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寧二年五月，李淵稱帝，舉世聞名的大唐盛世由此拉開了帷幕。平陽公主名聞天下，山西葦澤關因她曾率領數萬“娘子軍”駐守於此而更名娘子關。柴紹被封為右翼大將軍，後列為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琴殤得知阮秋娘為國犧牲後內疚不已，出家為尼，從此與青燈古刹為伴。

    然而平陽對公主的封號毫無興趣，自從大唐成立後她便深居簡出，做一個溫柔的賢妻。隻是她的身子變得極為虛弱，眼神也越發不好了，時常看著看著窗外的風景，就眼前一黑，什麽都消失不見了。

    早在玉麟山莊下，平陽為了接住墜崖的柴紹已然受了極重的內傷，後來幾番征戰，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積勞成疾，竟拖垮了身體。經曆長安的最後一戰後，她再無力出征，隻得在家安心養病。孫思邈和玉姑來探望她，從他們擔憂的神色中，平陽隱隱知道，自己的病恐怕是無藥可醫了。

    於是她對柴紹說：“我想去靜逸穀療養一番，那裏環境清幽，有山有水，比這長安好上百倍。”

    柴紹執意要陪她一起去，奈何高句麗來邊境侵擾，皇上派他去征討。

    平陽微微一笑道：“你盡管去吧，等你回來咱們一起去敬意穀。”

    柴紹也就不好再說什麽，次日便奉命帥軍離開了長安。

    柴紹走後的日子裏，平陽的世界一片漆黑。別了朦朧的星光，別了漫天的晚霞，看不著了日日來訪的親友，更瞧不見了柴紹留給自己的翠玉海棠。

    平陽仍是動身前往靜逸穀，她不想讓柴紹看到她最後憔悴的樣子。

    穀民們見平陽來此小住，個個萬分欣喜，每天都有人去找她聊天，陪她解悶。

    有一天，紅妝帶著一個啞婆婆來探望她：“如今我成了親，靜逸穀這邊也沒個貼心的人照顧在你身邊，我實在放心不下。這位啞婆就留給你做下人吧。別看她不會說話，耳朵可靈著呢，以後一有時事你就晃鈴鐺，她保準立刻出現！”

    平陽不好拒絕紅妝的好意，便收下了她。這位啞婆婆手腳勤快，又很會照顧人，每日天剛蒙蒙亮，她就侍候在側，幫平陽洗臉、穿衣、梳頭、打扮，等到陽光好的時候還會主動扶著平陽出門散步。隻是這個啞婆婆是個極害羞的人，從來不讓平陽握住自己的手，哪怕是不小心碰到了，她都會冷不防地縮回去。

    後來，平陽身子漸弱，隻好每日臥床，她的鼻腔裏總是被粘稠的液體堵得嚴嚴實實，她想用力使鼻子呼吸通暢，可是她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啞婆婆讓平陽躺好，用嘴一點點將鼻涕吸了出來，平陽知道後感動得掉下了眼淚，啞婆婆則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後來，平陽對她無話不談。或許是因為她不會說話的關係，平陽可以向她訴說自己對柴紹無盡的思念和對人生的無限眷戀……啞婆婆總是好耐性，一直默默坐在她身邊，陪她一直到天黑……

    大寒那日，天上飄著小雪，如棉絮一般，飄然而落。東風襲來，吹落梅稍殘雪，暗香撲鼻，似透骨入髓，氤氳襲人。

    平陽忽然感到身體裏充滿了奇異的能量，竟然有力氣坐起身來：“啞婆婆，下雪了嗎？”

    啞婆扶著雙目失明的平陽走出院子。雪花輕輕地落在平陽的麵頰上，柔柔的，涼涼的，慢慢化作晶瑩的小水珠。平陽閉上眼睛感受雪世界的唯美與曼妙，再睜開眼時，整個世界都變了。一片盛開的梅林如明媚的火焰在風雪裏燃燒。

    紅梅簇簇，宛若蒸霞，花心緊簇，花瓣蓬鬆，點點白雪散落其中。雪映紅梅，紅梅襯雪，冷暖交融，色澤高貴。寒風裏帶著凜冽的清香，平陽走在其中，沉浸在濃濃的梅意裏。

    天地一片銀白。

    “四年前，我和柴紹就是在雪中邂逅的……”平陽望著遠方微微一笑。

    雪色依舊，我心依舊，隻是那時的人已無緣再見……

    一世的牽掛，一生的眼淚，如今也要隨風雪飄搖而去……

    漸漸地，身體裏那股奇異的力量消失了，她已然明白自己要往何處去了……

    “柴紹……”她喚著他的名字緩緩倒下。

    大限將至，任誰都擋不住的。

    她欣然接受……

    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平陽此刻的心如水般安靜，恬淡……

    就在倒地的瞬間，她感到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那種淡淡的氣息包圍了自己，漸漸冰冷的軀體卻感到了無限的溫暖。

    隻聽那人輕聲答道：“我在。”

    平陽撫摸著他的臉頰，那雙又大又亮又黑的眼睛裏正反射著自己的影子，隻有她一人。

    “看來我已經產生幻覺了……”她輕輕一笑。

    “真的是我……”那人俊美無匹的臉與自己近在咫尺。

    平陽遲疑了片刻，問道：“你不是去遠征……”

    “我從不曾離開你……”他的眼裏淚光瑩潤，顯得烏黑的瞳仁愈發晶亮迷人。

    “原來你就是那啞婆婆……”平陽恍然大悟。

    “說好要一生守護你，我怎麽能離開呢？”柴紹的視線模糊了。

    “柴紹啊，”平陽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極輕又極重，濃濃的愛意和無限的牽掛在身體裏奔湧流動，直欲傾瀉般漫過全身。

    良久，良久，她微笑道：“有你真好……”

    隱隱約約眼前出現了一道光，光亮微弱卻極溫暖，迷離的意識中她感受到的全是那人溫熱的氣息。她置身其中，欣然，入睡。

    在最後一刻，她特別想叫一聲那人的名字——然而，喉嚨裏已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一切暗淡下來……

    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四周越發安靜，越發冰冷……

    一陣冷風刮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空氣中又夾雜著一絲溫暖，拂過麵頰……

    她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破廟裏。倒塌的關公像，破舊的牆壁，一堆草垛，還有神案前生起的火堆。

    “這是哪裏？”平陽遲疑了。

    隻聽一個聲音笑道：“你總算活過來啦！”

    平陽側過頭來，發現一個頭戴貓頭鷹麵具的黑衣人正坐在身邊。

    他笑道：“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我還擔心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的聲音如此熟悉，如此清脆……每一個字都牽動了平陽的心！

    她血液流速加快，心髒亂跳，立即想要坐起來。

    “要想你的傷口快點好起來，最好不要亂動。”他命令道。

    平陽聽話，又乖乖躺了下去。

    他好奇地打量著平陽道：“我發現你的手背上有一道奇特的疤痕。我們小時候見過，你還記得嗎？”

    平陽微微一怔，笑而不語。

    他摘下麵具，擦了擦額頭的汗，眼裏閃動著微光，笑地問道：“我記得你叫平陽，對嗎？”

    平陽輕輕點了點頭。

    “我叫柴紹。”那張英俊的臉龐上又掛上了迷人的笑容。

    欣喜，激動，留戀，傷感，百感交集全都凝成了一種相思，湧上心頭的千言萬語全都沒入了愛的洪流，平陽默默凝望著他好久，才道：“柴紹，好久不見……”

    “平陽，好久不見……”

    兩人彼此相望著，微笑著……

    明明是四目相投的瞬間，卻好像度過了一世的光陰……

    火苗跳動著，嗶嗶啵啵響個不停，漫天雪花如精靈般舞動著，越發襯得夜極靜極深。

    這一刻，平陽向上天許了個願，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讓記憶永遠沉封在這永恒的霎那裏……

    如果這是一場夢，我願深深沉睡，在有你的世界裏度過永世的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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