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初夏快步走上前去，剛將主屋的門和上，便聽到身後“咣當”一響，忙轉過身去，隻見方才玲瓏夫人喝過的那杯熱茶已在地上砸開了花。

    跟在玲瓏夫人身旁的婢女，在聽到主屋內傳出來的聲響後，眉梢一蹙，露出一抹嘲弄之色，“這個藍玉兒實在是太不識抬舉了。”

    玲瓏夫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終究沒有理會這個蠢笨的婢女，她輕輕地垂下眼眉，一隻纖細的手指撫弄了下腰間的玉佩，完全不見方才在思源院裏的得勢模樣，反而眉眼間滿是說不出的憂愁。

    ＊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小年是祭灶的日子。

    趙家身為京城裏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在這方麵更為講究，隻因這樣的世家大族更希冀在來年能有個好兆頭。

    而今年，趙家的祭灶與往年有些不同。趙晨身為趙家家主，這一類的家族祭祀活動，本應由他來主持。可今年，由於天衣閣之事，趙晨竟然不能在小年之前趕回，趙源兒身為趙家年輕一代的嫡子，卻又如此年幼而不堪負重，那麽由何人來主持此事，便顯得有些棘手。

    趙家祠堂裏老一輩的人經過商討後決定，祭灶上的其他規矩由趙暮代替趙晨執行，可是象征著趙家嫡子榮譽的點火一事，則由趙暮抱著趙源兒來完成。

    藍玉兒在得知趙家的這一決議之後，心情複雜至極。從這可以看出無論天衣閣之事鬧得如何風風雨雨，可是趙家的老一輩裏麵，還是有不少人支持趙晨，從他們最後並不因為趙源兒年幼，就剝奪他身為嫡子的權利一事就可看出。

    隻是，讓藍玉兒覺得憂心的是，趙源兒還那麽小，先不說他能不能順利地完成點火一事，單說這個過程是由趙暮抱著他來做，就足夠讓藍玉兒心驚膽戰。趙暮——在重陽節試圖從趙晨手中，搶奪趙家家主權力的男人，他在這其中會什麽都不做？

    最讓藍玉兒覺得無法忍受的是，不管趙暮在這中間會做些什麽，而她，身為趙源兒的教養嬤嬤兼奶娘，卻什麽都做不了！隻因，祭灶乃是祠堂宗廟中的大事，這種事情是不準女子涉足的，別說她如今隻是一個女奴，哪怕是趙家的當家主母，也不能進入其中！故而，藍玉兒的心底其實還有一種潛在的顧慮，那些同意由趙源兒點火之人，是不是還暗含著，想借趙晨不在趙家的時候，在祭灶中生出什麽事端來暗害趙源兒。

    盡管心中有種種忐忑，可是此事藍玉兒攔不住，既然攔不住，隻能想辦法去麵對。可是，大叔當時走得太過匆忙，並未留下什麽可利用資源，且事後大叔又逾期未歸，可見自顧不暇。這一局，單靠藍玉兒自身的能力，又該怎麽破？

    天還未亮，鬆竹院那邊便已經傳過話來，讓藍玉兒早些將趙源兒收拾妥當，送到鬆竹院中。

    今日不比往常，趙源兒要以趙家嫡子的身份出場，那麽他的衣著都必須要按照祖製來。昨夜，雖然李氏已經讓人送了衣飾過來，可是藍玉兒卻並不能放心，她特意按照李氏送的衣飾，偷偷趕製了一套一模一樣的小衣。而李氏讓人送來的衣飾，則讓藍玉兒偷偷地燒了。

    在燒的過程中，那套黑色的小衣，散發出有些奇怪的香味，這讓藍玉兒的心中一跳。她不知道到底是李氏也開始不滿趙源兒，還是有人假借李氏之手暗害趙源兒，可不管是哪一種，都說明了一件事，確實有人想在這次祭灶中對趙源兒動手腳。

    此刻，藍玉兒掩下心中的不安，在麵對趙源兒時，她的臉上一直是柔和的笑意。雖然趙源兒並不明白今日他所要做的事有多麽重要，也不明白今日他將麵對怎樣的凶險，可是藍玉兒依舊平靜地、反複告訴他一件事：抓牢每一個抱住他的人，不然他有可能會被摔到地上，那樣會很痛。

    趙源兒似乎也知道今日是個特別的日子，雖然起得很早，可是他卻沒有絲毫的困倦之色。他站在床榻上，似懂非懂地望著藍玉兒，在藍玉兒多次告誡後，他貌似明了了什麽，小家夥鄭重地點了點頭。

    藍玉兒不由得莞爾一笑。在趙源兒這個年紀的孩子，如果你告訴他不要做什麽，他很可能恰恰會無意去做什麽。就像一個母親帶著年幼的孩子打秋千，如果她麵色緊張地告訴孩子千萬別從秋千上掉下來，孩子可能恰恰就會從秋千上跌落。正確的做法是，麵色柔和地告訴孩子，要緊緊地抓住秋千的繩索！所以，藍玉兒選擇直接告訴趙源兒他需要做什麽，讓他抓牢每一個抱他的人！

    最後檢查了一遍趙源兒全身上下，確認沒有一處不妥之後，藍玉兒取過一件淡藍色的鬥篷，悉心地為趙源兒披上，自己這才也跟著披上雪白的鬥篷，將站在床上的趙源兒一攬入懷，推開思源院的大門，頂著冬日的寒風朝著鬆竹院快步行去。

    冬日的清晨，天總是亮得特別的晚。

    思源院的一幹下人打著燭火，走在藍玉兒身前。小丫頭初夏離藍玉兒最近，她手中的燭火在風中搖曳著。初夏的手也在這寒風中，輕輕地顫抖著。

    藍玉兒似乎並未察覺到初夏的緊張，將趙源兒的頭裹在鬥篷中，不露出分毫，她低著頭，讓頭頂的帽子擋住冷冷的寒風，認真地看著腳下細碎的小路，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的小心謹慎。

    用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時間，藍玉兒等人才從思源院走入鬆竹院。

    藍玉兒抱著趙源兒走入鬆竹院的主屋，屋裏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李氏穿著淡色的長衫，端坐在上位。一見到藍玉兒懷裏的趙源兒，臉上便露出一抹笑意。

    藍玉兒手上忙著為趙源兒脫去裹著他的鬥篷，可她眼角的餘光卻沒有忽視李氏的這一抹笑意。藍玉兒發覺李氏的這抹笑容真情實意，並不做作。

    這個發現讓藍玉兒的心微微鬆了一口氣，若是連李氏都不待見趙源兒了，那今日小家夥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為趙源兒脫去鬥篷，藍玉兒將小家夥放到地上，兩隻手扶住他的胳膊，讓他緩緩地朝著李氏走去。

    最近因為天冷，李氏有一陣子不曾見趙源兒，猛地瞧見小家夥這麽搖搖晃晃，滿臉笑容地朝自己走來，心中的歡喜之意無以言表，隻是臉上堆滿笑容，對他張開自己的手臂。

    等到趙源兒走到李氏身前半米，藍玉兒便放開了雙手，小家夥一下便撲進了李氏的懷中。李氏笑著將趙源兒抱在膝上，取過手邊矮幾上的糕點，遞到趙源兒手邊，催促著小人兒趕緊吃。

    趙源兒看了一眼李氏手中的糕點，緩緩地伸出自己的小手，將糕點握在手中。隻是他並沒有像尋常人家的孩子，見到好吃的就往自己嘴裏塞，他忽地揚起自己的小腦袋，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李氏，將手中的糕點遞到李氏的唇邊，奶聲奶氣地說道，“曾祖母先吃！”

    李氏一怔，完全不曾料到還不滿一歲的趙源兒，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她的眼中隱隱有淚花閃動，她微微搖了搖頭，握住趙源兒的小手，麵色和藹地說道，“曾祖母吃過了，源兒吃。”

    趙源兒卻沒有因為李氏的說辭妥協，他掙脫開李氏的手，再次將手中的糕點遞到李氏的唇邊，堅持道，“你（我）給曾祖母喂到嘴裏。”

    這個時候的趙源兒還分不清你和我，隻因藍玉兒對他說“你”，所以他便以為自稱是“你”，可這卻不妨礙小家夥用自己的方式去表達他的小想法。

    李氏身旁站著的老嬤嬤笑著勸道，“老祖宗，難得小少爺一片孝心，您就吃了吧。”

    李氏一笑，終究是含著淚，將趙源兒小手中的糕點吃了下去。而藍玉兒的心，也隨著李氏的舉動，再次微微一鬆。

    從很久之前，在趙源兒開始慢慢進食，更多種類的輔食沒多久，藍玉兒就開始教導他，要先把吃的東西孝敬自己的長輩，隻有長輩都吃了，他才能吃。平日在思源院中，都是趙晨先吃過後，趙源兒才能吃。所以今日趙源兒才能做得這般自然，也才能讓李氏這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真情流露。

    在藍玉兒的設想裏，李氏是今天最初也是很關鍵的一步棋，隻要李氏心疼趙源兒，那麽她就會顧慮趙源兒的安危，為趙源兒考慮。而以李氏在趙家的地位來說，她若想保護趙源兒，自然比藍玉兒這個女奴容易多了。

    趙源兒瞧見李氏吃了糕點，小小的嘴唇動了動，眼中的渴望之意，絲毫沒有掩飾地綻放出來。李氏瞧見了又是一陣歡笑，忙再次取過矮幾上的一個糕點，放入趙源兒手中。趙源兒望了一眼手中的糕點，一本正經地說道，“曾祖母吃完了，你可以吃。”

    這小大人樣，再次讓李氏展露笑顏，看著小家夥將手中的糕點吃進嘴裏，李氏這才眼神銳利地望向跪在堂下的藍玉兒，“藍玉兒，你將源兒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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