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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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宮位於皇城以北,乃是東禹國曆代天子寢居,其殿宇依山而建,正門前建十五級台階,取六九陽數,兩側各有鬆柏植物若幹,日頭下行來,既開闊又涼爽。

    今年天氣有些反常,不過二月天已像熱得有如四五月,宮妃們紛紛改換薄衫,外罩錦羅披帛,行止間有如春風扶柳。太初宮台階下方,宮人們簇擁著一位華麗宮裝的美貌女子,她笑道:“兩位妹妹氣色不錯,想來是遇上了喜事兒。”

    王昭儀和麗嬪對視一眼,不論心裏作何想,麵上都恭敬地向來人見禮:“參見賢妃娘娘。”

    等她們施了全禮,賢妃慢聲道:“妹妹們快請起,都是姐妹何必這麽客氣?”

    王昭儀順勢站起,淡笑道:“妹妹知賢妃姐姐素來待人和善,但宮中規矩不可廢,再說妹妹並非客氣,而是真心仰慕姐姐,隻盼姐姐莫要嫌棄才好。”

    麗嬪連連點頭,她一貫不善言辭,唯性子直爽潑辣,於是直接問道:“賢妃姐姐,您說皇上喚咱們來是為什麽事兒呢?”

    王昭儀未曾開口,美目卻一錯不錯地盯著賢妃,可見心中在意。

    賢妃理了理發髻,紅唇輕啟:“妹妹們勿急,既然咱們到了這兒,遲早會知道。”

    哼,裝什麽裝!麗嬪心中不屑,自從皇上迷上了陸清霜那個狐狸精,哪兒還有空搭理她們呀?如今狐狸精被診出有孕,好長一段日子不能伺候皇上,今日召見即便對賢妃而言也是久旱逢甘露,她才不信賢妃心裏不急。

    嘁,多半與她一樣,對此行一無所知。

    這時,李十全從台階快步而下,迎道:“娘娘們請吧。”

    各懷心思的女人們視線撞在一起,最終賢妃在前,王昭懿和麗嬪緊隨其後,三人忐忑又期待地走向未知。

    然而……

    “什、什麽?”

    曾被皇帝稱讚端莊的賢妃和嫻靜的王昭儀麵上俱都出現一息空白,皇上方才說的什麽意思?隻有直腸子的麗嬪磕磕絆絆地問了出來:“皇上,楊昭是哪位妹妹?”

    俆妙君看著一頭霧水的三人頓時灰心不已,見她們似乎有些戰戰兢兢,想到這幾位美貌女子在原身離世後被新皇下旨陪葬,不由得心軟幾分,遂吩咐李十全將禦膳房呈上的酸梅湯分給她們。

    “喝完了再回吧,日頭挺曬。”

    走了這麽遠,估摸也渴了。俆妙君體貼地想著,負手轉進內室。

    賢妃:“……”

    王昭儀:“……”

    麗嬪:“……”

    “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

    把她們叫來就為了問她們認識楊昭麽?

    姓楊的又是哪路神仙?諸人疑惑地看向李十全,試圖在他那裏尋求答案,李公公安撫一笑:“皇上這是關心各位娘娘呢……”

    見三人神情複雜,他剩下的話都被噎在嗓子裏。

    公公心裏苦,公公編不下去了……

    ……

    芳華宮。

    一位淡紫輕衫的絕世佳人倚窗靜坐,微風撫過她青絲般的秀發,仿佛有日光跳躍其上。

    “娘娘,奴婢聽說……”想到打探來的消息,宮女澤蘭覺得有些為難。

    佳人並不答話,隻柔柔睨她一眼,眼角眉梢盡是欲語還休的愁緒。

    “聽說皇上今日宣了賢妃、王昭儀、麗嬪入太初宮……不過她們隻呆了約莫半刻鍾就出來了。”澤蘭微低著頭,擔憂自家娘娘生氣。

    畢竟自娘娘遷來這芳華宮,皇上隻要得了閑便會來坐一坐,再不看別的嬪妃一眼。如今娘娘才有了身孕,正是需要皇上陪伴的時候,皇上怎麽卻……?

    誰知對方隻漫不經心道:“知道了。”

    便又轉向窗外的蒼翠樹影,眼底卻流瀉出七分孤獨三分思念,讓人莫名心疼,好似偌大的皇宮都隻是她的囚牢一般。

    無人知暖知寒。

    **

    “唉~~~~~~”

    聽著上首哀怨一歎,李十全雙腿都在打顫,也不知近日皇上是怎麽了,先是一一傳召後宮妃嬪,說一些雲山霧罩的話,諸如“你可聽說過玉靈?”“你可識得第一才女寒梅仙子莊敏靜先生?”“你可知食鐵獸的人生追求為何?”,見完之後每每歎息,神情鬱鬱。

    這些天又總是盯著身邊的人打量,宮女、太監、嬤嬤……那眼神綠油油的,好似欲將他們剝了皮似的,攪得宮裏人心惶惶。身為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李十全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壓力。

    “李十全。”

    “奴才在。”

    “傳高闊、魏涵、柳書平入宮,朕要見他們。”

    俆妙君想著宮中估計傳遍了她的反常,若楊昭真在皇宮,哪怕是犄角旮旯裏的小宮人,此刻也應知她的身份,早與她聯係上了。想來,人多半是在宮外。

    這幾日上朝,她雖不敢像在後宮中那樣放飛,但也多少做了些試探,看來,也不會是朝中之人。思來想去,楊昭的身份必定直接或間接被逆天之子害得很慘,要麽是已被厭棄的臣子,如今已不能上朝;要麽是玉簡中所載的那些倒黴催的臣子親眷,不是沒命就是被流放,充入掖庭和教坊司的也不少,更有淪為官妓者。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是權力,更是責任。

    但若真如此,對方很難猜出她身份,更難進得宮來。

    “皇上……您說柳、柳大人?”李十全神情古怪,皇上不是恨不得柳書平去死嗎?怎麽忽然想要見他?

    “不錯。”

    “是。”

    李十全躬身應道,心裏琢磨著皇上此舉有何深意?

    與他同樣疑惑的還有接到旨意的幾位大人。

    其中高闊和魏涵還好,知道皇上近來對他們不滿,誰讓他們曾上書反對立陸清霜為貴妃呢?好在今上向來善於克製情緒,隻要他倆安心辦差,也無需太過擔憂。

    但柳書平便不一般了,他乃是督察院左都禦史,職專糾劾百司,當年陸振達貪腐一案便是由他上書彈劾,導致陸振達身死,陸清霜墮入冷宮。盡管下決定的是皇上,但在得知陸清霜鹹魚翻身後,他便料到皇上遲早有一日會遷怒於他,後來皇上為討宸貴妃歡心,欲顛倒是非為陸振達平反,他抵死不從,一頭撞上金柱,雖未死,但也沒能阻止得了皇上。

    那日之後,皇上並未追究於他,隻讓他安心養傷,但柳書平心中明白,他這個左都禦史是做到頭了。然而就在他賦閑家中半年之久,眼看起複無望時,卻忽然受到皇上的召見,他思忖良久,終究不得其要。

    家人擔憂不已,此一行福禍不知,柳書平握著夫人的手,又欣慰地看著已考中舉人的長子,再發愁地望了眼向來頑劣的次子,像要將他們記刻在心一般。

    “柳大人,皇上還在等著您呢。”內侍恭敬地催促。

    柳書平依言鬆開了夫人的手,整了整衣衫,肅容道:“這便走吧。”

    為臣者,逆命而利君謂之忠,縱然飛蛾撲火,他亦往矣!

    然而已做了最壞打算的柳書平,在接到一張濃墨縱橫,被皇上稱為謎題的薄紙時,和高闊、魏涵一樣半晌發不出聲來。

    “真是好字啊……”

    高闊幹癟癟地拍了句馬屁。

    魏涵:“……”

    柳書平:“……”

    羞與此人為伍!

    俆妙君處之泰然,麵不改色道:“各位愛卿回到府中,將此謎讓親眷們傳看,哪怕是初生嬰兒也不能錯過,看誰人能解出,朕重重有賞。”

    見臣子們呆若木雞,她又無情地補充道:“家奴們也一並參詳吧。”這幾位都是被抄了家的,想必奴仆們也命運淒慘。

    隻見紙上揮墨寫了三個字——萬神山。

    “……”東禹國可有名川大山叫這名字?他們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卻連聽都未曾聽說過。眾位大臣眉心幾乎能夾死蚊子,莫非隻是皇上想找個借口收拾他們?

    多半就是如此吧……自認洞察了皇上心意的臣子們一時間神色灰敗。

    尤其在聽見皇上特意留下了柳書平時,高魏兩位大人紛紛送去同情的眼神,又自嘲地對視一眼,君要臣死,臣又如何能不從?

    等殿中隻剩下柳書平時,俆妙君道:“朕還有一幅字贈予愛卿。”

    說話間,李十全畢恭畢敬地捧著一張畫軸遞給柳書平,“大人,您看看吧。”

    柳書平熬過最初的打擊,此時已十分鎮定,他雙手穩健地將畫軸徐徐展開——言之者無罪!他眼神一凝,身子微不可查地顫了顫,低聲道:“皇上,這……”

    俆妙君道:“朕知愛卿心中所憂,然聖人有雲,以死諫君者謂之爭,爭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所尊厚也。朕欲做明主,又豈能罰忠賞賊?”

    “皇上……”意外來得如此突然,柳書平抖了抖嘴唇,向來能言善辯,唾沫上能噴君主下能洗朝臣的柳大人,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然而接下來,皇上竟從禦座上站起,走到已呆滯的柳書平跟前,低身行了一禮:“先前,是朕錯了。”

    “皇上!!”

    李十全與柳書平嚇得魂飛魄散,“噗通”跪在地上,一貫持重的柳書平再難克製心中激蕩,膝行至皇帝身前,以頭搶地淚如泉湧:“臣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愛卿快請起。”俆妙君虛扶一把……自然扶不動。

    眼下之人已經徹底陷入瘋狂之中,痛哭道:“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嗷嗷嗷……”

    俆妙君:“……”

    來人,快給柳大人打一針鎮定劑。

    ……