的水,拆一袋幹脆麵,就著吃了下去。

    這是她的生命,哪怕為了家庭和社會的責任也要好好的活。

    這是慕思爭取來的命運。哪怕為失去的痛苦不已,也要堅持走下去,不曾辜負付出的代價。

    她實在是睡不著,於是打開了電腦,怔怔坐了半晌,輸入搜索關於123言情大世界的有關信息。關於這個遊戲的信息極少,隻有紅豆苗官方微信推送公眾號文章有隻言片語的提及,卻在寥寥百十字後沒了下文。

    也對,老板腦子裏都進了水,合作早就破裂,工程擱淺,哪裏還有什麽下文。

    隻是她最終還是失去琅琊了。

    但是世界每一天都還在正常運轉,慕思既然回來了,就還要繼續以前的生活。

    當初被服務器001號掠奪走的時候,正是九月初,盛夏的末尾極其燥熱。而她盡管在遊戲中度過了幾個春秋,再回來時北京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霧霾,暑氣也一如既往的濃鬱。

    遊戲裏的幾生幾世,在現實世界卻隻過去了幾個小時。

    幸虧第二天是周六,讓她能夠再渾渾噩噩地度過兩天。這種經曆無法與人分享,這種痛苦也無法讓別人明白。

    甚至說,就連痛苦,都是她對琅琊的記憶,從此以後亦是珍寶。

    星期一的時候,慕思一如既往地早起上班。她比以前起床的時間更早了一個小時,用化妝品遮掩去蒼白的氣色。

    窗外下起了淋漓的雨。七月流火,夏季即將過去,秋天的涼意已經撲麵而來。慕思從衣櫃裏挑出一件紅色的外套,梳了一個高馬尾,踏上早高峰的地鐵。

    她的生活恢複了正軌。重新變成在辦公樓裏應對上級和手下作者的編輯,樓下依然飄來麻辣燙的香味,身邊有了空調wifi,有了她不能失去的世界。

    但是卻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

    琅琊也許不是最重要的,所以失去他不算病危至死。心上卻到底還是缺了一塊,恐怕長長久久無法愈合。

    慕思到達辦公室的時候正好八點一刻,大家都幾乎沒來上班。直到十五分鍾之後,編輯們才陸陸續續地趕來,卡羅爾去倒咖啡路過慕思特意問道:“昨天你怎麽不接電話?斯梨過生日,我們去吃海底撈呢。”

    “哦……”慕思扯動嘴角笑了一下:“昨天感冒,睡了一整天。”

    她並不太想說話,於是打開電腦示意自己要工作了。卡羅爾見她沒有多交流的意願,聳聳肩離開了。

    企鵝自動上線之後就響起叮叮咚咚的響聲,作者“黑山中妖”給她發了信息:“編編……我的v開了嗎……”

    下麵配了一個委屈的表情圖。

    慕思看到上麵的聊天記錄,才想起來她在周五的時候是和這個作者約定過周六早上給她的作品開通vip的。

    黑山中妖和編輯約好開v時間後,向來裸更的她周五通宵沒睡連夜趕了一萬字,周六早上六點就巴巴地給慕思發了站內短信,可一直等到12點也沒有收到回複。

    再發站短,企鵝留言,卻都是石沉大海,隻能悲憤地睡覺去了。

    ……可這實在也不能怪慕思。幾世輪回之後她還能記得公司地址在哪就不錯了,哪裏還記得和一個作者約定過的開通文章vip時間?!

    隻能發送過去一個害羞的表情,說道:“不好意思哈親愛的,周六感冒忘記了。存稿還有嗎?現在給你開。”

    周末正好是中秋假期,慕思回了趟家。楊媽媽又開始旁敲側擊地要給她介紹對象,被慕思給搪塞過去:“我不一定在這一行會幹很久,說不定過兩年,就辭職回唐山了呢。”

    “好,好。”楊媽媽早就不希望女兒繼續在壓力大人口多的北京待下去,隻是不想幹預女兒的選擇才一直沒有提。現在慕思主動說他以後可能會回唐山,楊媽媽當然高興:“隻要你回家來,媽媽肯定給你挑個最好的!就我女兒這長相,學曆,水平從小到大誰不誇?”

    慕思也不說話,隻配合著笑。在北京城的芸芸眾生裏她當然算平凡的那個,可是在父母心目中,當然不一樣。

    短暫的中秋假期過後,慕思還是要恢複上班——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琅琊這個名字正在從慕思的生活中漸漸消失。

    慕思手忙腳亂地處理完今天的工作,起身去茶水間倒了一杯咖啡。

    路過人力資源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正好聽見小王活潑過頭的聲音:“有那麽多大的文化公司不找,木星集團為什麽要找我們?這說明我們有實力!所以一定要挑選出最符合的人選到那邊去,說不定還能長期合作呢!”

    “木星集團?”慕思脫口而出。

    聽見動靜,小王和其他幾個人力資源部的同事轉過頭來看向她。有人解釋道:“就是原來的那個鼎盛集團,你原先還給他們做過線下文創活動的文案,還記得嗎?前段時間並購重組,改名叫木星……”

    這時候人力資源部的經理走過來幹咳了兩聲,說:“這事還沒定呢,你們在這亂說什麽?還不趕緊做工作。”

    慕思僵硬地走回座位。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木星這個詞。在遊戲中的娛樂圈副本中,唐明軼的企業就叫做木星。

    直到手中的咖啡不小心撒到了桌麵上,這才慌忙擦幹,打開瀏覽器,輸入木星集團四個字。

    百科裏顯示董事會主席是個地中海的發型的中年人,其他主要持股人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皺紋縱橫。

    他們總不可能是……琅琊吧?

    至於其中幾位女股東,應該更不可能。

    慕思疲憊地將手背擱在眼睛上。木星隻是一個普通的詞匯,這隻是巧合罷了,她實在不該想太多。

    又過了幾天以後,小王曾經提到過的關於和木星的合作終於有了確切的消息。

    “鼎盛集團、不,現在叫木星集團了——那邊對於你以前給他們辦的那個活動還有印象,因此特地指明了要你。”

    人力資源部經理把慕思叫到辦公室,翻著手裏簡單的資料說:“目前他們要求活動內容要保密,所以我也現在也不好跟你說清楚,隻知道大概是一個關於長城的文創活動。明天上午九點鍾你到鼎盛的辦公樓和他們的項目負責人直接談一下。”

    “這是負責人的聯係方式。”經理將其中一張卡片遞給慕思:“你和他溝通吧。”

    慕思走出辦公室後才翻開那張名片,卻驟然怔愣住。她的腦海全然混沌,根本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小王興高采烈地勾著她的肩:“恭喜你啊慕思,這機會待遇可不錯!”她好奇地湊過來看慕思手上的名片:“我知道他,名字有點怪,不過也好記,叫琅琊。”

    “這人本科是財大的,跟我是校友呢。”小王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道:“聽說是在英國留學出車禍差點死了,都已經被那邊診斷腦死亡,父母非要接回國來繼續治療。沒想到竟然真的全恢複了,你說奇不奇怪?”

    小王看慕思呆滯的狀態,以為她聽得入了神,就更加來勁了:“本來差點上社會新聞了,被家裏人擋了回去……原本姓牧,起死回生之後就給自己改了這個奇怪名字,最近在財大校友圈都出名透了。”

    “我可是把我知道的八卦都告訴你了。”她拍了拍慕思的肩,擠眉弄眼地說:“這次你去跟他對接項目,如果有什麽新料記得跟我分享啊!”

    “……哦。”慕思木然地回答。

    她實在覺得自己的腦細胞不太夠用——

    總不能這tm的也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